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時報記者 林 敬 王振雅
田金洲(右二)為患者診脈。 林 敬攝
人物小傳
田金洲，1956年生，湖北天門人，中國工程院院士，北京中醫藥大學東直門醫院腦病科主任醫師、教授。致力於用中醫藥防治阿爾茨海默病及其他神經系統疾病研究，將最新的阿爾茨海默病診療技術與我國古代的臨床經驗、當今的應用場景緊密結合，創建阿爾茨海默病序貫療法，辨證施治，更好地發揮中醫藥作用。
每周四早晨7點半，田金洲會準時出現在北京中醫藥大學東直門醫院腦病科診室，近69歲的他烏髮間仍透着精氣神。來就診的是一群特殊的患者——他們沉默地坐着，記憶的碎片正悄然流逝，全靠家屬幫他們描述病情。
「最近他起夜次數比以前少了」「現在不亂跑了，但最近腸胃不太好」……家屬們輕聲細語地介紹着病情，田金洲的筆尖在病曆本上沙沙作響，記錄著患者的情況。
阿爾茨海默病是一種進行性神經系統退行性疾病，迄今為止病因尚不明確，沒有世界公認的特效藥。田金洲說：「現代醫學現有的治療措施均不能逆轉病情發展，中醫藥為疾病的診治提供了新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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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套「組合拳」
設計序貫療法，結合病情發展進行分階段治療
遺忘、混亂、妄想……疾病的驟然來臨會全然改變一個人、一個家庭的命運。無論患者的一生是跌宕起伏還是平平淡淡，人生下一幕都會起始於這個記憶逐漸消失的時刻。
「曾經一位患者因為經常失眠找到我，檢查後卻發現該患者患了阿爾茨海默病。慶幸的是，因為發現得早，該患者得到了及時治療。因此，對於阿爾茨海默病來說，要走出不能早發現和沒有好療法的認知誤區。」田金洲說。
「您失眠嗎？起夜多嗎？早上吐痰嗎？」田金洲在門診問得最多的便是這3個問題。有患者詫異，「這與病情有關嗎？」田金洲自有道理，「這3個癥狀基本代表了阿爾茨海默病病程的不同階段，每個階段要按辨證施治原則給予不同的療法，對症下藥。」
這一分期治療的方法，被稱為「序貫療法」。這一療法的特點是把阿爾茨海默病看成一個癥狀連續譜，例如早期健忘、中期痴呆、晚期虛脫。針對不同階段的癥狀特徵，選擇不同的靶向治療方法。田金洲教授研究發現，阿爾茨海默病進展過程中有多個證候出現，且有時間順序，據此提出了阿爾茨海默病是腎虛引發的痰迷、火擾、瘀血、毒盛、氣脫連續損傷的證候級聯假說，並設計了序貫療法，那就是早期補腎為主並貫穿全程，中期化痰、瀉火、祛瘀，晚期解毒和固脫。這種分階段治療猶如一套組合拳，見症出招，各個擊破。
序貫療法是否有效？田金洲曾帶着一支阿爾茨海默病中醫藥防治創新團隊潛心鑽研10多年，為患者建立病歷系統、進行中醫證候量表測評，分別對單一療法和總的療法進行了多中心臨床試驗……最終表明中醫藥有着不錯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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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醫理念
開出中藥處方的同時，為患者提供尋找記憶的具體方法
為了給父親治病，來自瀋陽的蘇圖(化名)帶着父親坐了一整夜火車。3個月複診一次，拿着兩個黑色的行李包，當天從北京往返瀋陽，這樣的「急匆匆」他已經習以為常。
3年前，蘇圖的父親被確診為阿爾茨海默病時，醫生斷言「現有藥物只能短期延緩病情，很難改善癥狀」。「是田教授的中醫療法讓父親的病得到了改善。」說這話時，蘇圖的眼眶已經泛紅。
之前，他的父親住在內蒙古的老家，出門就是科爾沁草原，家人一不留神，老人就往外跑。老人總說「要去生產大隊，去合作社」。老人的記憶停留在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
20世紀初，阿爾茨海默病剛在臨床中被發現。像蘇圖父親那樣，記憶停在某個時間段，是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典型癥狀。除了記憶逐漸消失外，阿爾茨海默病患者還會出現軀體癥狀，如失眠、食慾減退、小便失禁等，而這些癥狀的出現往往會給家人照料帶來更大的困難。
在門診中，田金洲聽着病患的經歷，時不時地詢問患者近期情況，「最近還小便失禁嗎？」「以前，床邊放了馬桶，可就一步的距離，他都沒辦法……如今改善了很多。」蘇圖回答醫生提問時，輕鬆了許多。
田金洲說，「阿爾茨海默病的治療，是個系統、長期的過程，而傳統中醫強調的正是整體觀念與辨證論治，中醫的治療方式能夠解決諸如失眠、食慾減退、小便失禁等軀體問題。」
「人生活在環境中，飲食、娛樂、運動以及親人的情緒與照料都能彌補藥物的不足，而這往往是最容易被忽視的。」田金洲在為患者開出中醫處方的同時，還會給患者「5個好提示卡」，即動好、吃好、喝好、玩好、樂好，為患者提供尋找記憶的具體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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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組精確參數
確立中國化診斷標準，大幅提升早期診斷率
留學6年後，田金洲成為中醫藥界唯一獲得中英兩國學校博士學位的醫學專家。2005年，他回到北京，把自己主持的第一個研究項目聚焦到阿爾茨海默病早期診斷上。
田金洲始終記得一個令人揪心的情況：當國際通用的阿爾茨海默病診斷標準已經具有很高的檢出率時，我國的患病群體超過八成都未能被檢出。田金洲介紹，「那時雖然有了國際診斷標準，但一直缺乏中國本土化的診斷參數。」
為解決這一問題，田金洲帶領團隊歷時5年研製了適用於中國人群的漢語版系列診斷技術參數，校準出10類28種100多項精準的漢語版診斷閾值，並推廣應用到全國，使早期診斷率從27%躍升至83%，達到了國際標準在西方診斷的水平。
在很多國家，阿爾茨海默病診斷仍然依賴於現代醫療的pet—ct影像檢查，但田金洲深知，「不是每個家庭都能承擔得起高昂的分子影像檢查費用」。因而，他選擇在望聞問切中尋找阿爾茨海默病臨床診斷和分期標準，以彌補治療依據的不足。
「阿爾茨海默病的治療，是一場與遺忘賽跑的持久戰。希望能用好中醫藥的深厚底蘊，為患者和家屬帶來更多溫暖和支持。」田金洲說。
《 人民日報 》( 2025年06月11日 06 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