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看到「大丑髮廊」這塊黃紅相間的招牌時,小美的心底就不由泛起一股噁心。
這個肥碩油膩的女人對所有年輕妖艷的女子反感。
她的老公就是被這樣一個女子勾引走的,而「大丑髮廊」的老闆也是這樣一個女子。
然而她無法避免看到這塊招牌,除非她一天二十四小時躲在自己的羊雜碎店裡不出來。
她的羊雜碎店就開在「大丑髮廊」的隔壁,嚴格來說,是「大丑髮廊」開在她羊雜碎店的隔壁,因為是她先開的。
她的羊雜碎店在這個小鎮上已經開了整整十年,從她二十五歲的時候開到今年三十五歲。
去年夏天,小美髮現她的老公和「大丑髮廊」的前身,一家女裝店的女老闆,一個年輕妖艷的有夫之婦關係有些不正常,他們常常趁她不注意時眉來眼去。
那時她還不在店裡住,晚上就回家了。
她家住在距離店不到一里的鎮小學後牆外,是租的房子。
有天晚上臨睡前,小美的老公說是出去上個廁所,半天沒回來,她覺得可疑,就打着手電去院外的公廁找他。
她不敢進男廁所,就拿着手電朝里晃,晃得裏面蹲坑的人不耐煩地罵道,你這是要找屎吃嗎?
她喊了幾聲老公的名字,沒聽到老公回應,只聽到剛才罵她的那人不懷好意地說,進來哇,裏面就我一個人,正好!
她愣了一下,拔腿就往那家女裝店跑。
果然,在那家女裝店黑黢黢的窗戶外面,她聽到老公的笑聲和女裝店老闆的叫聲。
她當時沒聲張,而是悄悄地打開自己羊雜碎店的門,拿了一個鋁盆和一根擀麵杖。
她先用自己店門上的U形鎖把女裝店柵欄門後的兩扇玻璃門鎖上,然後用擀麵杖拚命地敲起鋁盆來,邊敲邊驚慌失措地放開聲音大喊:「着火啦,地震啦,彗星撞地球啦……」
寧靜祥和的小鎮到了夜間更是萬籟俱寂,叮叮噹噹的聲音首先引發了十幾條狗方寸大亂的狂吠。
女裝店裡的笑聲和叫聲戛然而止,接着有人過來往開拉門,可是把裏面的鎖拿下之後才發現,外面還有一把鎖。
小美的老公把門拉開一條縫認出了小美,懇求道,小美你別這樣,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小美不聽他,更加賣力地敲打着鋁盆喊道:「着火啦,地震啦,原子彈爆炸啦……」
那天晚上,幾乎全鎮的人目睹了小美老公和女裝店老闆的姦情,其中還有女裝店老闆的老公,一個名叫鐵樹的麻桿似的瘦男人。
結果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圍觀群眾熱烈的喝彩和象徵性的解勸聲中,小美把女裝店老闆那張粉嫩的俏臉撕成了魚香肉絲,鐵樹差點把小美的老公剁成了羊雜碎。
後來小美和老公離了婚,鐵樹也和老婆離了婚,小美的老公和鐵樹的老婆結了婚。
兩個家庭拆散重組成一個家庭,餘下一個瘦瘦的光棍和一個胖胖的寡婦。
女裝店關門大吉,臉上留着幾道疤的女裝店老闆和被揍得瘸了腿的小美老公搬回村裡去了。
麻桿似的鐵樹繼續經營他的修車鋪,只是他每天都要把自己灌醉。
他變得更瘦了,顴骨高凸,眼窩深陷,眼睛渾濁無光,走起路來也頭重腳輕的。
水桶似的小美繼續經營她的羊雜碎店,只是她讓十歲的兒子住了校,把鎮小學後牆外的房子退了,自己就住在店裡。
買了一張摺疊床,白天折起立在角落,晚上展開。
以前為了照顧老公和兒子的胃口,她家還吃其他飯,現在她一個人懶得重做,就地取材,早中晚三頓羊雜碎。
給顧客吃的羊雜碎有湯有水,自己吃的卻又干又稠,連馬鈴薯也不放,全是肉。
用油炸辣椒拌得紅紅的,就這麼吸溜到打開飽嗝為止。
假如哪天睡得遲了,胃裡的東西提前消化完,她還要臨時補充一碗。
所以她是越來越胖了,簡直就是水瓮了。
她的臉又圓又大又鼓,眼睛被泛着油光的肥肉擠成一條細縫,原本漂亮的長睫毛被厚厚的眼皮遮蓋得只剩下一截短梢。
鎮上的人繼續各忙各的事,他們各懷心思地議論了一陣子那樁勁爆的風流韻事,各懷心思地安慰了一番失魂落魄的小美後,很快就對此失去了熱情。
小鎮很小,只有一條從東到西的柏油街,利用一道石拱橋與一條南北走向的河十字交叉。
街的東頭通向城裡人居住的縣城,西頭通向農村人居住的村裡。
鎮上有百十來戶人家,他們基本都是農村戶口,但基本不種地。
因為他們的地很少,他們也用不着種地,街道兩側的平房都是他們的,他們隨便做點小生意或者把房子租出去就能輕鬆地解決溫飽奔小康。
而且他們的年紀大多都很大了,年輕一代都去城裡發展了。
不種地的他們就比較閑。
比較閑的他們就對鎮上的一切都感興趣。
他們的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去得快來得更快,所以當大丑髮廊一開始裝修時,他們就注意到了。
他們就向高老婆兒打聽消息。
高老婆兒是大丑髮廊的房東,也是小美羊雜碎店的房東。
她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男人前些年去世了,五個子女也都移居到了城裡。
然而高老婆兒沒能徹底滿足人們求知若渴的好奇心,她說她只知道租她房的是個挺好看挺文靜又挺時髦的女的,二十多歲,說是她以前在縣城就是開理髮館的,再別的就不十分清楚了。
高老婆兒說:「我耳朵聾又記性差,記住的沒聽清,聽清的沒記住。」
人們問她那個女的叫什麼名字,家是哪個村的,成沒成家,她都說不上來。
人們就略帶失望地埋怨她,說她租你家房子你咋能不問她叫什麼?
你沒看她身份證?
高老婆兒說,我又不識字,看她身份證不是瞎狗看星星嗎?
人們說,那你應該把她的身份證複印一份留下,不然她跑了你咋辦呀?
高老婆兒說,她都給我付了兩年的租金,我還怕她跑?跑了才好呢,跑了我還能把房子租給別人,她又不能背着我的房子跑。
人們不相信那個女的是從縣城來的,歷來只有鄉下人往繁華的城裡跑,從不見有城裡人往偏僻的鄉下跑的,鄉下的錢又不好掙。
她一定是哪個村的,而且就是這個鎮下面的哪個村。
人們又去請教裝修大丑髮廊的兩個工人,然而也沒得到比高老婆兒那裡多一點的有用信息。
人們問那兩個工人,你們叫她叫什麼?
那兩個工人說,叫她美女。
這讓人們的好奇心進一步提起來,看來那個女的確實夠美的。
人們不知道自己這麼費盡心機地打聽這些是出於什麼目的,他們做的大部分事和說的大部分話往往都沒有目的,就是單純的喜好,像抽煙喝酒一樣。
裝修工作進行得有條不紊,那個女的似乎對兩個工人很放心,從不來視察和監督他們幹活,這讓人們越來越迫切地想見到那個女的,彷彿他們的頭髮已長到非理不可的程度了。
鎮上的年輕人似乎並不十分關注大丑髮廊,只是開在橋東頭的春霞理髮館的女老闆過來瞅了一眼,帶着敵意和輕蔑撇了撇嘴便離開了。
比所有人都關注大丑髮廊的是小美。
自從那家女裝店搬走後,這間房子就一直空着。
小美恨透了那個女人,恨烏及屋她也恨透了這間房子,然後又恨屋及烏恨透了將要租這間房子的人。
小美也恨高老婆兒,她做為房東竟然無視或默許別人在她的房子里偷情,她是在事發後才假惺惺地替小美鳴不平說,我早發現他倆不對了。
小美當時在心裏罵,你早死哪去了!
她如果早點告訴小美一點苗頭,也許事情就發展不到那一步了。
小美想過要以退房對高老婆兒進行懲戒,可是重新開一家店談何容易,莫須有地增加不少成本不說,還可能失去不少老顧客。
她便只能作罷。
但她可以通過其他更厲害的方法懲戒高老婆兒。
這間迎街面的房子之所以一年多租不出去,是因為小美神不知鬼不覺的暗箱操作。
每個想租這間房子的人,都要進隔壁小美的羊雜碎店裡問問情況,比如房子怎樣,房東如何,顧客多不多,生意好不好等等。
小美的回答一律是房子很差,牆薄不隔熱也不隔音,夏天往死熱冬天往死冷,隔壁放個屁這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房東的脾氣壞透了,人品壞透了,一見你生意好就要趁火打劫給你漲房租;顧客少得可憐,餓不死就算萬幸了還想掙錢?
小美憤憤地說:「我上了她的賊當,一次性給了三年房租,要不早搬了!」
想來鎮上做生意的多數是些老實本分的農民,他們對於這種事往往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定奪一番之後終究不敢冒這個險。
小美就這樣推走了幾撥租客,而年老痴呆的高老婆兒對此卻渾然不知。
然而小美還是失算了,她沒想到那個女的竟然沒向她打聽就草率地租下了這間房,並且草率地雇了兩個工人就開始裝修。
當「大丑髮廊」鮮艷的招牌掛上去時,小美的心情就相當不爽了,但她無計可施。
她無力改變這既成的事實,她只能積極地參與到人們關於那個「美女」的猜測和討論當中,以期引導輿論走向。
她最見效的一招是,向春霞透露了一個「驚天秘密」。
春霞就是橋東春霞理髮館的女老闆。
小美神秘地對春霞說,開大丑髮廊的那個女的以前在縣城是做雞的,她在火車站附近的一條小衚衕里租了一間門面,明裡是開發廊,實際就是做那事,五十一次,二百就能包夜,兩千就能包月。
春霞立刻來了興趣,忙問你是咋知道的?這事可不可靠?
小美說,我有個兩姨弟弟在縣城派出所上班,他昨天來鎮上辦事,順便到我那裡喝了碗羊雜碎,他一眼就認出大丑髮廊就是前段時間他們端掉的那個賣淫窩點,他說那塊招牌上的字和圖案和他們端掉的那個窩點一模一樣,那個女的被派出所拘留了半個月,眼看在城裡混不下去了,她就跑到咱們鎮上來了。
小美說完又意味深長地說:「看好你家男人,別給她禍害了。」
最後又鄭重其事地囑咐道:「這事千萬別到處亂說!」
春霞恍然大悟地說,我說嘛,咱們的理髮館就叫理髮館,要麼叫美髮店,她咋叫髮廊?城裡的髮廊可不是個好地方。
又問,她叫什麼名字?
小美事先沒編這個,她也編不出來。
這時想了想說,她們這種人哪有什麼名字?都是藝名,她的藝名就叫大丑。
兩三天後,關於大丑髮廊的「前世今生」就在這個彈丸之地傳得沸沸揚揚,那個被冠以「大丑」藝名的女子還沒露面就已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
人們的好奇心再次被拔高。
這種事在城裡不新鮮,在農村就算是大新聞了。
無所事事的男人們聚成一堆,遠遠地望着大丑髮廊竊竊私語,一個個面紅耳赤又心馳神往。
憂心忡忡的女人們聚成另一堆,也遠遠地望着大丑髮廊高談闊論,一個個指桑罵槐又咬牙切齒。
小美起先略微有些不安,直到她問過一些人「你們聽誰說的」而得到一個「都這麼說」的答案後才放下心來。
她也很快參與到這場討論當中。
她對女人們說,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女人們說,你又沒男人,你怕什麼?
小美說,她沒明沒夜地做那事,我還怎麼做生意?
女人們壞笑着說,那樣男人們就都要在你家排隊等候,一人一碗羊雜碎吃飽了好乾活,幹完活又沒力氣了,還得再來碗羊雜碎,你家的生意可要比從前好呢,你就等着數錢吧!這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近水樓台先得月。
小美不由想,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
這時她倒希望,她虛構出來的那個在縣城派出所工作的兩姨弟弟告訴她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如果她因此而得利,她願意原諒假仁假義的高老婆兒,願意和大丑精誠合作,互助共贏。
大丑髮廊裝修完,那兩個工人走了兩天後,大丑才再次光臨小鎮。
這是她與除高老婆兒以外的小鎮居民的第一次見面。
那是下午的時候,整條街鋪滿了陰涼。
一輛從縣城通往村裡的班車經過大丑髮廊時停住了,同時整個小鎮也停住了,人們停止了一切動作和言語,都把目光投到班車上來。
小美也站在她的羊雜碎店門口,眯起細眼望着班車。
班車的自動門打開了,一個苗條的女子走了下來。
司機也從另一側下了車,繞過來打開車輪旁邊的行李箱,上半身鑽進去往出倒騰行李。
大大小小的包和箱子倒騰出好幾個,胡亂地堆在柏油路面上,然後司機上了車,車就開走了。
小美聽到那個女子對司機說了聲謝謝。
她的聲音又嗲又甜,讓小美的脖子不由自主地聳了一下。
這時候,鎮上的人們一下就猜出,這個女子應該就是最近讓全鎮男女寢食難安的大丑,因為她確如高老婆兒所說的「是個挺好看挺文靜又挺時髦的女的」。
她長發披肩,皮膚白皙,戴着一副墨鏡,手裡拎着一個小紅皮包,倒像個真的城裡人。
最突出的是,她穿着一件沒系紐扣的白襯衫,露出了裏面的黑弔帶背心,而下身則穿着一條連大腿也不能完全遮住的超短裙,也是白色的。
這種穿着似乎暴露了她的職業,至少農村的女人不這麼穿。
她走到大丑髮廊門前,從小紅包里掏出鑰匙開了門,進去大致看了看,然後就出來搬行李。
她先把容易搬的包搬回屋裡,剩下兩個大紙箱,她就搬不動了。
她雙手抓住紙箱上的扎帶嘗試把它拖回去,可高出路面十來公分的路牙石阻止了她。
她直起身,望望遠處的人們,可是人們沒領會她求助的意思,反而把目光轉投向別處。
她回頭就看到了站在羊雜碎店門口的小美。
她說:「姐,能搭把手嗎?」
小美這才反應過來,噢了兩聲,趕忙過去和她抬起了紙箱。
然而小美並沒有專心地抬紙箱,她不時地偷瞟一眼大丑。
面對面的近距離讓她看到大丑的臉又白又細,細到看不出紋理,而自己的臉卻又黑又粗,每個毛孔都在散發著羊雜碎的膻腥氣。
這讓她頗受打擊,以至於她幫大丑把兩個紙箱搬進了屋裡,大丑說了聲謝謝後,平時能說會道又喜歡熱鬧的她卻感到了一陣局促不安。
她噢噢兩聲,然後默默地回到自己的羊雜碎店裡。
大丑開始收拾房間,遠處的人們能通過玻璃和開着的門望見大丑忙碌的身影。
他們又活起來,恢復了行動和語言功能,不過女人們的高談闊論變成了竊竊私語,男人們的竊竊私語變成了虎視眈眈。
平靜的空氣里流動着一絲不安定的氣氛。
夜幕降臨時,大丑走進了小美的羊雜碎店。
她看起來很疲憊,頭髮盤了起來,潮濕而雜亂地堆在頭頂。臉上有幾條汗道子,鼻尖上沾了灰塵。衣服還是那身衣服,只是有些散亂,也有些臟。
大丑首先再次感謝小美下午的幫忙,接著說了幾句咱們是鄰居以後多關照之類的客套話,又問小美,你這店裡除了羊雜碎還有什麼?
她說她不愛吃羊雜碎,聞不得那種膻味。
這令小美略微感到一絲不快,但她不能讓天下所有人都好這口。
她陪着笑推銷道,羊雜碎聞起來是有點難聞,但吃着香,越嚼越有味,和南方人吃的海鮮有得一比,海鮮不也又腥又臭的嗎?而且營養價值高,常吃對腸胃好。我給你來一碗,你嘗嘗就知道了。我這羊雜碎在咱們鎮上可是出了名的,有不少村裡的人騎着摩托車專門跑上來喝一碗。
大丑難為情地笑笑說,我不是嫌你做的羊雜碎不好,是我實在不愛吃。還有沒有別的?
小美立刻收住了笑容,冷冰冰地說,只有羊雜碎!
大丑失望地哦了一聲,轉頭望了望街對面,那裡有一家小飯館,裏面的燈光映着玻璃上「魚香肉絲」「宮保雞丁」等字樣。
她似乎咽了口口水,很快轉回頭來,對滿臉冰霜的小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大概她覺得下午得到了小美的幫助而自己去照顧別人的生意有些過意不去,於是說,那就來一碗吧,小碗。
小美沒有立刻高興起來,因為她知道對方不是她的長久顧客。
她轉身回到廚房,從冰櫃里拿出一鋁盆提前煮熟切好的羊雜碎,用菜刀撬起一塊扔進鍋里,添了半碗水。
在水開的過程中,她削了一顆馬鈴薯切成細條,也扔進鍋里。
一碗五顏六色的羊雜碎端到大丑面前時,天已完全黑了下來。
街道上偶爾經過一輛汽車或摩托車,之後便陷入一片寧靜。
黑暗讓對面小飯館玻璃上的字更加鮮明起來,這讓飢腸轆轆的大丑又咽了口口水。
然後她皺了皺眉頭,拿起筷子扒拉着碗里切成條的羊內臟和馬鈴薯。
她先挑着吃了一些馬鈴薯條,又皺了皺眉頭,把羊腸和羊肚扒拉在一邊,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羊肝,遲疑了一下,塞進了嘴裏。
她的嘴唇緊閉着,兩腮在緩緩地蠕動,半天才咽下,像極了沒牙的老太太吃東西。
這讓小美十分厭惡,她在心裏罵了句:裝X!
然而大丑笑着說,確實挺香的!
然而她挑肥揀瘦地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說飽了。
然後她熱情地和冷漠的小美交談了幾句,相互交換了姓名。
原來她真的叫大丑。
她說她小時候很醜,她爸媽就順嘴叫她大丑,因為她是家裡的老大。
她上學後改了大名,可是別人仍喜歡叫她大丑。
後來她開理髮館就用大丑這個名字,以至於連陌生人都叫她大丑。
大丑付了賬,回自己的店裡去了。
小美衝著門口嘁了一聲,把大丑吃剩的羊雜碎端回廚房,用笊籬濾掉湯水,揀出剩下的馬鈴薯條,把內臟用清水沖洗了一遍又倒回冰櫃里的鋁盆里。
小美正在洗碗筷的時候,鐵樹進來了。
這個情場失意的男人照例要了一碗羊雜碎和一瓶白酒。
當小美把羊雜碎和白酒端到他面前時,他照例笑嘻嘻地隔着褲子摸了一把小美的肥屁股。
平時只要店裡沒旁人在的時候,他總要對她動手動腳。
他們在和各自的配偶離婚後的一段時間裏,鐵樹多次趁着醉酒向小美提議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小美每次都拒絕了他。
「他們那樣,我們也那樣,報復一下他們!」
「都離婚了,你還報復誰?」
但小美並不十分介意鐵樹對她採取一些無傷大雅的曖昧舉動,要麼嗔怪要麼笑罵幾句了事。
大概是出於同等遭遇下的同病相憐,她有時甚至還對他的行為持故意的縱容態度,不迎合也不拒絕,讓他滿足那麼一小會兒。
但今天不同,今天她的心情壞透了。
看到大丑,她不由想起鐵樹的老婆;看到鐵樹,她不由想起自己的男人。
這對狗男女,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和敵人。
她從筷筒里抽出一根筷子照着鐵樹的手腕狠狠地抽了一下,鐵樹着痛,急忙縮回了手,齜着牙,倒吸着涼氣,綻放出一臉賤賤的笑容。
她又瞪了他一眼,給他一個「請你放尊重些」的憤怒而嚴肅的眼神,轉身回廚房去了。
他便開始吃和喝,一口羊雜碎一口酒,嘴對着瓶口吹。
他邊吃邊喝邊對着廚房的門口說,小美,我給你講個故事……
鐵樹熱衷於收集各種葷段子。
這些葷段子不給別人講,只在小美羊雜碎店裡沒旁人在的時候給小美一個人講。
他幾乎每天晚上都要來吃一碗羊雜碎,喝一瓶白酒,講幾個葷段子。
他聽來的葷段子裏面提到的人不指名不道姓,就說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而他講給小美時,就把男女主人公換成了自己和小美。
小美雖然每次都罵他不正經,王八蛋,毛驢,有時還會把沾滿油膩的抹布猛不防地扔過來打他,但她的臉上總是掛着笑,從不真惱。
今天小美聽到他又把她代入到故事中,心頭頓時騰起一股無名的怒火,然而她正要發作時卻又忍住了。
她走到廚房門口,倚着門口說,你不要給我講,你應該給她講。
她指了指自己店和大丑髮廊的隔牆。
她可能比我更愛聽這個。
鐵樹一怔,她是誰?
旋即反應了過來,你是說,那個女的來了?
他站起來跑到門口,探出頭向那邊望了望,回來坐下說,真的來了。
又壓低聲音問小美,你說她真的是做那個的?
小美說,你去證實一下不就知道了?你一個老光棍不正好需要那個嗎?況且又那麼便宜,五十一次,二百包夜,兩千包月。
實際上鐵樹並不老,比小美還要小五六歲。
老光棍只是當地人的習慣說法,含有輕蔑和戲弄的意思。
鐵樹吃完羊雜碎,喝完酒,真的去了大丑髮廊,不過令小美失望的是,他去了一會兒就出來了。
當他在大丑髮廊裏面時,小美把耳朵貼在牆上也沒能聽到她所期待的精彩好戲,只聽到一陣推子的嗡嗡聲,間或夾雜幾句兩人簡單的交談。
鐵樹從大丑髮廊出來後就向自己的修車鋪走去了,藉助玻璃散出去的燈光可以看到,他原本一頭如雜草叢生似的亂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又短又精神的小平頭。
原來他只是理了個發而已。
孬種!小美低聲罵了一句。
更令小美失望的是,大丑的到來並沒有在這個平靜的小鎮上引起太大的風波,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按部就班地經營着她的髮廊。
每當大丑髮廊進去顧客時,小美就特別留意地聽,然而她並沒有聽到她想聽到的動靜。
女顧客自不必說,男顧客也沒有膽量敢向大丑提出那種要求的,他們理完髮就走了。
這些顧客基本是來自於下面的農村,他們大多數人對大丑的「特別服務」尚不知情。
有一次小美問一個住在鎮上的老光棍,你沒去隔壁消遣一下?
老光棍說,我去理過發,沒做過別的,她沒問我要不要別的服務,我也沒敢說。
小美說,你以為做那種事和賣羊雜碎一樣呢,明碼標價還站在門口吆喝?你得主動說,人家還怕你舉報呢。
後來那個老光棍真的和大丑說了,還動手摸了大丑的大腿,結果被大丑拿着剪刀趕出了門。
老光棍後來說:「幸虧我跑得快,不然非給她宰了不可!」
之後大丑在玻璃上貼了八個鮮紅的大字:內有監控,請您自重。
有了老光棍的教訓和這八字方針的告誡,鎮上原先對大丑心懷不軌的男人們就望而卻步了。小鎮上還在流傳着大丑的傳說,都說大丑「從良」了。
這讓男人們大失所望而讓女人們終於鬆了口氣。
有些愛美的年輕女人就開始陸續走進大丑髮廊,畢竟大丑的手藝沒得說,她燙出的頭髮好看又時尚而且定型持久,比春霞強多了。
這些女人走進大丑髮廊,除了理髮,還對大丑反抗色狼的勇敢行為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和讚美。
她們說,對,就那樣干,你幹得好!
有懂法律的女人說,對,捅死他算正當防衛,不犯法!
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女人說,對,你應該常備一把殺豬刀!
至於大丑有沒有備殺豬刀,人們不得而知,倒是再沒聽說有哪個男人對她有輕薄的舉動。
那些平時粗俗野蠻的男人到大丑理髮館理髮時總是畢恭畢敬地正襟危坐,說話也文縐縐的,時不時地蹦出幾句農村人難得一見的禮貌用語,好像一個個地都變成了城裡的白領階層。
一時間,整個小鎮的氣氛空前和諧。
最令小美失望的是,以前一日三餐基本在她店裡解決的鐵樹好久不來了。
他倒是經常經過她的店門口,不過並不進來,他是奔着大丑髮廊去的。
小美髮現,這個平時不修邊幅的落魄男人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容光煥發的帥小夥子。
他不像過去那樣臉上和身上到處沾着斑駁的油污,而總是在修完車後換上一件潔凈的白半袖和一條精幹的牛仔褲。
他的臉上好像也塗了護膚品,明亮有光澤。
那雙因長年酗酒而變得渾濁痴呆的眼睛也重見亮光了。
他也胖了許多,不再像麻桿了。
有一天晚上,鐵樹又走進小美的羊雜碎店。
他像鎮上的男人面對大丑時一樣畢恭畢敬地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拿腔作調地說,小美姐,來碗羊雜碎,謝謝!
他沒有再像從前那樣對小美言語挑逗和動手動腳,這反倒讓小美有些不適應,就像羊雜碎忘了放某種重要的佐料而缺少了味道,但小美不能主動提醒他捏自己的屁股。
當小美照例把一碗羊雜碎和一瓶白酒端到他面前時,他把酒瓶子往開推了推說,我戒酒了。
小美納罕地說,狗還能改了吃屎?
鐵樹臉紅了一下說,大丑說喝酒對身體不好,而且她討厭喝酒的男人。
這讓小美的心底泛起一股無名的醋意。
她問,你咋不來吃羊雜碎了?
鐵樹說,大丑說天天在外面吃飯太費錢,我想想也對,就每天自己做飯吃。今天實在太累了,就來你這兒對付一頓。
小美暗自咬了咬牙,心裏罵了一句:賤貨!
要知道鐵樹一年在她店裡的投資可是不小的一筆呢。
她意識到了危險,如果大丑對每個顧客都這麼說,她這店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關門大吉了。
她對大丑的仇視就從自發階段進入自覺階段了。
鐵樹也沒再給小美講他擅長的葷段子,靜靜地吃完付了賬就走了。
臨走時又說了一句禮貌用語:再見小美姐!
小美的心慌了一下,追到門口叫了一聲等等。
鐵樹站住,回身疑惑地望着小美。
小美說,你今天還沒講故事呢。
鐵樹窘迫地笑笑說,以前我嘴沒遮攔,對你不尊重,小美姐你別介意,以後不會了。
小美說,我沒介意。
她把頭低得不能再低,把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但她確信鐵樹能聽到。
她說,你不是想報復他倆嗎?
她的心怦怦地狂跳,腦袋裡嗡嗡地響着,血液在突突地涌動,身體發了麻,臉上着了火。
她彷彿感覺到了鐵樹正在向她一步一步地靠近,她已做好準備迎接他的擁抱或其他,然而她半天沒等到他的回應。
她慢慢地抬起頭,看到鐵樹已走遠了,背影在夜色下模糊不清。
自那以後,鐵樹再沒走進過小美的羊雜碎店,即使是要去大丑髮廊時,也要繞開小美的店門口。
這樣一來,小美的盟友就只剩下在橋東頭開理髮館的春霞了。
然而小美再去春霞理髮館時卻看到,春霞把招牌摘了下來,把房子騰空了,兩個工人正在剷除着這間房子做為理髮館的最後殘留。
春霞站在一旁,茫然地看着這一切。
小美大驚失色地叫道,春霞你幹嘛呀?
春霞唉聲嘆氣地說,生意不好,我要轉行了。
說著向橋西望了一眼。
沒辦法,人家年輕漂亮又會勾引人,我干不過,只能認輸了。
小美說你別啊,你想辦法和她競爭呀!我也會幫你宣傳,凡是到我店裡吃飯的人,我都讓他們來你這裡理髮。再說她是她的生意,你是你的生意。她是外地人,你是守家在地的本地人,房子是自己的,不用出租金,耗也能耗死她!
春霞嘆了口氣,沒說話。
小美問,那你轉行做什麼呀?
春霞說,還沒想好呢,再說吧。
過了一段時間,小美又去了春霞那裡,她看到春霞的店重新掛起了招牌。
這塊招牌又大又鮮艷,上面畫著青青草地和幾隻山羊,五個金光閃亮的大字刺痛了小美的眼睛:春霞全羊宴。
小美心裏咯噔了一下,急忙跑進店裡,果然看到春霞把理髮館改成了飯店,地上整整齊齊地擺着十幾套嶄新的桌椅,而且打通了另一間自己家的房子,空間很大,還隔出兩個雅間。
春霞正和老公站在椅子上往牆上貼着一張巨大的噴繪布。
小美一進門就大聲喊道,春霞你這是要幹什麼?
春霞嚇了一跳,身體一抖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她轉身看到小美,表情有些不自然。
她說,我想不出個好做的,就開個飯館吧,頭不用天天理,飯得天天吃,民以食為天嘛。
小美的眼眶裡滾出兩顆淚珠,她難過地說,你被別人打敗了就來針對我,來搶我的生意?我對你那麼好,你咋能恩將仇報呢?
春霞扭捏了一會兒就變得理直氣壯起來,她語氣中帶着刺說,這哪跟哪呀,我哪裡搶你的生意了?鎮上的飯館沒有十家也有八家,難不成他們都在搶你的生意?你咋不讓他們都關掉呀?
小美說,你開飯館我不管,可你為什麼偏偏要賣羊雜碎?
春霞嘴軟地說,我哪裡賣羊雜碎了?
小美走過去,用力拍打着噴繪布上的羊雜碎圖案說,這不是?這不是?你看你的羊雜碎還比我的便宜,我賣十六,你賣十四,你這是成心不讓我活了嗎?
春霞嘴硬地說,我賣的又不是只有羊雜碎。
她居高臨下地依次指着噴繪布上的各種圖案說,這不還有燉羊肉,香辣羊蹄,羊頭蘸蒜嗎?還有好多種炒菜呢!你看,蔥爆羊肉,孜然羊肉,紅燒羊寶,羊肉汆面,這些不都有嗎?我的店名叫全羊宴,羊身上的東西當然都要賣。我的羊雜碎又不是主要的,我只是捎帶賣。
小美的悲傷終於化作一聲歇斯底里的嚎叫,可我是專門賣的呀,我就靠這個養活我們娘兒倆呢!春霞,你真是個狼心狗肺的壞女人!壞透了!從前心壞到後背!
接着她的悲傷就轉化成了憤怒,她一把將還沒粘牢的噴繪布從牆上扯下來。
一隻手按在噴繪布上的春霞被帶得從椅子上跌下來,她哎喲叫了一聲,好在沒摔倒。
春霞的老公倒是沒從椅子上跌下來,但他馬上跳了下來。
他低頭看看被折成一堆的噴繪布,再抬頭鼓起圓眼睛瞪着小美,拳頭緊緊地握起來,呼呼地喘着粗氣。
小美邊哭邊指着春霞含糊不清地大罵。
春霞不甘示弱,也指着小美回罵道,我壞?我壞還是你壞?你對我好?你對我哪裡好了?你在我面前給大丑造謠是什麼用心?到底誰他媽的才最壞?我告訴你,大丑來找過我了,我都沒出賣你,你還給我來這套……
小美偃旗息鼓了,畢竟這事從根本上來說她並不佔理,她不敢肯定大丑找沒找過春霞,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她繼續鬧下去,春霞肯定會出賣她,那時她的處境將更孤立。
她捂着臉嗚嗚地跑回自己的店裡。
一年後,大丑和鐵樹結了婚。
在這一年裡,大丑的髮廊生意興隆,鐵樹的修車鋪蒸蒸日上。
最了不得的要數春霞,她的全羊宴飯館簡直火得一塌糊塗,她又趁熱打鐵開了一家更大的飯店,專門承辦當地人婚喪嫁娶的酒席,大丑和鐵樹的婚禮就是在那裡舉辦的。
婚禮當晚,鎮上很多人都去參加了。
本來大丑也給小美髮了請柬,但小美沒去,婚禮的主角和那家飯店的主人都是她不願意見到的人。
況且這一年來,她的生意每況愈下,她窮得快連兒子學校的伙食費都交不起了,哪還有閑心和閑錢去湊那個熱鬧?
禮花、音樂和賓客們的吵鬧聲給這個死氣沉沉的小鎮增添了一些活氣,卻把小美的羊雜碎店襯托得更加寂寞冷清。
煩躁不安的小美本想早點關門睡覺,可店裡有個客人從天一黑就過來坐下不走。
這個差點被大丑扎了一剪刀的六十多歲的老光棍以邋遢著稱,他的身上永遠散發著一股嗆人的霉味。
小美早已表現出了對他的反感,但他仍雷打不動地坐在那裡滔滔不絕地講着大丑的事。
他要了一碗羊雜碎和一瓶白酒。
羊雜碎早已吃完,白酒還沒喝完,大丑的事還沒講完。
老光棍說,大丑根本不是城裡人,她就是個土生土長的農村人,老家就在離這個鎮不遠的一個村裡。
她從小沒好好念書,十八歲就跑到縣城去闖蕩。
她在一家理髮館做學徒時認識了一個比她爸年齡還要大的有錢老男人。
老男人出錢資助她開了一家理髮館。
她就偷摸地跟了他。
後來這事被老男人的老婆發現了,那個野蠻潑辣的老女人帶着一幫親友過來砸了大丑的理髮館,還打得她遍體鱗傷。
老男人並不想和老婆離婚,但還念及他和大丑的情義,他偷偷地給了大丑一些錢,讓她離開縣城。
於是,大丑就到這個鎮上來了。
這個版本小美早聽說過了,據說這個版本最早是春霞傳出來的。
春霞說,這是大丑親口告訴她的,大丑真的從良了。
所以小美此時對老光棍的絮絮叨叨一點也不感興趣,況且他講得顛三倒四。
他邊不停地講邊不停地抽煙,把整個房間弄得烏煙瘴氣的。
小美以劇烈的咳嗽聲表示抗議,可是老光棍並不識趣,還在不停地講,還在不停地抽。
小美只能下逐客令了:叔,你看這天也不早了,我今天實在累得慌,想早點休息。你能不能行個方便?這半瓶酒,你寄存在我這兒也行,帶走也行。
老光棍這才意猶未盡地站起,他從衣兜里掏出一百塊錢遞給小美。
小美正在給他找錢的時候,他突然抱住了她,把她按在牆角,用一張臭烘烘的嘴親她的嘴。
小美完全沒有一點防備,她一時驚恐萬狀,她用盡全力想推開他,可是她沒有他力氣大。
他的嘴讓她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只能把自己的嘴別向一邊。
她喘着氣說,叔你別這樣!
老光棍親不到小美的嘴,就去親她的臉,他粘稠的涎水糊滿了她的臉。
他邊親邊顫抖地說,小美,可憐可憐叔吧,叔活了大半輩子還沒碰過女人呢,叔知道你也想……
小美恐嚇他說,你再這樣我可要喊人了!
但這沒嚇住喝了酒又色膽包天的老光棍,他還在親着小美的臉,嘴裏還在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
小美正要呼叫,聽到老光棍說,你這店裡賣別人吃剩的羊雜碎,全鎮人都嫌你,我不嫌你!小美的心頓時涼到了底,就沒叫出聲來。
小美的一條手臂被老光棍窩在脖頸上,她的手裡還拿着老光棍的那一百塊錢。
她看了看這紅彤彤的一百塊錢,又望了望窗外。
她看到一朵明亮的煙花在黑暗的夜空中無聲地炸裂。
她的耳朵和眼睛暫時地喪失了功能。
她忽然說:「我要一百!」
她說完這話,連自己都感到吃驚,她覺得她已不再是她自己了。
老光棍停住了對她的攻擊,愣了一下,旋即嘿嘿地笑了起來。
行,你不用給我找錢了。
小美說,不行,我還要一百!
老光棍思索了一小會兒,咬了咬牙說,行,我給你!
他從衣兜里又掏出一百塊錢遞給小美。
小美接過錢,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口氣舒完,她就坦然了。
她推開老光棍,過去拉上窗帘,反鎖了房門,然後把立在牆角的摺疊床展開放在兩張桌子的中間……
小鎮還是那個小鎮,小美還是那個小美,只是小美把她的羊雜碎店改成了「小美髮廊」。
小美髮廊的門永遠是關着的,窗帘永遠是拉上的。
鎮上的人們再很難見到那個心直口快的油膩胖女人了,只是能經常看到一些土眉土眼地農村男人偷偷摸摸地溜進小美髮廊,過一會兒又鬼鬼祟祟地出來,然後匆匆忙忙地遠去了。
人們向高老婆兒詢問大丑的近況,高老婆兒說:「你說什麼?我聽不見,我耳朵聾!」
文/鄂佛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