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體操冠軍張尚武再次出獄 37歲人生下墜曲線令人唏噓

3月26日，張尚武又出獄了，算上2007年初那次短暫的看守所生涯，在他37年的人生當中，有接近1/7的時間是在牢獄中渡過的。張尚武，作為曾經的世界大學生運動會體操冠軍，他的人生為什麼會走出這樣一條急速下墜的曲線？這一直都是外界希望能夠弄清楚的一個問題。

△2011年出獄後，前大運會體操冠軍張尚武在街頭賣藝。圖據 IC Photo

如果說2011年那次出獄後，張尚武尚能通過街頭賣藝等方法贏得人們的一些尊重，很多網友還能「哀其不幸」。那麼經過這些年的不斷折騰，當去年7月張尚武再度因盜竊入獄後，外界對他的態度已經完全轉變為了「怒其不爭」。因此，當4月2日下午14:14，張尚武通過社交平台發佈自己的檢討致歉書後，網友們的留言基本以批評為主。甚至在4月6日，張尚武通過社交平台發起一項名為《鳥巢計劃》的公益活動，表示希望通過售賣「紅心草莓」並將收入的90%捐贈給抗擊新冠病毒一線的醫務人員以及志願者，但幾乎網友評論均是在質疑其動機。此後，張尚武刪除該條微博，並在今天（7日）上午再度發出。

從18歲奪冠後，張尚武一步一步的走向深淵，他或許想過掙扎回頭，就如他社交賬號名稱「張尚武體操冠軍」一樣，找回屬於冠軍應有的尊嚴。但最終，卻只留給世人，一聲嘆息。

在因入獄而停止更新前，張尚武社交賬號的頭像，是他在大運會上獲得吊環冠軍時的領獎照片，照片上，18歲的張尚武身着紅白色隊服，站在最高領獎台上擁着揮舞手中的吉祥物，彼時的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此後能握住吊環，卻握不住人生。如果光線真的如愛因斯坦所說，可以穿越時間，讓所有的光都照在那張照片上吧，那裡有一個尚未走上歧途的張尚武，他目光朝向遠處，彷彿是看向期待的未來。

去年因盜竊價值超三萬物品而入獄

去年7月，有網友爆料，稱前體操冠軍張尚武再度因盜竊被捕。這位名為「輕資中年」的網友稱被張尚武盜竊超過三萬元的物品，「損失三萬多追贓沒追回來，警察審下來據供述除了一套單反折現賣了，其他全部扔了，估計近幾年是見不到人了」，並貼出上海某派出所報案後獲得的回執，上面寫有「對張尚武涉嫌盜竊案，立案」的字樣，時間為7月27日。

這一消息當時引發外界關注，儘管有媒體採訪了相關派出所，但並未得到答覆，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此前一直活躍在個人社交媒體上的張尚武，從去年7月開始，再未更新過自己的社交媒體。此後紅星新聞記者也曾數次查閱中國裁判文書網，但均未查到相關判決文書。

△4月2日，張尚武通過社交平台發佈自己的檢討致歉書

謎底在4月2日揭開，下午14:14，張尚武通過社交平台發佈了自己的一篇檢討致歉書，在這份檢討書中，張尚武表示自己是在2019年11月1號，因一時衝動受到黃浦區人民法院刑事處罰，刑事處罰為八個月監禁。他稱自己已於2020年3月26日刑滿釋放，之所以沒來及第一時間告訴網友，是因為自己出獄後很迷茫，同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大家，所以耽擱了六天，才發佈了這條檢討致歉書。張尚武還表示上海市黃浦區的公務執行人員，對他非常關愛和照顧。在飲食上除了每頓飯有兩菜一湯外，每天還有水果供應，睡覺給他開單鋪，另外看守所的領導對他百般教育和關心，他真誠地感謝他們！

紅星新聞記者曾聯繫張尚武案件的出警派出所，以及黃浦區人民法院，詢問張尚武案件相關情況，均無果。成都鼎正律師事務所馬明律師表示，張尚武所稱的刑事處罰，應該為拘役，屬於《刑法》規定的五大主刑罰之一，是一種短期內剝奪自由，就近實行勞動改造的刑罰，拘役的期限，一般為一個月以上六個月以下，只有出現數罪併罰的情況，最高不能超過一年。張尚武的情況，應該屬於後者。

體操冠軍成「慣犯」，原因為何？

儘管在道歉信中張尚武表示自己一定會痛改前非，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因為盜竊而入獄了。2006年底，張尚武曾因為盜竊而被天津警方拘捕，直到2007年3月，在奶奶去世後，張尚武才回到家中，而在家裡沒待幾天，他又瞞着家裡人去了北京。2007年6月25日，張尚武到北京先農壇體校盜竊，半個月後他被北京刑警捕獲，並被確認盜竊了兩台筆記本電腦、6部手機和一部MP3。張尚武被判4年零8個月，後又減刑到3年10個月，直到2011年4月才刑滿釋放。

△2012年，張尚武在北京賣藝。圖據 IC Photo

2012年8月15日，前中國體操隊隊員張尚武，繼續在北京朝陽門外地下通道賣藝，怎奈觀看的人只有7、8個，給錢的就更少了。在做完一套動作後，他轉身唱起了張雨生的《大海》。

在2011年那次出獄後，張尚武在北京王府井地鐵口表演倒立、托馬斯全旋等多動作來行乞，因其體操冠軍的身份，而迅速引起外界廣泛關注，當時網絡上曾有一種觀點，認為是在中國體育舉國體制的的專業隊圈養模式下，讓張尚武這樣的運動員缺乏文化知識，與社會脫節，而在退役後缺乏謀生手段，最終導致了鄒春蘭、艾冬梅，以及張尚武這樣的悲劇。

然而，張尚武成「慣犯」，真的能怪體制？紅星新聞記者2011年前往張尚武的家鄉保定採訪，發現張尚武此後的人生軌跡，跟他自小家庭教育的缺失，是息息相關的。張尚武6歲時，父親張志勇因為幫人收賬未果，跟人械鬥，最終致人重傷，被判處20年徒刑，母親隨後與父親離婚，從此少有音訊。張尚武只能跟着爺爺奶奶一起生活，這也讓他養成了既極度要強，又極度自卑的雙重性格。這或許是他此後儘管人生失意，但依舊不斷在各種場合強調自己是「世界冠軍」的原因。

但事實上，張尚武並不在2004年雅典奧運會的培養名單內，因此儘管還參加了2001年的比利時根特世錦賽，但張尚武並未得到重用，再加上2002年1月的一次重傷，讓張尚武的奧運夢完全破滅。此後張尚武徹底「放飛自我」，按照張尚武母親史慧芳的說法，張尚武在養傷期間認識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經常夜不歸宿，還跟人打架，被告到國家隊，這也讓他的國家隊生涯走到盡頭。此後在河北隊和八一隊，他先後因為違紀而退出。史慧芳曾向紅星新聞記者描述過其中的一次違紀：「他看人家小隊員的手機有意思，就說用自己的去和人家換，人家不幹，兩個人就爭就搶，最後好像是他動手打了人家。」

在人生的賽場上，張尚武失去了連貫流暢的動作，只能不斷地摔倒，最終跌入違法的深淵。以上種種，如果用體制問題來解釋，難免太偏頗了。

他該如何找回冠軍的尊嚴？

在因入獄而停止更新前，張尚武社交賬號的頭像，是他在大運會上的領獎照片，照片上，18歲的張尚武身着紅白色隊服，站在最高領獎台上擁着揮舞手中的吉祥物。那是他人生最輝煌的時刻，而現在的張尚武，即使試圖找回屬於冠軍的尊嚴，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即使這樣的要求，要實現起來也很難。

△2011年，張尚武接受了陳光標的兩份工作和捐款。圖據 IC Photo

在2011年因「乞討冠軍」這一身份而引來關注後，張尚武接下來的每一步都令人唏噓，2011年7月28日，張尚武接受了「中國首善」陳光標提供的兩份工作和捐款。據騰訊體育報道，此後不到三個月時間內，張尚武拿到了10 .2萬元錢。其中包括見面時的8萬元見面禮，和分別於8月5日、9月5日兩次領取的1 .1萬元月薪。這是他人生里收入最豐厚的一段時間，平均每天收入1000元以上。在其公司期間，張尚武是愛心公益部副部長和公益愛心形象大使代言人，不斷出席各種慈善秀節目。然而，張尚武的「野心」顯然不至於形象代言人，他在後來接受採訪時，不但提到「話語權」，認為自己應該更有話語權，可以掌握和規劃自己的命運。於是在一次電視節目中，面對嘉賓的強烈質疑，張尚武以身心受到傷害，被同事輕視為由，憤然辭職。

離開陳光標後，張尚武旋即成為北京一家科技公司的總經理。然而，儘管這家科技公司名為「尚武輝煌科技」，但無學歷，無經驗，沒有投資一分錢的張尚武依然沒有得到他所渴望的話語權，他扮演的還是「形象代言人」的角色。於是不久，張尚武再度出現在地鐵站，重操舊業，除了倒立，他還表演起了唱歌，通過社交媒體公開銀行帳號，請求資助。

在以張尚武名字命名的百度貼吧里，人們會分享在哪裡見到了他。時間從2014年跨越至2016年，地點也從北京的三里屯、五道口，來到上海的人民廣場、中山公園。發帖人隔着擠擠挨挨的人群，拍下他一張模糊的身影，或者只用簡單的三言兩語，講講他現在的情況：賣手串、賣雜誌、賣藝、賣唱……那是流浪的張尚武留給人們不多的回憶，他逐漸被人忘卻，直到去年再度入獄……

教育心理專家傅明認為，張尚武的問題可以歸屬為「goal setting」，即自我認知不足，也就是俗話說的眼高手低，「他對於目標認識不夠清晰，在完成目標的時候沒有可靠步驟輔助，沒有合理判斷自身能力。」因此，要找回尊嚴，張尚武最首先的就是要一步一步腳踏實地的做事，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期待，就像很多網友在他社交賬號下留言的那樣：「老老實實打一份工，就算送外賣，有那麼難嗎？」

紅星新聞記者 何鵬楠

編輯 王浩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