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的泡泡

星期六下午，陽光燦爛。我吃過早飯加午飯之後，就坐在熾熱的陽光下打電話給GGZ。我對他說午安，然後問他現在在做什麼？

「我在寫小說，」他說。「我在寫你和我。晚上我想去酒吧找你，我們一起玩一個晚上，好嗎？你今天會在哪個酒吧呢？」這是我們相識三個月來他第一次要求跟我一起共度黑夜。

我告訴了他酒吧的名字，在電話里不舍地跟他吻別。然後我打電話給WY，要求到她那裡去玩。WY是我的朋友，才二十九歲就做了大佬遺孀的傳奇女人。她繼承了老公的巨額遺產還有那套在富人區的房子之後就開始了她的「幸福生活」，換了好幾打的男友，最長的一個僅交往了兩個月。目前她在跟一個大學畢業的年輕男作家同居，那個人叫小貓，是個漂亮的瘸子。我去了WY的家，令人驚訝的是在那棟漂亮的白色房子里除了小貓還有其他幾個人。三個英俊的年輕男子，還有我的好朋友MX。三個男人中我認識兩個，一個是XY，一個是MG。XY有一雙像雨一樣的眼睛，典型的男性魅力讓很多姑娘都失去了抵抗力。他跟我一樣是個自由音樂家。MG在一家外企工作，一直都把音樂視為第二生命。他混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愉悅的感覺，我每次見到他時他都在笑，我不明白究竟有什麼事情值得這樣高興。

「這是FY，這是我的高中同學，我最近才在樂器行找到他的呢！」XY指着那個我不認識的男子說，「他是個很棒的鼓手，你聽過他的鼓就一定會迷上他的。」

FY向我點點頭打招呼。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似乎在無時無刻不在沉思。他很冷淡，但我對他的印象很好。WY給我們所有人泡來了咖啡。她說：「我們正在議論時下的流行音樂，XY他們打算組成一個新的樂隊。MX也要參加呢！」WY用力在小貓身邊坐下，狠狠抱了一下他的腰。「小貓決定替這個新樂隊做歌詞。」

我驚訝地看了小貓一眼，他正在喝咖啡。柔軟的睫毛下，冰冷的黑眼睛盯着滾燙的褐色溶液。

「我們可不是開玩笑，我們都喜歡音樂，所以我們的音樂必須有人喜歡，而且要是一大批人。」XY說，「阿J，你願不願意參加？我欣賞的你的嗓音和吉他。」

我說：「你讓我考慮一下。」老實說，我對這種即興產生的東西並沒有太多期望。成名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我覺得我的一生都會在貧窮的黑暗中度過，站在亮處不是我的本色。

MX跟我的態度正好相反，她很熱衷這件事情。「我會吉他，電子琴，還會演唱，而且有表演欲。你說我怎麼能不參加呢？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這句話的，所以我們一起努力吧。」她說。陽光灑在她身上映襯着她無與倫比的美麗。

可我並不羨慕。下午六點鐘，我們告別了MG、WY和小貓，踏上了那條耀目的夕陽之路。

紅色的慾望，透明的陰謀一天到晚飄浮在這個現代都市的上空。這個城市是這樣的親切，它為你準備好了一切你需要的東西。你要成功，那裡有龐大的企業，如饑似渴的出版社和電視公司，你要墮落，這裡有各種各樣的酒吧，隨便你怎麼放縱都可以。你要活下去，到處都有可口的飯菜。你要死亡，藥房里安眠藥，鎮定劑，從非法藥商那裡還可以買到安樂死用的點滴。於是每個人都陷人了這個親切的陷阱，隨着它的旋轉而旋轉，在無節制的旋轉中找到自己的路。

但這些都跟我沒有關係。我推開門，走入黑暗的酒吧中。燦爛的陽光在我身後消失了。「你應該學學喝酒，不是想像中那麼糟糕的。」我把酒杯放到GGZ面前，慢慢的搖晃着。酒杯里的紅色溶液像血一樣，誘惑着五彩霓虹下，每一張空洞無助的美麗面孔。「一點點的酒精會讓我們找到另一個自我。你會發現周圍的一切都是泡泡，虛無的漂亮的泡泡之夜就在我們面前。」

「阿J你喝醉了。」他並沒有生氣，只是這樣說。「如果你也喝醉了，就感覺不出來我喝醉了。」我輕輕的把杯子放到他唇邊。我的目光在搖曳的燈光中變得如水般溫柔。可GGZ的眼睛卻仍然是清醒的，這不好，我們無法站在同一個地方，這很不好。我一定要灌醉他，因為一個人醉酒是很沒有意思，甚至有點冒傻氣的。「坐在這裡，等我一下。」

我走上了舞台，從旁邊的吉他手那裡拿來了吉他和話筒。台下的人在看着我。我說：「讓我在這裡唱一首歌吧，獻給這個充滿美麗泡泡的夜晚，獻給所有沉迷在這種夜晚的人，也獻給我最愛的人。」

台下的觀眾在向我尖叫，我唱歌的時候GGZ一邊慢酌着紅酒，一邊飛快地用鋼筆寫着什麼。四目相對的時候，他笑了，我也笑了。

當我回到座位上的時候，他遞給我一張折起來的紙。「這是什麼？」我問他。

「送給你的東西，不過你要等我不在的時候再看。」他說。「阿J，

我們回家吧。」

莫名的暖昧在我們之間爆炸了，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們先在海邊散了大約半小時左右的步（我沒有看錶，也許沒有這麼長時間，也許更長），什麼都沒說。

一種溫馨而緊張的氣氛擋在我們之間，像一堵水做的牆。我的心像發了瘋一樣的亂跳，一會兒快一會兒慢，弄得我幾乎窒息。當某種壓抑達到頂點，無法再忍耐了之後，我們坐的士回了家。坐在車上的時候我對自己說你現在還有機會挽回，只要說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就行了。

但我沒有開口。GGZ洗完澡之後我才去洗，浴室里暖烘烘的，到處都是他身上的味道。溫存細緻的味道，跟那個酒吧里的瘋狂氣味完全不同。當我洗完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坐在床上等我了。白色的床單遮住了他身體最隱秘的地方。我注意到GGZ手裡捏着一管筆，而他的左手下壓着他的硬皮本子。

「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會產生無數幻想，如果能把它們記下來，一定非常精彩。」我記得他曾經這樣對我說過。

我向他走去，我知道我現在只要停下來，說「不」，就什麼都不會發生了。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拒絕他的機會。我在他面前站住，他伸手抱住了我的腰。行了！我對自己說，這下你完了，機會沒有了！你去跟他雲雨吧，然後就毀滅。這是你咎由自取的。片刻之後，我們開始接吻。這是他第一吻我，愛的感覺從舌尖一直傳遞到全身每一個毛細血管，讓我開始發抖。他的吻在我唇邊融化，輕柔得像一片糖做成的羽毛。傷感隨着音樂在房間里無限瀰漫，形成一個虛無的空間。一個除了我們之外什麼都沒有的空間。「虛無的虛無，空虛的空虛，世界並不是很大。我找到了我愛的人，這是奇蹟。」我看到他在本子上寫着。每一個字都那麼瘦長，每一個字都那麼性感。我坐在他懷裡，感受着他的撫摸。他一邊奮筆疾書一邊給我快感。這很有意思，我覺得我是在跟一個人和一個本子云雨。他的呻吟越來越急促，顫抖的，不安的，且愉快的。一個顫抖的長音嘎然戛然止時，我們同時達到了巔峰。「世界並不是很大，天堂並不是很遠，一切都在她的眼睛中，一切都在她給我的歡樂中。我從臉孔麻木到腳尖，以前所有的生活片斷夾雜着各種色彩從我眼前交替閃過，模糊了她的臉。某些東西被空白的快感打破，我在旋轉着下墜，跟她一起，落在溫暖的床上。」他扔開了本子和筆，抱住了我的脖子。我們鑽進了被子里，像兩隻相親相愛的小貓一起相擁入眠了。這是個愉快的夜晚，完美的合作，默契到了不用說話的地步。但是我知道，滿天泡泡在我們之間碎裂了。明天早上，將是一個新的開始。我們 都要學着面對現實。現實會給我們帶來什麼？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