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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這日現場例行巡視,看左右無人,我鄭重提議:
以後,咱內部就以「金玉號」命名塗裝線可好啊?
——也算對得起師傅您的付出,還有俺血染的風采啊。
放心,就我們兩個知道。
金玉,就是把茹鈺的鈺字拆開。這個就不知道師傅知不知道啦,還有,金玉,過渡一下,延伸一下,還能圖個金玉良緣的彩頭不是?
師傅嘴角綻放微笑:這不是自個打自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么?
她心裏一怔:這個用來形容……江工,怕是再貼切不過。
我哈哈大笑,確實沒想到這一出,正要扳回來,師傅卻不給我糾纏的機會,只回道:天闊你自己小心點就是了,別扯上我。我可是革命不玩命,賣藝不賣身。
說完女人自己先嚇了一跳:怎麼說得那麼明白?
平日她頂多暗示下弟子,廠里的事不必太上心——自己這麼拼,卻提醒我別太拼,是不是很矛盾?
我沒聽出師傅的隱痛,順勢調侃:「大院總廠級勞模都不獻身,那我們把青春獻給誰?」
師傅也樂了:她原本一直是馮師傅的忠實信徒,信奉搞技術嚴謹用心,才是王道;是故馮師傅因病提前退休,讓她一度對改造工程感覺心裏沒底。
我的到來,讓女人感到,心情與心態也是生產力——有時甚至是第一生產力!這回改造,有我這另類弟子參與,奇思異想,絕不墨守成規,還有討論時的插科打諢,如此工作加班,身累心不累,不少細節的最終處理,比她預想的要大膽要成功……
甚至,能感受到此前從來沒有的一種東西——
對,就是快感。
思考帶來的快感、交流碰撞的快感。作為單身女人,茹鈺有些羞於想到這個詞,哪怕只是心裏偶爾獨白一下。
只是這地方,帶給她快感的機會少,痛感則不要太多。
「天闊啊,有件事,師傅真的對不起你——」
「哦……」我很少看茹鈺這麼嚴肅。
「改造報告到省里沒了你名字——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師傅不敢看我,眼底流露出難言的愧疚,「他們說,你還在見習期,不能參評……」
這原本是個巨大的榮耀。且,作為老員工,茹鈺明白,後續各種實際的好處更不會少……
「那有什麼?師傅一個人得獎更風光啊!」說話間,一個揮筆疾書的畫面從我腦海中閃過:
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險峰。
這幅字要寫出來,師傅肯定喜歡!嘿嘿。
小鱒魚心只沉了零點一秒,就又恢復原狀——雖說也加了幾個夜班寫總結,得,就算是友情奉獻一把。失去江雪等於失去一切,其它什麼我才懶得去在乎。也和我楚天闊無關。
鱒魚,寧願沉默在深海里。
且,我驀然有種竊喜襲上心頭:徒弟沒有上榜,師傅至少要補償我點什麼吧?
我不知道,師傅雖然榜上有名,卻三甲不入。排名依次是從沒過問此項目的總工程師和科長,還有班長。對接北京設計院的一直是茹鈺。(當然,該過問的環節,科長們肯定還是過問了。)
當然,她好歹還是晉級啦——打入四強!
我更
不知道師傅對此猶豫很久,如水洗平台上小葫蘆排隊,上躥下跳。她終於打定主意,直接去主樓找領導。
不為自己。她要為我討個公道。
這次,回答她的依然是官腔和套話。跟以往相比,似乎還多了點曖昧的眼神和質疑的語氣。
師傅火了。俏臉變成像電泳過的零件一樣顏色。有種奇特的力量在她體內瞬間滋長,如馬達通電。
她突然在科長面前,在三個副科長面前,在統計員面前,重重地拍了科長的桌子,而且連中三元:
他媽的,一幫混蛋!你們太欺負人啦!
話音剛落,茹鈺人已轉身摔門而去。
秀髮還無比飄逸地一甩,師傅的倩影簡直酷斃了。
整個科室目瞪口呆。
老科長還好;李副科長拿了幾年搪瓷茶杯蓋都哐啷掉地上,頃刻粉碎;統計員小麗手中的圓珠筆也直接滾落在地……整個科室,比單位突然換了廠長還震驚。
共事多年,科長們都了解茹鈺性格脾氣,就像按部就班的機器,指東絕不往西;或者像加班的機器,超負荷也不言語。今天這樣?簡直活見鬼了!
莫非給人輸入了新程序?還是給誰上了潤滑劑?
某種特殊潤滑劑。你懂的。
當年,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直接讓三百年的漢家江山秒變了顏色,可見情緒也是生產力,是推動歷史的一大動力。師傅當時肯定也沒想到,自己這場爆發,衝冠一怒為藍顏,也足以改變我們倆在單位的軌跡。
不用領導親自出場,流言自然傳開,且版本多樣——
什麼兔子不吃窩邊草,師傅偏把徒弟搞(這個已經算口下留情的啦)
……
其實,群眾寂寞已久,早期待九月小陽春,鶯飛又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