那個夜的旅途，我和那個男孩相互溫暖

2022年09月27日01:40:15 故事 1373

與其說是我在保護他，不如說我們在那個夜晚，相互需要。

凌晨兩點半，車子到了湘鄉站停了下來。司機說休息一段時間，五點再出發。我於是下了車，走着走着，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叫了聲叔叔，等等我。我回頭一看，一個初中生模樣的男孩，眼神有些焦急地望向我。

我一眼認出他是從義烏上來的那男孩，就坐在我前排。我問，你是叫我嗎？他說是。雖不知他為什麼叫我等他，我依然留了下來。他很快跟了上來。

來到餐廳，他說有點餓，想吃飯。說完不由分說要了兩份飯，又分別打了好些菜，然後將其中的一份遞給我，說：「叔叔，這份是你的，快拿着，我們到那邊吃。」

我也有點餓，但看到這髒亂的餐廳，聞着這污濁的空氣，食慾被嚇跑了。但他已付了錢，我只得端着飯，隨他找到一張稍微乾淨些的桌子坐下。

我掏錢給他。他說什麼都不肯要。我好奇，問他為什麼會給一個陌生人買飯。他說：「我對你是陌生人，但你對我卻不是。我第一次坐那麼遠的車回畢節，這車又怪怪的，像黑車，心裏一直怕怕的，天黑後就更怕。後來是你的一個動作為我壯了膽。」

男孩停了下，繼續說，「一個婦女經過你身邊的時候，車子突然一晃，那女人差點摔倒，是你一把扶住了她。看到你這一伸手，我就知道你是好人。還有，你長得溫文爾雅，又戴眼鏡，我爸爸說過，戴眼鏡的人一般都是好人。為了證明這點，我故意說你把手機開得太亮，影響我睡覺，要你把亮度調低點。你馬上就調了，還一連向我道歉，由此我就更確定你是好人。我想，如果我碰到壞人，你一定不會袖手旁觀。這麼一想，我就安心了。我爸在義烏開廠，並不缺錢，所以叔叔，你就不要跟我爭這幾塊錢了。當然，我知道你也不缺錢，可是，這是我的心意。」

一個下意識動作，一副平淡無奇的眼鏡，竟給一個涉世未深的男孩，在獨自怯怯完成一段旅程的時候，帶來莫大的安全感，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心裏很受用男孩給我的精神獎勵，瞬間覺得自己高大不少。

那夜在返回車內前的兩個半小時，男孩一直跟着我，偶爾要離開一下便一再叮囑：「在這裡等我，叔叔。別離開，一步別離開啊！」

男孩很健談。問我許多事，我一一如實地回答他。當知道我是老師的時候，他不由哦了一聲：「老師啊，難怪一看就讓人感覺溫暖和安全。你的學生一定很喜歡你。他們能成為你的學生，實在幸運！」

這話說得我有些兒慚愧。雖然我愛我的學生，任何一個在生活上有困難的學生，如果需要我幫忙，我都會儘力而為，但在教學上，我仍然覺得不夠。

當談到自己的時候，男孩的神情漸漸變得憂傷，接着突然靠在前排的靠背上，嗚嗚哭起來。邊哭邊說自己學習太不上心，在畢節讀完小學後來到義烏讀初中。初二時他鬼使神差成了網癮少年，天天逃學到一家地下網吧玩網遊，無法自拔。

有一天他又逃學，老師反應到家裡後，母親在網吧找到了他，想把他送到學校去。可他一出網吧大門，便掙脫母親的束縛，朝車來車往的馬路上跑去。母親也追着他跑，在一個十字路口，母子倆都闖了紅燈，一輛迎面開來的貨車，把母親撞倒，接着從母親的雙腿上碾過去。母親的腿頓時成了一堆碎肉，瘮人的血水流了一地。此後母親再也站不起來。

男孩泣不成聲。還很單薄的雙肩在靠背上不停地抖動。

「是我害了媽媽！是我害了我的媽媽！我是媽媽的罪人！是家裡的罪人！我就算將自己千刀萬剮，也無法贖罪。」男孩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可抑制地抽打自己的臉。

男孩旁邊的座位空着，我站起來坐到他身邊，抓住他的雙手，將他拉進我的懷裡，擁住他。我能感覺到他深深的自責。

待情緒稍平靜後，他告訴我，他這一生完了，罪責過大，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雖然這次回畢節，名義上是讀高中，但只有他知道，讀不讀都沒有關係了，悔恨將伴隨他一生。

凝視着他稚氣未脫的臉上，完完全全罩上不相稱的滄桑，我心裏有說不出的疼痛。

我輕拍着他的肩，告訴他，每個人在一生中都不可避免地犯過錯，只不過他犯的錯代價大了些。但錯既已發生，你再懊悔，也於事無補。你現在能做的，就是好好學習，在未來日子裏，以最好的自己展示給你的親人看，尤其是你的母親。當你的母親看到你出人頭地了，她也會感到萬分欣慰。說不定，當看到母親因為你的出人頭地而露出欣慰的笑容時，你也會原諒了自己。

男孩轉頭看向我：「可是叔叔，我學習這麼差，還能有出息嗎？」

我說：「只要肯努力，你一定能把學習搞好。從我們的談話中，我知道你是聰明的孩子。相信我，我是老師，看人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