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有一位名妓,叫雲素秋,她色藝雙絕,很有名氣,方圓百里之內,無人不知。因此,很多達官貴人,富家公子或者巨商巨賈都經常去光顧。有時候,一天之中,能有幾十人來找雲素秋。
有一個大商人叫王本通,在京城販賣茶葉,很有錢。聽說雲素秋的名氣後,花了三百兩銀子,見到了雲素秋。但是,雲素秋只端了一碗茶給他,說了兩句話,就進屋去了。
王本通覺得受到了奇恥大辱,不辭而別,發誓再也不見她了。
王本通的朋友李月華,一次和王本通喝酒,說到了雲素秋。那時候,王本通還帶着怨氣,把自己見雲素秋的事說了出來。
李月華說:「這拜金的小妮子真是太狂妄了,一個妓女而已,也敢如此託大!王兄,我把她請來,給你出出氣。」
於是,李月華請雲素秋出來見面。這一次,雲素秋對王本通極為客氣,言語動作,很是嫵媚魅惑,王本通絲毫沒了抱怨,甚至有些憐香惜玉了。王本通動心了,又跟李月華說,讓他在雲素秋面前替自己美言幾句。
幾天,雲素秋邀請兩人去喝酒,王本通大喜。桌子上美味佳肴,多達三十二樣,美酒都是十兩銀子一小壺。三人玩得很快活,一直到三更的時候,王本通才回去。
次日,王本通又去找李月華,他還想去和雲素秋喝酒玩樂。
李月華拒絕了,說:「雲素秋乃是京城名妓,所見的人都是大富大貴者,我們商人地位低賤,怎麼能一再去見她呢?再說了,她也看不上我們啊!如果你非要見着她,恐怕就得比別人多花錢才行。」
李月華是故意這麼說的,他的目的,就是把王本通的錢都弄到手。
王本通一聽,果然願意,馬上拿出三百兩金子,讓李月華幫幫自己。李月華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很高興。
到了雲素秋處,李月華給了她三十兩金子,說:「王本通巨富,你不能輕視他,如果你跟我配合,那麼咱們至少能搞到他幾千兩銀子。」
雲素秋一聽,答應了,馬上邀請王本通到自己的一處別墅。這裡又大又氣派,雕樑畫棟,松竹蕭疏,院中嵌石成池,滿引清水,紅鯉魚成群結隊在裏面游泳,池上異花奇草,芳香撲鼻。南望有一帶竹籬笆,籬笆里都是蘿蔓草。有小瓦亭,碧檻彎環,裊裊茶煙,出自廊下。三人到亭前,一個童子揭簾請他們進入。很快,童子用玉碗獻茶,用瑪瑙盤盛水果,都是紅菱白藕,時令鮮果。
三人正在喝茶說笑,外面說有個王爺來了,雲素秋趕緊出去了,半天也沒回來。
童子說:「我家主人估計今天回不來了,二位佳客,要不然明天再來吧?」
兩人自覺無趣,但又捨不得走,就跟童子聊天。童子又說:「我家主人云素秋,還有一個妹妹,年方二八,美麗無雙,叫紅亭,也會出來接客,不過她通常只接待那些大富大貴的人,而且如果不是跟姐姐關係極好的客人,根本見不到她。」
王本通一聽,又來了精神,還問李月華有沒有看到過。李月華說,自己也沒看到過,但是相信只要水到渠成,自然能見到。
後面,王本通又花了幾千兩銀子,終於和雲素秋共度良宵。而且,自從進了雲素秋的閨房,王本通就沒出來,一連呆了半個月,花了幾千兩銀子。
一日,王本通感覺累了,就到後院散步,看到院子里有一位美人,正在看花。美人極美,語言無法形容,在群花之中,那些花兒都黯然失色。
那美人也看到了王本通,她走過來,笑着說:「這位是王官人吧?妾是素秋的妹妹紅亭,仰慕你許久,沒想到今天見了面。」
看着眼前的美人,王本通還以為遇到了仙女,心神搖蕩,幾乎站不住了。這時候,雲素秋來了,拉着王本通離開了,似乎不想讓他看自己妹妹。
晚上睡覺,王本通折騰了一番後,對雲素秋說:「紅亭可真漂亮,令我銷魂,能讓我和她共度良宵嗎?我願意出五百兩銀子。」雲素秋聽到後,笑而不答。
王本通不明白,就問李月華,這是怎麼回事。李月華笑了,說:「還能是為何?只能說明你給的錢少唄,人家看不上。你要是不吝嗇,多給她錢,我就不信她還能不願意!」
王本通說:「五百兩銀子,也不少了啊!京城名妓也值不了這個價啊!」
李月華說:「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她不在乎錢,你得投其所好,打中她的軟肋才行。我聽說,她喜歡名畫古玩,詩詞歌賦,你可以從這方面下手。」
王本通對此不懂,不知道該怎麼辦。
李月華說:「我還有個朋友,叫劉傑,乃是一位才子名士,如果你能讓他為你寫幾句,相信這事兒就成了。」
王本通大喜,馬上買了幾件古玩,然後找劉傑給他寫詩。劉傑也不吝嗇,寫了兩首詩,然後也沒要錢。
王本通馬上帶着古董和詩去給紅亭看,紅亭果然很高興,還寫了兩首詩回贈。結果,王本通看不懂,直接暴露了。
紅亭大怒,說:「我就知道這不是你寫的詩,你快走吧,免得姑娘不高興,下了逐客令,可就不好看了。」
王本通無奈,只好讓雲素秋出面,替自己求情。但是,紅亭說了,讓寫詩的人來,才可以原諒王本通。
無奈,王本通只好請來劉傑,結果紅亭和劉傑吟詩作賦,聊得不亦樂乎。王本通一看,知道紅亭傾心於劉傑,只好悻悻而歸。以後,他繼續在雲素秋屋裡快活,而紅亭則杜絕一切來客,每日和劉傑風流了。
幾天後,合作的夥伴有家書送來,說王本通老母病危,妻子也快生了。王本通跟李月華說了,打算回家。
李月華卻說:「事情這麼巧的嗎?恐怕是騙你回家吧?就算你妻子要生孩子,怎麼偏偏這時候令堂也病了呢?」
王本通一聽,覺得有理,他本來就不想回家,這下更有理由了。於是他沒回家,還設宴招待紅亭、劉傑。劉傑知道後,勸他回家看望老母和妻子,但是王本通不聽。
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也勸王本通,但王本通執意不肯走。夥伴們大怒,不願再和王本通合作,認為她見色忘義,重色輕親,和他核算賬目,分了資產。王本通說自己不想要貨,可以摺合銀子。最後,大家分了他四千兩銀子,送到了雲素秋那裡。
劉傑聽說後,勸王本通趕緊回家,如果家裡沒事,他再回來都行。王本通不肯,說自己要是走了,雲素秋就會被別人霸佔了,還懷疑劉傑是想一人抱二鳳。劉傑生氣,也不理他了。
不到兩個月,四千兩銀子花光了,王本通不得已,只好變賣身上值錢的東西,但撐不了十天,終於沒了積蓄。
雲素秋讓童子僕人把王本通趕走,王本通羞愧萬分,去找李月華,梨花月只給他一文錢,狠狠地羞辱了他。王本通大怒,又去找以前的合作夥伴,但大家也都不理他。
就這樣,王本通成了乞丐。他擔心會死在外面,屍骨無存,就一邊乞討,一邊往家去。途中,遇到家鄉人,王本通才知道,老母已經病死,妻子難產,因為沒錢請郎中,母子不保。他家的財產,都被親族瓜分了。
這下,王本通徹底一無所有了。那時候他才明白,是李月華一步步引誘自己,害得自己傾家蕩產,家破人亡。
想到這裡,王本通掉頭回去,撿到一把破刀,磨鋒利後,揣在懷裡,打算殺了李月華。但是,在京城乞討一年多,他也沒看到過李月華。
一天傍晚,王本通在古寺牆下躺着,睡在破氈布上,還弄了個煙袋抽着煙。一抬頭,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是劉傑。他想躲着,但劉傑也認出來他了,安撫了他一番,給了他不少錢。
劉傑找到李月華說:「你的情況,我都知道。你現在如此有錢,也是多虧了王本通吧?現在,他一貧如洗,你難道不應該幫幫他嗎?」
李月華勃然大怒,說:「他自己好色,傾家蕩產,管我什麼事?我現在有錢,是因為我這幾年苦心經營,又不是從他手裡強行奪來的?再說了,我以前也給了他錢,他自己不爭氣,我總不能一直幫他啊!」
劉傑默然無語,從此不再與李月華來往。
一陣子後,兩人在巷子里遇到,劉傑不說話。李月華開口了,說:「你不知道吧,紅亭為你消得人憔悴,素秋也很悲慘,身上瘡很嚴重,唉,可憐啊!」
劉傑一聽,馬上說:「我讀過許多醫術,對醫術也頗知一二,自己經常配藥,很有效果,如果她病了,我說不定可以治好她。」
於是,劉傑到了雲素秋的住處,雲素秋果然走路艱難,面帶痛苦。劉傑扶着她到了內屋,解開衣服一看,她皮膚到尾骨上面,潰爛流膿,十分噁心。劉傑拿出藥粉,細心為她敷好。雲素秋覺得舒服多了,還問他怎麼有這種妙藥。
劉傑說:「這是我自己配的葯,自從和紅亭好了後,我就擔心你們身體出問題,這些葯我早就配好了,只是今天才有用武之地。」
紅亭也來了,還叫人備好酒菜,招待劉傑。
劉傑想起王本通,喝得多了,失口說:「唉,紅粉無情啊,可憐王本通,傾家蕩產,母喪妻亡,不亦悲乎?青樓女子,當真無情啊,無情!」
紅亭聽到後,很不高興,直接走了。
雲素秋想起來自己和李月華合夥騙王本通的事,頓時也很不高興,但是,她想到劉傑救了自己,還是忍住了。
劉傑醒酒後,雲素秋問他:「我的妹妹紅亭,不是你想像的那種人,她對你很專一,她之前雖然接過客,但是自從見到你以後,就沒再接客了。你走之後,她傷心欲絕,幾次差點自殺,是我攔住了他。不知道你對她如何?如果你不介意,我願意把她許配給你。」
劉傑說:「只要她不是那種女子,我自然喜歡,她漂亮、有才,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氣。」
雲素秋大喜,馬上着手準備嫁妝等,三日後,她就把紅亭送到了劉傑家裡。那時候,她身上的瘡毒已經都好了。
劉傑有妻子,但向來賢惠,她幾年也沒能懷孕,也想着給丈夫找個小妾。現在,她看到紅亭來了,也不嫉妒,發自內心的高興。以後,妻妾二人互稱姐妹,相處不錯,劉傑也很高興。
李月華聽說後,特意來祝賀劉傑。
劉傑本不想見他,但如此喜事,他不好婉拒,於是準備了酒菜,款待了李月華。晚上,李月華回家時,被殺身亡。
左鄰右舍的人,懷疑是劉傑所為,畢竟李月華從他家喝酒後,出來沒多會兒就死了。但是,劉傑慷慨陳詞,說他和李月華以前交好,雖然近來關係不好,但沒理由殺他。何況自己是個文人,李月華則是商人,身高馬大,自己不可能是他對手。
後來,雲素秋又出錢出力,劉傑才得免牢獄之災。
縣令無奈,又調查李月華妻子穆氏,這一調查發現,穆氏和僕人左路私通。但是,穆氏和左路只肯承認私通之罪,不肯承認殺人之罪。縣令大怒,讓人痛打穆氏和左路,兩人寧死不肯承認殺人。
縣令沒辦法,只好暫時擱置,繼續調查。
這一天,縣令出門,一個乞丐沖了過來,手裡拿着一張紙,但他還沒跑到縣令跟前,就口吐鮮血,倒地身亡。眾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都圍過來看。
縣令拿了乞丐手裡的紙,原來是遺書,裏面還有一把刀,遺書上面寫着:
仆非人類,忘骨肉而溺娼優,遂使母死妻亡而終不顧。所以然者,皆李月華之誤我也。其初 陽為親昵而陰劫吾財,其後顯與決裂而暗幸吾禍,下井投石,斯人已極,不啖其內,何以甘 心!國門之外殺李者我,萬勿累及他人,以增吾罪。短刀一柄為證。
大概就是說:
我真不是人啊,沉迷於娼妓之家,忘了老母,忘了妻兒,以至於老母病死,妻子難產而亡,孩子也沒保住。我之所以會這樣,都是因為李月華害了我。他當初假意和我親昵,實際上就是要搜刮我的錢財。後來,他和我決裂了,還幸災樂禍,甚至辱我、打我,不許我再做生意。這麼壞的人,我就是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也不夠解恨!
那天晚上,就是我用短刀,趁着李月華喝酒出來不注意,殺死了他。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要連累他人,不然我就又多了罪惡。這裡,有短刀為證。
遺書的後面,還寫了王本通來的時候,喝下了毒藥,他本來想到縣衙里的,但是毒藥發作太快,來不及了,還好他看到了縣令,就沖了過來。
縣令馬上又問穆氏,穆氏這才把李月華、王本通以及劉傑等人的事情說了。後來,縣令重重懲罰左路,又讓這對男女遊街三日,這才放了他們,並逐出左路,不許他在本地。
劉傑聽說後,收了王本通的屍體,厚葬了他。
劉傑又勸雲素秋,不要做青樓女,換個職業,改過自新。雲素秋眼睛一眨,居然想到了一個絕佳的主意。她男扮女裝,出錢捐官,做了河南某地的典史,幹了一年,口碑不錯,大家都不知道她是女人。
劉傑很高興,去祝賀她。
雲素秋說:「官場似戲場,昔日敷粉施脂,以媚人為念。今日升堂放衙,裝作官長,則居心以愛民為念,故人皆悅服。呵呵,可惜許多當官的人啊,品級比我高,人品、能力卻不如我,可笑。」
後來,雲素秋陞官,一直做到知府,這才退休。
退休以後,雲素秋把之前積攢的錢,拿來蓋了房子,買了農田,辦了產業,救濟百姓。客死異鄉的人,她出錢埋葬;沒錢考功名的學子,她出錢資助;她還買了五百畝農田,作為義田,請人耕種,不收租,允許他們拿走一半的收成,其餘一半的收成,用來繼續做好事。
許多人受過雲素秋的恩德,紛紛在家中供奉她。後來,王本通託夢於雲素秋,說已經原諒了她,希望她能繼續做好事,雲素秋淚流滿面。
是的,這些年她一直不安心,她覺得對不起王本通。當年,李月華和她聯手,坑了王本通,把王本通從一個巨商,禍害成了乞丐,最終服毒自殺。她良心過不去,所以做清官,助百姓,辭官後也繼續做好事。
她辛苦做這些事,就是希望能夠抵消自己從前做過的錯事,希望能贖罪,更希望王本通能夠原諒她。沒人知道,這些年她每天都為王本通祈禱,每年都去王本通墳頭,給他道歉、求他寬恕等等。
現在,王本通終於原諒她了,她良心好多了,因此激動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