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洞鞋、卡通拖鞋、銷量過百萬的「網紅款」涼鞋……全都「有毒」?
最近,環保機構深圳市零廢棄環保公益事業發展中心發起的公益行動「無毒先鋒」對網售pvc材質的兒童涼鞋做了一次鄰苯二甲酸酯含量調查。今年3月,他們以「兒童涼鞋 pvc」為關鍵詞在京東、淘寶、拼多多、抖音商城、快手商城五個平台,按銷量從高到低排序,選取前十個樣品,並選擇嬰幼兒鞋尺碼(≤170mm),送至第三方檢測機構檢測鄰苯二甲酸酯含量。
部分樣品|圖源:無毒先鋒
根據今年6月1日正式實施的《童鞋安全技術規範》,鄰苯二甲酸酯的總量應<0.1%。結果顯示,在抽檢的50雙pvc材質兒童涼鞋中,有25雙鄰苯二甲酸酯含量超標,其中最高超標倍數為509倍。
圖源:無毒先鋒
更令人擔憂的是,多款超標涼鞋銷量不俗。截至下單時,25雙超標樣品中有13雙樣品銷量過萬,其中一款銷量過百萬的樣品,鄰苯二甲酸酯超標高達496倍。
這是無毒先鋒對網售pvc材質的兒童涼鞋進行的第三次鄰苯二甲酸酯含量調查,2023年和2024年的調查結果顯示,超標率分別為88%和82%,今年的超標率降至50%,但這一比例仍然讓人震驚。
相關檢測結果也登上微博熱搜,「夏天這種涼鞋易導致孩子性早熟還有毒」等話題下,不少網友表示「要嚴加監管」。與此同時,也有網友表示疑惑:鄰苯二甲酸酯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會出現在pvc涼鞋裡?對人體有什麼危害?
無處不在的鄰苯二甲酸酯
先來了解一下什麼是鄰苯二甲酸酯(paes)。
paes並不是某一種物質,而是一類化合物,常見的paes有鄰苯二甲酸二丁酯(dbp)、鄰苯二甲酸丁基苄酯(bbp)、鄰苯二甲酸二酯(dehp)等,《童鞋安全技術規範》也是限定了某幾種具體的物質,並對其總量做出規定。
圖源:《童鞋安全技術規範》
雖然名字聽起來陌生,但其實生活中paes幾乎無處不在,在大氣、水體、土壤、生物甚至人體內,都已經普遍發現paes的存在,在全球主要工業國家環境中均已達到普遍檢出的程度,被稱為「第二個全球性pcb(多氯聯苯)污染物」。
paes之所以「無處不在」,是因為它是常用的增塑劑,可以增加產品的可塑性。
具體到無毒先鋒本次調查的對象pvc材質上,它中文名聚氯乙烯,是塑料的一種,日常生活中很多物品的材質都是pvc,如管材、門窗、鞋和鞋底材料等。pvc塑料有硬質和軟質之分,一般來說,不加增塑劑或加少量增塑劑(<10%)的為硬質pvc塑料,隨着增塑劑用量增多,又可分為半硬質pvc塑料(10%~30%)和軟質pvc塑料(>30%)。而paes就是被廣泛使用且價格相對低廉的增塑劑。
因此,在pvc材質的兒童涼鞋中檢測出鄰苯二甲酸酯的存在並不奇怪。此外,化妝品、驅蟲劑以及各類塑料產品(如食品包裝、兒童玩具和鞋服、飲用水管等用品)中,都可能出現paes的身影。
值得一提的是,paes易通過揮發、溶解和遷移等方式進入環境,最終經過皮膚、呼吸道和消化道進入人體。
一篇發表在《預防醫學》上的人群鄰苯二甲酸酯暴露水平研究綜述顯示,paes代謝產物可以出現在人體尿、血、指甲、唾液、精液、母乳等生物樣本中。目前研究結果表明,大多數情況下,普通人群中兒童paes暴露水平高於成年人,女性paes暴露水平高於男性,職業人群(如pvc工廠、橡膠工廠、美甲美髮沙龍等職業人群)paes暴露水平高於普通人群。
而paes作為一類內分泌干擾物(或者說環境激素),即由於人類活動而釋放到環境中的化學物質,在人和動物體內起類似雌激素的作用,長期接觸可能會對人體健康產生影響。
研究表明,paes具有遺傳毒性、生殖發育毒性、神經毒性和免疫毒性。此外,paes還可影響人體的呼吸系統功能、生殖發育功能、甲狀腺功能,糖尿病的發生髮展也被發現與paes有關。paes暴露也可能會影響女性生殖系統健康,導致不良妊娠結局甚至對後代發育產生不利影響。但具體的paes暴露量和暴露時間如何,是否一定會導致不良後果,還沒有一致的、確切的結論。
至於熱搜詞條提到的性早熟問題,確有相關調查數據顯示,paes污染與女童性早熟的發生存在相關性。
可以說,paes暴露對人體健康的影響是多方面的。
為什麼會paes超標?
目前,我國對多個品類產品中的paes含量都做了規定。
比如《學生用品的安全通用要求》(gb 21027-2020),這一強制性標準適用於14周歲以下(含14周歲)學生使用的用於學習的用品,其中,學生用品可觸及的塑料件中dehp、dbp、bbp三種物質總含量應不超過1000mg/kg。對於單一樣品的單一材料的取樣量不足10mg時予以豁免。
圖源:《學生用品的安全通用要求》
強制性國家標準《嬰幼兒及兒童紡織產品安全技術規範》(gb 31701-2015)中寫明,含有塗層和塗料印染的嬰幼兒及兒童紡織產品,dehp、dbp、bbp等物質含量應≤1%。
圖源:《嬰幼兒及兒童紡織產品安全技術規範》
對牙刷及口腔器具產品,《牙刷及口腔器具安全通用技術要求》(gb 39669-2020)要求規定的paes物質總含量不大於0.1%。
圖源:《牙刷及口腔器具安全通用技術要求》
2024年,《電子電氣產品中限用物質的限量要求〈第1號修改單〉》發佈,新增了對四類鄰苯二甲酸酯的限量要求,要求構成電子電器產品的各均質材料中,dibp、dbp、bbp和dehp的含量(質量分數)不應超過0.1%。
不過,paes的使用範圍十分廣泛,並非所有產品都有對應的強制性國家規定,如球類、跳繩等學生體育用品,而2024年福建省質檢院和浙江寧波市質檢院的專家進行的相關質量檢測中,球拍、跳繩、球類產品均存在增塑劑超標情況。
對於有相關paes含量規定的產品來說,其paes超標的問題也依然存在。
2022年,我國市場監管總局組織開展了日用及紡織品產品質量國家監督抽查,就童鞋而言,在流通領域抽查了14個省(市)240家企業生產的242批次產品,結果發現,鄰苯二甲酸酯項目27批次產品不合格。
童鞋產品2020~2022年國家監督抽查情況
2024年,市場監管總局組織開展產品質量國家監督抽查,其中,兒童學生用品抽查結果顯示,paes是主要不合格指標,在抽查的2277家企業生產的2317批次產品中,有119批次產品paes不合格。
對此,有關部門分析道,兒童學生用品不合格的主要原因,一是有毒有害物質超標,廠家為追求童鞋的款式和舒適性,往往採用發泡塑料或軟膠作為主材,搭配各種顏料製成產品,原料中存在有害物質超標風險。二是產品設計存在安全隱患。三是企業質量控制不嚴。採購原料時未核實原料的纖維含量,或對不同批次原料缺少有效的質量控制手段。
根據無毒先鋒的調查結果來看,相關電商平台質量監管不足,或許也是產品不合格的重要原因。
在無毒先鋒調查的25雙超標樣品中,有20雙是無標識產品,即實物上缺少產品名稱、生產商、生產商地址、地址標準等必要信息的產品。
那麼,是否合標,和產品價格有關嗎?
無毒先鋒在調查報告中表示,就均價而言,超標樣品均價16元,達標樣品均價37元,達標樣品顯然整體更貴。但是,在0~25元的價格區間,達標樣品與超標樣品的價格較為接近,「這或許從側面說明,合規生產並不一定要投入高昂的成本」。
怎麼分辨?
鑒於paes在生活中的廣泛存在,很難或者說幾乎不可能完全避開它,不過選購商品時依然要注意。
首選的是購買無paes的產品,避免使用塑料製品,盡量避免用塑料袋、塑料容器等加熱食物或盛放高油脂食物,因為塑料包裝材料中的paes在高溫和油脂條件下易遷移。
有商品明確標示無鄰苯二甲酸酯|圖源:京東截圖
如果要選用塑料製品,那從外觀和氣味上來說,paes含量超標的產品沒有絕對一致的特徵,但若產品有明顯刺鼻氣味,建議謹慎購買。此外,如果產品色彩過於絢麗,質地過於柔軟,甚至有油膩感,也應謹慎購買。
產品生產商和購買渠道也有講究。
根據市場監管總局關於2024年產品質量國家監督抽查情況通報,大、中型企業產品抽查不合格率持續保持較低水平,小型企業產品抽查不合格率顯著高於大、中型企業。實體店產品的不合格率低於電商產品。
2022~2024年大中小型企業產品國家監督抽查不合格率情況|圖源:參考資料[7]
圖源:參考資料[7]
在無毒先鋒調查檢測的產品中,有銷量過百萬的商品被檢測出paes超標嚴重。
綜合來看,低價和高銷量固然「誘人」,但更應該要關注產品本身,是不是合規廠家生產,不買三無產品,盡量購買大、中型企業生產的產品,在實體店購物,相對來說更有質量保障。
當然,消費者分辨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方法,加強監管,使用無毒安全的替代物,或許更為重要。
參考資料:
[1]劉靜, 徐沛維, 陳志健, 邵斌, 施長苗, & 李勝. (2021). 人群鄰苯二甲酸酯暴露水平研究綜述. 預防醫學.
[2]趙岩, 薛麗君, 黃婧, & 郭新彪. (2020). 鄰苯二甲酸酯健康影響流行病學研究進展. 首都公共衛生, 14(1), 4.
[3]金薇, 王紅麗, 鄧慶先, & 高毅. (2021). 女童尿液鄰苯二甲酸酯水平與性早熟的關係研究. 中國初級衛生保健.
[4] qing, l. , hongjun, y. , yanxi, s. , long, s. , 劉慶, & 楊紅軍, et al. (2012). 環境中鄰苯二甲酸酯類(paes)污染物研究進展. 中國生態農業學報, 20(8), 968-975.
[5]胡曉宇, 張克榮, 孫俊紅, & 吳德生. (2003). 中國環境中鄰苯二甲酸酯類化合物污染的研究. 中國衛生檢驗雜誌, 13(1), 6.
[6]高長有(2018). 高分子材料概論. 化學工業出版社.
[7]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市場監管總局關於2024年產品質量國家監督抽查情況通報
[8]重慶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食品包裝中的 「隱形殺手」 —— 鄰苯二甲酸酯類塑化劑
[9]保健時報:警惕日用品中「看不見的傷害」
[10]無毒先鋒:兒童涼鞋中鄰苯的調查研究報告
[11]參考消息:鄰苯二甲酸酯對健康構成「巨大危險」
作者:敏敏
編輯:陳燕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