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怪現狀 白話文 第二十一篇至二十三篇

2022年07月14日15:08:22 故事 1265

二十年目睹怪現狀 白話文 第二十一篇至二十三篇 - 天天要聞

二十一到二十三

第二十一篇


大事小情

九生忽聽得外面人聲鼎沸,也不知為了何事,連忙起來到外面一看,原來船已到了上海。 一班挑夫、車夫,與及客棧里的接客夥友,都一哄上船,招攬生意,所以人聲嘈雜。 九生母親、嬸娘、姊姊都醒了,大家知道到了上海,心裏都開心,都忙着起來梳洗。

九生便收拾起零碎東西來。 過了一會,天已大亮了。 九生等母親、嬸嬸梳洗好了,就叫了一輛馬車,往客棧里去,揀了兩個房間,暫時安歇。 因為在海船上受了幾天的風浪,未免都有些睏倦。晚上了,九生寫了一封信給吳先生,打算明日寄出。

這就是之前回杭州時,九生在那住過的那家客棧。那位胡先生,是一個說話很誠懇的人了。 他當然也還記得九生,很爽快地說:「這個容易。今晚長江有船行駛,我有夥計去,就托他帶了去。」於是,兩個人又聊了一些日常的閑事。

九生對母親說道:「我已經寫信給吳先生了,托他先代我們找一處房子,等我們到了,好有得住。不然,到了南京恐怕要住客棧。吳先生一定不肯讓我們住客棧的,如果要住到他公館裏去,一是怕地方不夠;二是馬上快過年了,攪擾着人家也不是事。」九生的母親說:「我們在這裡住到什麼時候?」九生說:「吳先生回了信來,再說。在路上辛苦了幾天,也正好休息休息吧。」 九生的嬸娘道:「在家鄉時,總聽人家說上海地方熱鬧,但不知哪裡最熱鬧呢,可以去看看就好了」 九生說:「反正是歇着,時間很充足,我們同去逛逛。」嬸娘說:「你姊姊就不要去!一個年輕的寡婦,出去拋頭露面,恐怕不適合!」

姐姐說:「我倒並不是一定要去逛,母親你說了這句話,我倒偏要去逛逛了。女子不可拋頭露面這句話,我向來最不相信。這句話是為那種不自重的女子說的。我又哪裡有不自重的了?」嬸娘說:「不讓你去,你就不要去了。拋頭露面的難道還是正經女子?」 姊姊說:「有一種不自重的女子啊,每天塗脂抹粉,拿眼梢看人,一個眼神里倒像寫着千言萬語了。那些輕薄男人見了,怎能不心猿意馬呢。若是正經的女子,舉止大方,不輕言笑的,自然不會惹來是非呢。」

九生母親說道:「古訓講,內言不出於閫,外言不入於閫,你認為怎樣?」姐姐笑道:「這句話啊,就是女子的說話,不許外面的人聽見,男子的說話,不許被閨房裡那些女子聽見。可是把一個女子關在門內,不許她出門一步,這也可以做得到的;若要外言不入的話,那除非男子永遠也不可以進女子的房間,如果真進去了,也需要裝成一個啞巴。不裝成啞巴,他一說話,那女子就聽見了,那話不就進了女子的耳朵里,那可就破了這句話的戒。」 一句話說的大家笑了。

九生道:「我小時候聽蒙師講的,卻又是一樣講法,說是外面粗鄙之言,不傳到裡頭去;裏面猥褻之言,不傳出外頭來。」 姊姊道:「這又是一個霸道的解釋了,好像外面的話都是粗鄙的,裏面的話又都不正經了。」

姐姐道:「說甚麼『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我是無法認同。古人這句話是因為針對一個事件的,後人就奉了他做金科玉律。」 九生道:「姐姐最不同意在哪?」 姊姊道:「很多女子讀了書,識了字,沒有施展之處,所以拿着讀書只當作格外之事。等到稍微識了幾個字,便不肯再求長進的了。大不了的,能看幾篇文章詩詞什麼,就算是才女;有的只知道在街上看那種三五文一小本的寫着戲文的小本子,看着看着,也不得清閑,要不手帕子丟了,要不一兩銀子掉了,再弄出一個佳人配才子的故事。所以我說這句話,是指一人一事而言。怎麼就能一概而論了。」

九生母親笑道:「依你說,女子一定要有才的了?」 姊姊道:「我以前讀過《女誡》、《女孝經》之類,明了理,自然德性就有了基礎,然後再讀正經有用的書,沒有道德的事啊,我是不會做。象我們這種人,叫我們偷漢子去,那是萬萬不可能了。」 嬸娘笑道:「你怎麼扯這麼遠了!」 姊姊道:「我啊,要是從小就看了那些戲文小本子之類的書,也鬧的一肚子佳人才子風流故事,此刻我就不在這待着了。」 嬸娘說道:「你就少說些吧。你和九生也要分開來,讓九生住裏面吧,互不干擾最好,古人說的,哪裡會錯!」 九生看見那胡先生在和一個衣服襤褸的人說話,唧唧噥噥,聲音很低。九生不便開口,只在旁邊坐下。 胡先生說道「你說天下竟有這種荒唐人!帶了四五千銀子,說是到上海做生意。現在呢,卻先把那些錢輸了個乾淨,生意啊,如同肉包子打狗了。」九生道:「上海是不是有賭場?」胡先生道:「要說有賭場呢,上海的禁令嚴得很,算得一個賭場都沒有;要說沒有呢,卻又到處都是賭場。這裡上海專有一班人靠賭行騙的。他們或租了房子冒稱公館,或冒稱什麼洋貨字號,排場闊得很,專門引誘那些過路行客或者年輕子弟。」 「他們都是一步一步讓你上鉤,起初是吃酒、打茶圍,慢慢的就小賭起來,從此由小而大,上了當的人,不到輸乾淨是下不來檯子了。」 九生道:「賭局上,為什麼大家都是只輸錢呢?」吳先生道:「用假骰子、假牌!糊弄人呢。」 九生道:「剛才這個人,是你的朋友?」 胡先生道:「在家鄉時本來認得他,到了上海就住在我這裡。上些日子,我店裡住了一個賭棍,後來被我看破了,叫這個人搬到別處去。誰知我還是晚了一步,我那朋友已經同他結識了,上了賭癮,就瞞了我,只說有了生意了,要搬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搬到那裡,沒想到後來就輸到這個樣子。」 「剛剛,他來問我,那賭棍搬到哪裡去了?他現在走投無路,我怕他會想不開。可是,我哪裡知道呢!聽說這個賭棍神通大得很,自稱是個候選的郎中,筆底下很好,常時作兩篇論送到報館裏去刊登,底下還寫着他的名字,因此人家都知道他是個讀書人。除了讀書人這個好稱謂,他卻又官場消息極為靈通,每每報紙上還沒有登出來的,他早先知道了,因此人家又疑他是官場中的紅人。此外,他也是一個通風報信的了,譬如他認得了你,他便請你吃茶吃酒,拉了兩個賭棍來,同你相識;等到你們相識之後,他卻避去了。後來那些人拉你入局,他也只裝不知,始終他也不來入局,等你把錢都輸光了,他卻去按股分贓。找到又能如何,銀兩早已經被分了。」 九生道:「一同參加賭局的人可以告他。」胡先生道:「那一班人都是行蹤無定的,早就走散了,並且他的姓名也沒有一定的,今天叫『張三』,明天就可以叫『李四』。聽說一個地方,還有兩個等着上任的小官員,也被參了下來,混在裏面做這個勾當呢。」 次日一早,九生忽聽得隔壁房內一陣大吵,象是打架的聲音,不知何事。九生就走出來去看,只見兩個老頭子在那裡吵嘴,一個是北京口音,一個是四川口音。 那北京口音的似乎抓到那四川口音的什麼把柄了,大喝道:「你且說你是個甚麼東西,說不出來打死你!」一面說,一面提起手要打。

那四川口音的說道:「我怕你了!我是個王八蛋,我是個王八蛋!」北京口音的道:「你應該還我錢么?」四川口音的道:「應該,應該!」北京口音的道:「你敢少給我一個子兒,看我不打你個小崽子?」四川口音的道:「不敢欠,不敢欠!回來就送來。」北京口音的一撒手,那四川口音的就溜溜地走了。北京口音的冷笑道:「旁人恭維你是個名士,我可不吃你那套!我今日就叫你認得我。」 九生見他那屋裡羅列着許多書,也有包好的,也有未曾包好劫,還有不曾裝訂好的,才知道這北京口音的是個販賣書的客人。

無巧不成書,這個人不是別人,是九生的一個表叔叔,叫王伯述。 這位王伯述,本來是世代書香的人家。他自己出身是一個主事,補缺之後,升了員外郎,沒多久又升了郎中,放了山西大同府。 到任之後,特別樂意去微服私行,訪問民間疾苦。可是他是一雙大近視眼,帶起眼鏡來,才能看清晰東西呢,打鳥的話,槍的準頭又極好。 山西地方最多雕,他私訪時,便帶了鳥槍去打雕。有一回,公事辦完之後,又在省城微服私訪起來。 很快,在那些茶坊酒肆之中,他遇了一個人,大家談起地方上的事,那個人便問王伯述:「現在你們這裡的撫台如何?」 王伯述便道:「撫台啊?他是少年科第出身,後來在京里簡簡單單上了幾個條陳,他就紅了,補了撫台這個缺。其實是一個白面書生,幹得了甚麼事!你看他一到任時,恨不得把什麼都一天完成,要辦這個,辦那個,幾時見有一件事成了功呢!第一件說的是禁煙。這鴉片煙我也知道是要禁的,然而你看他拜摺子也說禁煙,出告示也說禁煙,下札子也說禁煙,卻始終不曾說出禁煙的辦法來。總而言之,這種人就是光愛講空話,不去落實呢!」說完話,這撥人就散了。 可是,他遇見的其實就是那本省的撫台。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啊,他是追悔莫及呢。

這位撫台,果然是少年科第,果然是上條陳上紅了的,果然是到了山西上任。第一件說是禁煙,卻自他到任之後,吃鴉片煙的人格外多些。 這天他也出來私行察訪,遇了這王伯述。不過聽起來不對勁,他兩個,一個是上司,一個是下屬,雖不是常常見面,然而回起公事來,見面的時候也不少,難道彼此不認得的么? 可別忘了,王伯述是個大近視的人,不戴眼鏡,三尺之外,便僅辨顏色的了。 但官場有一個規矩,很少有知道的,見了上司是不能戴眼鏡的。王伯述雖見過撫台,但幾乎都是在衙門裡當班時見過,見人家時又不能戴眼鏡,天天看見,居然是天天都看不清楚人家啊。 那撫台卻認得他,故意試試他的,誰知試出了這一大段好議論,心中好生着惱!所以說,近視眼如果不戴眼鏡,如同霧裡看花,稍不留神,還能給你帶來意料之外的驚嚇。

之前講的那個道台想知道下面的人對他的真實看法,經常偷聽。這位撫台大人,應該是自己對自己信心不足,所以想向別人求證一番,如今聽了此話,心中是一半惆悵一半憂,想原來自己是這樣子的。如今啊,是一心只想參了這王伯述的功名。 筆者解讀:從古到今,對各種事情的評價言論非常多,有的人這樣理解,有的人認為是另一種解釋;是是非非那麼多,世間的人如何應對呢,能保證不上當,不被花言巧語迷惑嗎?生活好像有很多種可能,你如何選擇,生活也會給你相對應的回報;在日常工作中,我們常常保持着一種樂觀向上的心態是最好的,發牢騷、抱怨什麼的,可能也會遇到的,不要讓生活里瑣碎的事情所帶來的負面情緒影響工作就是最好的一種工作態度了;對於生活,每個人所面對的家庭環境都不一樣,即使你再努力地去對待生活,可能還是會不盡人意。得失心太重的話,再好的工作待遇和生活環境,對他們來說也只是平常的東西,再大的幸運,也是過往雲煙,如此一來,就丟了生活的意義和樂趣。

第二十二篇

山西那位撫台大人,自從探花及第之後,事業上一帆風順的,前途無量,你想誰人不奉承他。並且,這個人向來只愛聽褒獎的話,誰還不識趣,還敢批評他!

那天,王伯述的一席話,他覺得是受了莫大的恥辱了。因為咽不下這口惡氣,向上面參了王博述一折,說他不適宜留在這邊為官,不能為民眾做出一個表率。還是將他的官職先撤下來一段時日,考察考察再決定。王伯述信息也很靈通,知道他將近要下手,便謊稱自己病了,要去就醫。撫台大人那裡正在辦撤任的摺子,這邊王伯述稟請開缺的病假條也到了。撫台大人沒轍了,暫時無法讓王博述卸任,只好在病假條子上寫了一個附言,表明了自己認為王伯述不適宜現在的公差等等。 王伯述因為有了病假公事條子,所以交卸了大同的官職。這是他以前的歷史,以後之事,我就不知道了。 這門親戚是隔得遠呢,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他,只有上輩伯叔父輩們大概是見過他幾次。

王伯述說,自從卸任後,便改行販書。從上海買了石印書販到京里去,倒換些京板書出來,又換了石印的去,如此換上幾回,居然可以賺個對本利呢。 九生又問起方才那四川口音的老頭子,說:「你們倆剛剛為什麼大吵起來?」 王伯述道:「他叫做李玉軒,原來是江西的一個知縣,也同我一般,情形居然差不多,也是卸任了。」九生道:「他欠了伯伯書錢么?」 王伯述道:「可不是么!這種狂奴,他敢在我跟前發狂,我是不饒他的。你知道這個人,以前狂到什麼樣子的,他狂的連撫台也怕了他。不料啊,他今天遇了我了。」 九生道:「怎麼撫台也怕他呢?」王伯述道:「說來話長。你聽我說。他在江西為官時,上一個藩台衙門,去就去了,卻帶了鴉片煙具,在官廳上面直接吸起煙兒來。那藩台管事的知道了,就很不願意,打發底下人去對他說:『老爺要過癮,請回去過了癮再來,在官廳上吃煙不象樣。』他聽了這話,立刻站了起來,一直跑到花廳上去。此時藩台正會着幾個當要差的候補道,商量公事。他也不問情由,便對着藩台大罵說:『你是個甚麼東西,不准我吃煙!你可知我先師曾文正公的籤押房,我在那也是照樣抽我的水煙兒。我眼睛裏何曾見着你來!你的這個官廳,還能比過我先師的籤押房大——』藩台不等說完,就大怒起來,喝道:『這不是反了么!快攆他出去!』他聽了一個『攆』字,便把自己頭上的大帽子摘了下來,對準藩台,照臉摔了過去。嘴裏說道:『你是個甚麼東西,你配攆我!我的官也不要了!』那頂帽子,不偏不倚的恰好打在藩台臉上。藩台喝叫拿下他來。當時底下人便圍了過去,要拿他。他越發了狂,猶如瘋狗一般,在那裡亂叫。虧得旁邊幾個候補道把藩台勸住,才把他放走了。

他回到衙門,也不等後任來交代,收拾了行李,即刻就動身走了。藩台當日即去見了撫台,商量要動詳文參他。那撫台倒說:『算了罷!這種狂士,本來不是做官的材料,你便委個人去接他的任罷。』藩台見撫台如此,只得隱忍住了。他到了上海來,做了幾首歪詩登到報上,有兩個人便恭維得他是什麼姜白石、李青蓮,所以他越發狂了。」 九生道:「想來他的詩總是好的?」

王伯述道:「也不知他好不好。我只記得他《詠自來水》的一聯是『灌向瓮中何必井,來從湖上不須舟』,這不是小孩子打的謎謎兒么?從湖上行走的不乘舟船又該怎樣來來去去的?無非是有些狂妄呢。這個叫做姜白石、李青蓮,只怕姜白石、李青蓮在九泉之下,要痛哭流涕呢!」

九生道:「這兩句詩果然不好。但是作詩也就是作詩,他又何必這樣發狂呢?」 王伯述道:「這種人若是抉出他的心肝來,簡直是一個無恥小人!他那一種發狂,就同那下婢賤妾,恃寵生驕的一般行徑。凡是下婢賤妾,一旦得了寵,沒有不撒嬌撒痴的。起初的時候,因他撒嬌痴,未嘗不惱他;等回頭一想,已經寵了他,只得容忍着點,並且叫人家聽見,讓人家覺得自己沒有度量。因此,一次兩次的隱忍,不就把他慣的無法無天的了。」 「這一班狂奴,正是一類,偶然作了一兩句歪詩,或起了個文稿,叫那些督撫貴人點了點頭,他就得意的了不得,從此就故作諂媚之態去討好人。照他那種行徑,那督撫貴人何嘗不惱他!只因為或者自己曾經賞識過他的,或者同僚中有人賞識過他的,一時同他認起真來,很怕被人說是度量太小,所以啊,才慣出來這種就知道巴結討好的人來。依我說,把他綁了,賞他一千八百的皮鞭,看他還敢發狂!就如那李玉軒,他罵了藩台兩句甚麼東西,那藩台沒理會他,他就到處都拿這句,你是個什麼東西!總是這句話罵人。他和我買書,想賴我的書價,又拿這句話罵我,被我發了怒,攢着他的辮子,還問他一句,他便自己甘心認了是個『王八蛋』。」 「你想這種人還有絲毫骨氣么?孔子說的,『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女子便是那下婢賤妾,小人正是指這班無恥狂徒呢。還有一班不長進的,並沒有人賞識過他,也學着他去瞎狂,說什麼『貧賤驕人』。

你想,貧賤有什麼高貴,卻可以拿來鄙視別人?難道是說他很貧賤,家裡很貧窮,乃是因為太清高了,視錢財如糞土了?他不怪自己貧賤是貪吃懶做弄出來的,還在那假裝自命清高,反說富貴的都是俗人。其實,他是眼熱那富貴人的錢,又沒法去分他幾個過來,所以做出這個樣子。我說他竟是想錢想瘋了的呢!」說完話,王伯述呵呵大笑。 但又嘆一口氣道:「這兩天你看報來沒有?小小的一個法蘭西,尚且打他不過,這兩天聽說要和解了。

此刻外國人都是講究實業上面的知識的,我們中國卻單講究讀書。讀書原是好事,卻被那一班人讀了,便都讀成了名士!不幸一旦被他得法做了官,他在衙門裡公案上面還是飲酒賦詩,你想,地方那裡會弄得好?國家那裡會強?國家不強,那裡對付那些強國?外國人久有一句說話,說中國將來一定不能自立,他們各國要來把中國瓜分了的。你想,被他們瓜分了之後,莫說是飲酒賦詩,只怕連屁他也不許你放一個呢!」 九生道:「何至於這麼利害呢?」伯述方要答話,只見春蘭丫頭過來,叫九生吃飯。王伯述便道:「你請罷,我們飯後再談。」 九生因為剛才聽了伯述的話,認為是很有道理,吃了飯就要去望他,誰知他鎖了門出去了,只得仍舊回房去。九生看見姐姐拿着一本書看,九生走近看時,翻過書面一看,是《點石齋畫報》。便問那裡來的。姐姐道:「剛才有一個小孩子拿來賣的呢,還有兩張報紙呢。」說罷,遞了報紙給九生。 九生母親打發丫頭春蘭來叫九生去,問道:「你昨日寫繼之的信,可曾寫一封給你伯父?」九生道:「母親,我沒有寫。」母親道:「要是我們不大耽擱呢,就可以不必寫了;如果有幾天耽擱,也應該先寫個信去通知。」九生道:「孩兒寫去給吳先生,不過托他找房子,三五天裏面等他回信到了,我們再定。」母親道:「既是這麼著,你也是應該寫信給你伯父,請伯父也代我們找找房子。單靠吳先生,人家有許多工夫么?」九生答應了,便去寫了一封信,給母親看過,要待封口,姐姐道:「你且慢着。有一句要緊話你沒有寫上,須得要說明了,無論房子租着與否,要通知你伯父一下,告訴他已經托吳先生找房子了。不然,倘使兩下都租着了,我們一起人去,怎麼住兩起房子呢。」九生就加了這一句,封好了,送到帳房裡去。

王伯述在案頭取過一本書來遞給九生道:「我送給你這個看看。看了這種書,得點實用,那就不至於要學那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名士了。」九生接過來謝了。看那書面是《富國策》,便道:「這想是新出的?」王伯述道:「是日本人著的書,近年中國人譯成漢文的。」又道:「此刻天下的大勢,倘使不把讀書人的路改正了,我就不敢說十年以後的事了。我常常聽見人家說中國的官不好,我也曾經做過官來,我也不能說這句話不是。但是仔細想去,這個官是什麼人做的呢?又沒有個官種象世襲似的,那做官的代代做官,那不做官的代代不能做官,倘使是這樣,就可以說那句話了。做官原是要讀書人做的,那就先要埋怨讀書人不好了。上半天說的那種狂士,不要說了;除此之外,還有一種人,這裡上海有一句土話,叫甚麼『書毒頭』,就是此邊說的『書獃子』的意思。你想,好好的書,叫他們讀了,便受了毒,變了『獃子』,這將來還能辦事么?」

九生道:「早上伯伯說的那些法國之流的國家將來要瓜分我們國家,之後,連屁也不能放一個,這是甚麼道理?」王伯述嘆道:「現在的世界,不能死守着中國的古籍做榜樣的了。你不過看了《廿四史》上,五胡大鬧時,他們到了中國,都變成中國樣子,歸了中國教化;就是本朝,也不是中國人,然而入關三百年來,一律都歸了中國教化了;甚至於此刻的旗人,有許多並不懂得滿洲話的了,所以大家都相忘了。此刻外國人滅人的國,還是這樣嗎?此時還沒有瓜分,他已經遍地的設立教堂,傳起教來,他倒想先把他的教傳遍了中國呢;那麼瓜分以後的情形,你就可想了。我在山西的時候,認得一個外國人,這外國人姓李,是到山西傳教去的,常到我衙門裡來坐。我問了他許多外國事情,一時也說不了許多,我單說俄羅斯的一件故事給你聽罷。俄羅斯滅了波蘭,他在波蘭行的政令,第一件,不許波蘭人說波蘭話,還不許用波蘭文字。」我道:「那麼要說甚話,用甚文字呢?」伯述道:「要說他的俄羅斯話,用他的俄羅斯文字呢!」九生道:「不懂的便怎樣呢?」伯述道:「不懂的,他押着打着要學。無論在甚麼地方,他聽見了一句波蘭話,他就拿了去辦。」九生道:「這是甚麼意思呢?」王伯述道:「他怕的是這些人只管說著故國的話,便起了懷想故國之念,一旦要光復起來呢。第二件政令,是不準波蘭人在路旁走路,一律要走馬路當中。」九生道:「這個意思更難解了。」王伯述道:「我雖不是波蘭人,說著也代波蘭人可恨!他說波蘭人都是賤種,個個都是做賊的,走了路旁,恐怕他偷了店鋪的東西。」說到這裡,把桌子一拍道:「你說可恨不可恨!」九生想,聽起來確實讓人不寒而慄了。 呆了半晌,九生問道:「我們中國不知可有這一天?倘是要有的,不知有甚方法可以挽回?」王伯述道:「只要上下齊心協力的認真辦起事來,節省了那些不相干的虛糜,認真辦起海防、邊防來就是了。我在京的時候,曾上過一個條陳給堂官。到山西之後,聽那李教士說他外國的好處,無論那一門,都有專門學堂。我未曾到過外國,也不知他的說話,是否全靠得住。然而仔細想去,未必是假的;倘是假的,他為甚要造出這種謠言來呢。那時我又據了李教士的話,讒了自己的意思,上了一個條陳給本省巡撫,誰知他只當沒事一般,提也不提起。我們干著急,那有權辦事的,卻只如此。自從丟了官之後,我自南自北的,走了不知幾次,看着那些讀書人,又只如此。我所以別的買賣不幹,要販書往來之故,也有個深意在內。因為市上的書賈,都是胸無點墨的,只知道甚麼書銷場好,利錢深,卻不知什麼書是有用的,什麼書是無用的。所以我立意販書,是要選些有用之書去賣。誰知那買書的人,也同書賈一樣,只有甚麼《多寶塔》、《珍珠船》、《大題文府》之類,是他曉得的。還有那石印能做夾帶的,銷場最利害。至於《經世文編》、《富國策》,以及一切輿圖冊籍之類,他非但不買,並且連書名也不曉得;等我說出來請他買時,他卻莫名其妙,取出書來,送到他眼裡,他也不曉得看。你說可嘆不可嘆!這一班混蛋東西,叫他僥倖通了籍,做了官,試問如何得了!」 九生道:「做官的未必都是那一班人,然而我在南京住了幾時,官場上面的舉動,也見了許多,竟有不堪言狀的。」王伯述道:「那捐班裏面,更不必說了,他們哪裡是做官,其實也在那裡同我此刻一樣的做生意,他那牟利之心,比做買賣的還利害呢!你想做官的人,不是此類,便是彼類,天下事如何得了!」九生道:「伯伯既抱了一片救世熱心,何不還是出去做官呢?將來有機會陞官起來,勢位大了,便有所憑藉,也可以把自己的這些想法理論向下推行。」王伯述道:「我已是上五十歲的人了,此刻我就去銷病假,也要等坐補原缺;再混幾年,上了六十歲,一個人就有了暮氣了,如何還能辦事!說中國要亡呢,一時只怕也還亡不去。我們年紀大的,已是末路的人,沒用的了。所望你們英年的人,巴巴的學好,中國還有可望。總而言之,中國不是亡了。便是強起來;不強起來,便亡了;斷不會有神沒氣的,就這樣永遠存在那裡的。然而我們總是不及見的了。」

九生覺得和這遠親的王伯伯聊天,也增長了許多見識的。就比如剛才他說的亡國與興國的事情,九生就認為講的太好了。國家只有強起來,振興起來,我們這國家才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大國。

第二十三篇

過得兩天,九生叫了馬車,陪着母親、嬸娘、姐姐到申園去逛了一遍。此時天氣寒冷,遊人絕少。又到靜安寺前看那湧泉,用石欄圍住,刻着「天下第六泉」。姐姐笑道:「這總是市井之夫做出來的,天下的泉水,叫他辱沒盡了!這種混濁不堪的要算第六泉,那天下的清泉,又算是第幾呢?」逛了一遍,仍舊上車回棧。剛進棧門,胡先生便連忙招呼着,遞給九生一封電報。

九生接過來,看是南京來的。 當下就拿回了電報。沒有預料到的是,原來電報上寫着,他伯母沒了,伯父叫他即刻回去南京。九生當即流下淚水,感覺像是在一場夢中,心裏非常悲傷,不願相信這是真的。 九生母親不免淚水漣漣地嘆息道:「隔別了二十年的老妯娌了,滿打算今番可以見着,誰知等我們到了此地,他卻沒了!」九生道:「本來,孩兒動身的時候,伯母她就病了的。我去辭行時,伯母還說恐怕要見不着了,誰知果然應了這句話。母親,我們還是即刻動身呢,還是怎樣呢?但是繼之那裡,又沒見有回信。」

嬸娘道:「既然有電報叫到你,總是有什麼事要商量的,還是趕着走罷。」母親也是這麼說。九生看了一看錶,已經下午四點多鐘了,此時天氣又短,將近要斷黑了,恐怕碼頭上不便當。商議着定了明天動身。晚飯後,九生又去看王伯述,告訴了他明天要走的話,王伯述面露不舍,兩人談了一會就告別了。

次日一早,王伯述送來幾份地圖,幾種書籍,說是送給九生的。又補送九生一份對他父親故去的奠儀。 到了下午,先發了行李出去,然後眾人下船,直到半夜時,船終於開行,往南京駛去。 到了南京,九生他們只得就近先住在客棧里,安頓好眾人,九生便騎了馬,加上幾鞭,走到伯父公館裏去,見過伯父,去靈前拜過伯母。 伯父有點驚奇地問道:「你母親也來了?」九生答道:「是。」伯父道:「病好了?」九生沒有如實說裏面的情況,只是答道:「好了。」 九生問伯父道:「不知伯母是幾時過的?」伯父道:「明天就是頭七了。本來還有個電報打到你杭州家裡去的,誰知你已經到了上海了。第二天就接了你的回信,但是我還以為只是你自己在來南京的路上,所以再打電叫你,讓你快接了你母親來,我有話同你母子商量。」 九生道:「還有嬸嬸、姊姊,也都來了。」伯父愕然道:「是那個嬸嬸、姊姊?」九生道:「是三房的嬸嬸。」伯父道:「他們來做甚麼?」九生道:「因為姊姊也守了寡了,是侄兒的意思,接了出來,一則他母女兩個在家沒有可靠的,二則也請來給我母親做伴。」伯父道:「你真是目光短淺!在外頭作客,好容易么?拉拉扯扯的帶了一大堆子人來,我看你將來怎麼得了!我是希望你母親過來的了,可以住在我這裡的;但是此刻七拉八扯的這麼多,我這裡怎麼住得下!」 九生道:「侄兒也有信託吳先生代租房子了,不知租定了沒有。」伯父道:「吳先生那裡住得下么?」九生道:「我們並不住吳先生那裡,不過托他代租房子。」伯父道:「你先去接了母親來,我和他商量事情。」 九生答應了出來,仍舊騎了馬,到吳先生那。

吳先生不在家,九生便進去見了吳先生的老母親,還有吳先生的夫人。知道九生母親和嬸嬸、姊姊都到了,那老太太非常高興,她道:「你接了吳先生的信沒有?他給你找着房子了。起先他找的一處,地方本來很好,是個公館排場,只是離我這裡太遠了,我不願意。難得他知我的意思,索性就在貼隔壁找出一處來。那裡本來是有人住着的,他就和人家商量,給了人家幾個搬家費,叫那人家搬到別處去了。我便硬同你們做主,在書房的天井裡,開了一個小門,可以直接通過去,這樣我們就變成一家了。你說好不好?此刻還收拾着呢,我帶你去看看。」說罷,扶住了自己的丫頭便向外走。 吳夫人也是歡喜的了不得,說道:「從此我們家就可以熱鬧熱鬧了!前兩年,我們家這老太太一般是不怎麼肯踏出她的房門的,害得大家都冷清清的,過那沒趣的日子。不料你老太太又來了,還有嬸子老太太、姑太太,這回只怕樂得我要發胖了!」按照輩分,吳夫人喚九生的嬸娘為嬸子老太太,喚九生的姐姐應為「姑姐太太」,這裡為「姑太太」。 老太太道:「阿彌陀佛!你要是能胖,我的老命情願短几年了。你瘦的也太可憐!」

吳夫人道:「這麼說,媳婦一輩子也不敢胖了!我要胖了,婆婆就要短几年的壽命,我還是不要胖。但是,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我胖了,婆婆看着樂,多長几十年壽。這樣的話,我們兩個都能好好的。那我就胖起來唄。」老太太道:「好好,我聽你的,你啊就儘管變胖起來!」 到了吳先生的書房那旁邊,果然看見那裡有一個小木門。大家走過去看,原來一排的三間正屋,兩面廂房,西面另有一大間是廚房。 老太太很爽朗地說道:「我已經代你們分派定了:你老太太住了東面一間;那西面一間把他打通了廂房,做個套間,你嬸太太、姑太太,可以將就住得了;你就屈駕住了東面廂房;當中是個堂屋,我們常要來打吵的;你要會客呢,到我們那邊去。要謹慎的,索性把大門關了,走我們那邊出進更好。」 九生也高興地道:「伯母布置得好,多謝費心!但我此刻還要出城去接家母。」老太太道:「是呀。房子雖然沒有收拾好,我們那邊也可以暫時住住。不嫌委屈,我們就同榻也睡兩夜了,沒有住客棧的道理,叫人家看見笑話,倒象是南京沒有一個朋友似的。」 九生道:「等兩天房子弄好了再來罷,此刻是接家母到家伯那裡去,有話商量的。」 老太太也低下聲音來,她道:「是呀。你令伯母聽說沒了,不知是什麼病,怪可憐的。那麼你去忙你的好了。」九生要告辭,老太太又叫住道:「你慢着。你接了你老太太來時,恐怕又丟你嬸太太和姑太太在客棧里,人生路不熟的,又是女流,如何使得!我做了你的主,一起接了來罷。」說罷,叫丫頭出去叫了兩個家人來,叫他先雇兩乘小轎來,叫兩個老媽子坐了去,又叫那家人雇了馬,跟九生出城。 到了客棧,收拾好東西,九生騎馬跟着轎子,交代兩個家人押行李,一時到了吳府,大家行禮互道問候。九生便要請母親到伯父家去。 老太太道:「你這孩子啊,怎麼這麼著急了!你母親老遠的來了,也不曾好好的歇一歇,你就非要拉到那邊去嗎!你想,到得那邊去,見了靈柩,觸動了妯娌之情,未免傷心要哭,這是一層;第二層呢,我這裡婆媳兩個,很清靜,平時也很無聊,好容易來了個遠客,你就不容我們聊聊天,就來搶了去么?」九生便問母親怎樣。

母親道:「既然這裡老太太歡喜留下,你就自己去罷;只說我路上辛苦病了,有話對你說,也是一樣的。我明天再過去罷。」 九生到了伯父那裡,只說母親病了。 不想,九生伯父不禁氣惱道:「病了。還沒有好,莫非是好不了了嘛!你伯母去了,要請來商量一句話也不來,好大的架子!你老子死的時候,為甚麼又巴巴的打電報叫我,還帶着你運柩回去?此刻我有了事了,你們就擺架子了!」一席話說的九生不敢答應。歇了一歇,伯父又道:「你伯母臨終的時候,說希望你可以過繼到我們這;不過要告訴你母親一聲,我們家的苦處你也曉得,如今也是為了你伯母的遺願。你若過繼來,將來我身後的東西都是你的;就算我再娶填房生了兒子,你也是個長子了。我將來得了世職,也是你襲的。你就這麼去告訴了你母親,明日來回我的話。」九生聽一句,答應一句,但不知道該說什麼。 回到吳先生公館裏,九生只對母親略略說了伯父讓他過繼的事情。姐姐笑道:「恭喜你!又多一分家當了。」 吳家的老太太道:「這是你們家事,你們到了晚上慢慢的細談。今日是我的東,給你們一家接風。我說過從此之後,不許迴避,你和我兒子,今日也要圍着在一起吃。我才給你家你母親說過,你肯做我的乾兒子,我也叫我兒子拜你母親做乾娘。」九生道:「我拜老太太做乾娘是很好的,只是我母親他還不好給吳先生當乾娘。」

母親笑道:「你看,小孩子家也知道這使不得。」九生道:「老太太疼我,就同疼我大哥一般,豈但是乾兒子,我看都快把我當親兒子了」當時大家說說笑笑,十分熱鬧。 不一會,已是上燈時候,吳先生趕回來了,逐一見禮。老太太先拉着九生姐姐的手道:「這是九生的姐姐,便是你的妹妹,快來見了。以後啊,互相照應,不要當成外人對待!」吳先生道:「難看見母親你這麼歡喜,何不把這位妹妹拜在膝下做個乾女兒呢?況且我又沒個親姊姊、親妹妹。」老太太聽說,歡喜的摟着九生姐姐道:「你願意嗎?」姐姐道:「老太太既然這麼歡喜,我怎麼會不願意。」要擺上酒席時,老太太道:「你們都不許動。一個是初來的遠客;一個是身子弱得怕人,今日早起還嚷肚子痛。都歇着罷,等丫頭們去弄。」一會擺好了,老太太便邀入席。席間又談起乾兒子乾娘的事,無非說說笑笑。 吃過飯了,九生和吳先生同到書房裡去。小丫頭送出吳先生的煙袋來,吳先生叫住道:「你去對太太說,預備出幾樣東西來,做明日我拜乾娘,太太拜干婆婆的禮。」丫頭答應着去了。九生道:「大哥,你莫非要拿她們的話當了真了?」吳先生道:「我們何嘗要干這個,這都是女人小孩子的事。不過老人家歡喜,我們也應該湊個趣,哄得老人家快活快活,古人斑衣戲彩尚且要做,何況這個呢。論起情義來,何在多此一拜;倘使沒了情義的,再親又能怎麼。」 這一句話觸動了九生。他想到伯母臨終前讓他過繼的事來。

吳先生道:「你伯父後來說的關於讓你繼承他所有財產等那些話,你對你母親說了么?」九生道:「沒有說。」吳先生道:「這過繼的事,我看你只管糊裡糊塗答應了就是。不過開弔和出殯兩天,要你應個景兒,沒有什麼不好的。」九生不覺嘆道:「也無非就是演一場戲,伯父家沒有兒子,就是逢場作戲也是要做的了。」吳先生道:「這不叫什麼做戲,這是權宜之計。倘使你一定不答應,一時鬧起來,又是個笑話。我料定你令伯的意思,不過是為的開弔、出殯兩件事,要有個孝子好看點罷了。」又嘆道:「我旁觀冷眼看去,你們骨肉之間,實在難說!」九生道:「可不是嗎!我看着有許多朋友講交情的,拜個把子,比自己親人反而要好的多着呢。」 吳先生道:「你說起拜把子,我說個笑話給你聽:半個月前,那時候恰好你回去了,這裡鹽巡道的衙門外面,有一個賣一張控訴別人的狀子的,上寫着:從某年某月起,識了這麼個朋友;那時大家在困難之中,那個朋友要做生意,他怎麼為難,借給他本錢,誰知虧折盡了。那朋友又要出門去謀事,缺了盤費,他當時家境如何困難,卻又發善心借給他盤費,才得動身。因此兩個人相約好,說了許多貧賤相為命,富貴毋相忘的話。那朋友一去幾年,絕跡不回來,又沒有個錢寄回家,他又怎麼家裡困頓,卻還需要代他養家。象這麼亂七八糟的寫了一大套,我也記不了那許多了。後頭寫的是:那朋友此刻居然闊了,做了道台了,補了實缺了;他卻窮在家鄉,依然如故啊。屢次寫信和那朋友借幾個錢,非但不借,連信也不回,因此湊了盤費,來到南京衙門裡去拜見;誰知去了七八十次,一次也見不着,可見那朋友嫌他貧窮,是不認他這個貧賤之交的故人了。他存了這控訴狀也無用,因此情願把那它拿出來賣幾文錢回去。你們有錢的人,盡可買了去,認一位道台去問他看看有沒有這碼子事情;如果是有錢的人,那道台說不定也會和你交個朋友云云。末後攤着一張狀子,上面寫的姓名、籍貫、生年月日、祖宗三代。你道是誰?就是那一位現任的鹽巡道!你道拜把子的靠得住么?」九生道:「後來怎樣?」繼之道:「賣了兩天,就不見了。大約那位道台探聽到他來此擾亂,打發了幾個錢,叫他走了。」 九生道:「這個賣狀子的,這個法子想得好!」吳先生道:「他這個有所本的。上海招商局有一個總辦,是廣東人。

他有一個兄弟,很不長進,吃酒,賭錢,吃鴉片煙,嫖,無所不為。屢屢去和他哥哥要錢,又不是要的少,一要就是幾百元。要了過來,就不見了他了,在外麵糊里糊塗的化完了,卻又來了。如此也不知幾十次了,他哥哥恨的沒法。一天他又來要錢,他哥哥恨極了,給了他一弔銅錢。他卻並不嫌少,拿了就走。他拿了去,買上一個爐子,幾斤炭,再買幾斤山芋,天天早起,跑到金利源棧房門口擺個攤子,賣起煨山芋來。」

九生道:「想是他改邪歸正了?」 吳先生道:「什麼改邪歸正!那金利源是招商局的棧房,棧房的人,有哪個人是不認得他是總辦的兄弟的;見他蓬頭垢面那副形狀,不免指前指後的;傳來傳去,連那推車扛抬的小工都知道了,來來往往,必定對他看看。他哥哥知道了,氣的暴跳如雷,叫了他去罵。他反說道:『我從前嫖賭,你說我不好也罷了;我此刻安分守己的做小生意,又怪我不好,叫我怎樣才好呢?』氣得他哥哥回答不上來。好容易請了同鄉出來調停,許了他多少銀,要他立了永不再到上海的結據,才把他打發回廣東去。你道奇怪不奇怪呢?」

九生道:「這兩件事雖然有點相象,然而負心之人不同,一個是自己的朋友來討擾他錢財,一個卻是親弟弟來討要錢財。」吳先生道:「本來就都是一個套路,不過重新套了個外皮而已。」 九生道:「朋友之間,是因為看別人變富貴了,所以反目成仇;骨肉之間,也多是貧窮的那一方愛對人家耍賴。這個只怕是個通病了。」吳先生道:「倒也差不多。只是近來很多人拿交情當兒戲的,我曾見兩個拜把子的,都是膏粱子弟,有一天鬧翻了臉,這個便找出那份結拜書來,嗤的撕破了,拿個火燒了,說:你不配同我結交,也是因為一點利益就變得絕情起來的。」

故事分類資訊推薦

民間故事(瞎子摸骨) - 天天要聞

民間故事(瞎子摸骨)

陳乾看着手裡的玉佩嘆了口氣,這是他當初送給未婚妻林可兒的定親信物,陳家敗落後,林家嫌棄他窮,退了婚事,這玉佩也送還了回來,他一直沒捨得典當,如今家裡就剩這麼一個值錢的物件,他打算典賣了作為趕考的路費。
母親走後,我摘下給她買的耳環,大嫂面露譏諷,三天後她更不淡定 - 天天要聞

母親走後,我摘下給她買的耳環,大嫂面露譏諷,三天後她更不淡定

母親走後,我摘下給她買的耳環,大嫂面露譏諷,三天後她更不淡定1.母親走的那天,天空灰濛濛的,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紗布,壓抑得人喘不過氣。我跪在靈堂前,淚水模糊了視線,耳邊回蕩着親戚們斷斷續續的哭聲,心裏卻空蕩蕩的,像被人掏空了一般。母親走得很突然,突發腦溢血,搶救無效。
女主管喝醉了,爬上了我的車,說道,我們去賓館。 - 天天要聞

女主管喝醉了,爬上了我的車,說道,我們去賓館。

張鴻蓄着一頭烏黑的短髮,眼神中帶着些許鬱鬱寡歡,他站在這座繁華都市的邊緣,獨自望着遠方林立的高樓。每一天,他就像無數城市裡的普通職員一樣,重複着簡單枯燥的工作內容。這一天也不例外,他按時走進了那間已經有些陳舊的寫字樓,坐進自己格子間的角落。「張鴻,這份文件你檢查過了嗎?
父親去世,大伯帶全家要錢,我拗不過去廚房拿錢,大伯慌忙離開 - 天天要聞

父親去世,大伯帶全家要錢,我拗不過去廚房拿錢,大伯慌忙離開

原創文章,全網首發,嚴禁搬運,搬運必維權。故事來源於生活,進行潤色、編輯處理,請理性閱讀。父親去世的消息像一顆重磅炸彈,震得我們家四壁生寒。我站在客廳的窗前,看着窗外的雨絲,心裏一片凄涼。突然,門鈴響起,我打開門,只見大伯一家站在門外,臉上帶着勉強的笑容。
公公住院,妻子請假醫院陪床,提前回家,卻看到丈夫慌張去倒垃圾 - 天天要聞

公公住院,妻子請假醫院陪床,提前回家,卻看到丈夫慌張去倒垃圾

醫院外的疑云:當陪伴與疑惑交織在一個普通的周末,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客廳的地板上,本應是溫馨寧靜的午後,但對於小芸來說,卻是一場情感的風暴即將來臨的預兆。小芸的公公因為一場突發的疾病住進了醫院,作為孝順的兒媳,她毫不猶豫地請了長假,每日在醫院裏悉心照料。
78年我去當兵,給女同桌寫信兩年沒回信,退伍後去找她才發現真相 - 天天要聞

78年我去當兵,給女同桌寫信兩年沒回信,退伍後去找她才發現真相

頭條改版後新增廣告解鎖,廣告開始5秒後用您發財的小手點擊右上角關閉,即可繼續閱讀【本內容為虛構小故事,請理性閱讀,切勿對號入座】1978年的秋季我剛進入高中就讀,一入校門映入眼帘的是滿園漂亮的秋海棠,青紅相間,煞是好看,正當我四處張望時,一個清秀的女孩從我身邊走過,微風吹拂着她的
剛做完流產手術,婆婆做了辣子雞和水煮魚,父母連夜趕來接我回家 - 天天要聞

剛做完流產手術,婆婆做了辣子雞和水煮魚,父母連夜趕來接我回家

小雨靠在的士的后座上,臉色蒼白,疲憊不堪。一年前,她和小李滿心歡喜地步入婚姻的殿堂,兩個人憧憬着未來的美好生活。誰知這一年,幸福的生活卻出現了意外的波折。小雨患上了妊娠相關的併發症,醫生告訴她必須儘快手術,以免對生命造成威脅。術後,她需要好好休養,心和身體都需要時間癒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