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廣記之崔煒,助人卻被恩將仇報,誤落古墓開啟奇幻人生

唐德宗貞元年間,有個叫崔煒的人,是已故監察御史崔向之子。崔向素有詩名,死於南海(今廣州市)任上,因此崔煒自幼在南海長大。崔煒這個人,性情豁達豪放,喜好結交四方豪俠,加上出手大方,不善治家,沒過幾年,就把家產揮霍殆盡,自己也借住在寺院里。

有一年七月十五中元節,當地人都習慣在佛寺中展示各種奇珍異寶,同時舉行各種節日娛樂活動。崔煒向來喜歡熱鬧,就去開元寺里看戲。正好遇見一位乞討的老婦人,因摔倒碰翻了酒家的酒罈,正被賣酒人毆打呢。崔煒仁義心腸,一問需要賠一千文錢,當即脫下自己的衣物替老婦人賠償了店家。那老婦人也挺奇怪,看了崔煒一眼,也沒有道謝,徑直而去了。

第二天,那老婦人突然又找到了崔煒,說:「非常感謝先生幫我解圍。我也沒有什麼好報答的。我擅長治療腫瘤之類的病。送您一點越井岡(越秀山)的艾草吧。若是遇到患有贅瘤的人,只要用一柱艾草熏灼,就能治好。不但能治病救人,而且還能藉此得到一位美艷的娘子呢。」 崔煒也沒當回事兒,笑着收下。那老婦也隨後消失不見了。

艾灸

過了幾天,崔煒到海光寺中遊玩,看見一位老僧耳朵後面長了一個大瘤子。崔煒就抱着試試的心態,用老婦送的艾條幫老僧治療,居然果如老婦人說的那般靈驗,很快就把老僧治好了。老僧非常感激,對崔煒說:「貧僧無以為報,唯有為郎君念經祈福。山下有一位任翁,是位大財主。他也有這個毛病。郎君若能幫他治好,必有厚報。我為您寫一封推薦信,您去試試吧。」

於是,崔煒帶着老僧的推薦信到了任家。任翁一聽是海光寺的老僧推薦來的,高興得都快蹦起來了,趕緊恭恭敬敬地把崔煒請進家中。崔煒取出艾草,一治而愈。任翁千恩萬謝,對崔煒說:「感謝先生幫我解除了這多年的苦楚。無以為報,就送先生十萬錢聊表謝意吧。您就在家中安心小住幾日,也好讓我儘儘地主之誼。」

崔煒因此就在任宅住了下來。崔煒精通樂器,偶爾聽聞主人堂前有彈琴之聲,一問家童。說是:「主人的愛女。」那就是任翁的女兒了。崔煒暗想,這莫非就是老婦人所說的美嬌娘嗎?於是,就借了琴來,故意彈奏了一曲給任翁的女兒聽。任家女兒聽者有心,對崔煒也暗中有意了。

要說這位任翁,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家裡暗中供奉了一位邪神,名叫獨腳神。每三年必須要殺一人給獨腳神做祭品。眼看這次供奉祭品的時間已經到了,但還沒找到合適的人。

於是,任翁就起了壞心,跟兒子商量說:「這個住在咱家的崔生,聽說是孤身一人,無親無靠的,不如就殺了他做祭品吧。我聽說,大恩尚且可以不報,何況是治療小病這種小恩小惠呢。」 於是父子就準備半夜下手,殺害崔煒。

任家女兒聽說了此事,就暗中前來告訴崔煒:「我家供奉鬼神,今夜要殺郎君做祭品。郎君快快逃命去吧。」崔煒這可嚇壞了,趕緊破窗而逃。任家人很快就發覺了,帶着十幾個家僕,舉着火把、帶着利刃一直追出去六七里。崔煒慌不擇路,失足墜入一口大枯井中。任家人找不到他,這才作罷。

崔煒雖然掉落井中,但所幸井底沉積着厚厚的枯葉,幾乎毫髮無傷。等到了天亮一看,才發現置身於一個巨大的地穴中,深達百丈。四周空間巨大,幾乎可以容納千人。更令人驚異的是,洞中央居然盤着一條十幾丈長的巨大白蛇。地上有個石槽,石槽上方是嶙峋的石鐘乳,不斷有乳白色的液體滴下,聞起來異香撲鼻。

等那液體滴入石槽過半,白蛇就低頭去喝。崔煒見白蛇如此神異,也顧不上害怕了,對白蛇叩首說:「參見龍王。我不幸落到此地,實在是無奈至極,希望龍王憐憫,不要傷害我。」那白蛇似乎能明白崔煒說的話,微微點點頭,自顧自地喝石槽的水,喝完了就趴在一旁睡覺。

崔煒見白蛇並未傷害他的意思,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他腹中饑渴,見那石槽中的乳液,宛如牛乳,也就顧不得許多,當即喝了個飽。那石乳入口香甜,喝完頓時感覺精神大振。

這時,崔煒仔細觀察,發現白蛇的嘴邊上也生了一個大腫瘤,就想為白蛇治療。於是,崔煒擊石取火,點燃艾草,在白蛇的嘴邊炙烤。那白蛇果然深具靈性,知道崔煒為他治病,待着一動不動。很快那腫瘤脫落下來了。白蛇想必是早就深受其苦了,如今病患一去,高興地搖頭晃腦。

過了一會兒,白蛇把頭伸到崔煒面前,從嘴裏吐出一個碗口大的珠子來,酬謝崔煒。崔煒則推辭不受,他對白蛇說:「龍王如此靈異,想必已經修鍊得道了吧。我能幫您做點小事,不值一提,不敢接受您的寶珠。只求能指點我從此地脫困,返回人世。」白蛇點點頭,又把珠子咽了回去,然後舒展身體,看起來要到別的地方去。又回頭示意,讓崔煒騎在它背上。崔煒對白蛇恭敬施禮,然後跨上蛇背而去。

那白蛇馱着崔煒往洞的深處爬去,一直走了數十里。洞里幽暗漆黑,但白蛇渾身大放光芒,映照兩側石壁,只見石壁上都畫著壁畫,全是上古時候的人物。最後,白蛇來到一座石門前,那石門上雕刻着精美的獸環,金光燦爛。門內隱隱透出明亮的光線來。

白蛇到這裡就不走了,把崔煒卸了下來自顧自地回去了。崔煒本以為出了這門,就可以返回人間。可推開石門一看,裏面還是一個巨大的石室,大約有三四十丈見方。石室的四壁全都鑿成了不同大小的房間。

當中最大的那間石室中懸掛着一頂錦繡斑斕的幃帳,裝飾着各種金銀珠玉,熠熠生輝。帳前有一座金色的香爐,爐上雕刻着蛟龍鸞鳳、龜蛇鸞雀,個個都張口噴出香煙,芬芳氤氳。香爐旁邊則是一個小池,金壁輝煌,池中蓄滿了水銀,上面飄着各色玉石雕琢的蓮花。

崔煒環視四周,見四壁不少的房間都掛着珠簾,隱約可見裏面有文房四寶,琴瑟樂器。有一間石室外還貼在新寫的手札。崔煒才恍然,這裡恐怕是哪位隱士的洞府吧。見四周無人,崔煒就試着取了一張琴,彈了起來。

一曲未終,就見四面房間的房門都打開了,一個青衣女子推門而出,看到崔煒,就對屋內喊:「玉京子已經把崔家郎君送來了。」很快,就有四位羽衣霓裳的美貌女子走了出來,笑着問崔煒:「這裡是皇帝玄宮,崔家郎君到此也是難得機緣,還請暫坐。」崔煒趕緊施禮坐下,不解地問四女:「不知是哪位帝王的玄宮,可否有幸拜見?」四女回答說:「皇帝陛下去赴祝融宴了,不在宮內。」

崔煒正心裏犯嘀咕呢,暗想這帝王到底是哪位呢?四女又問崔煒剛才談的是什麼曲子?崔煒回答說:「胡笳曲」。四女又問:「請問胡笳曲是何時的曲子?我們不曾聽過。」崔煒便解釋說:「東漢末年的蔡文姬,是郎中蔡邕的女兒,曾流落在匈奴人的地方。等她回歸中原,有感於在在匈奴的生活故事,就譜成了這麼一首哀傷嗚咽的曲子。」四女點頭說:「原來是新做的曲子,怪不得沒聽過。」又命人準備了酒食招待崔煒。

崔煒歸心似箭,哪裡還顧得上吃喝。他向四女懇求指點回家的途徑。四女則說:「崔郎君既然到此,也是難得的緣分,何必着急走呢。羊城使者一會兒要來,到時候你可以跟他一起走。」同時,還對崔煒說:「皇帝已許把田夫人許配給你為妻,你們現在就可以相見。」

崔煒不知端倪,也不敢貿然應答。四女便命侍女召田夫人前來。但那田夫人卻不肯來,說:「沒有接到皇帝的詔命,不敢私下與崔家郎相見。」

四女只好對崔煒說:「田夫人是齊王之女,賢良淑德,美貌無雙,希望崔君好生善待,這也是你們前世的姻緣。」崔煒好奇地問:「不知這位齊王是何人?」

田橫五百士

四女說:「齊王就是田橫,當初漢朝一統天下後,齊王田橫不肯稱臣於漢,率五百門客避居海島。」崔煒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田夫人竟是漢朝時候的人。

沒過多久,就見頭頂慢慢照進日光來。崔煒抬頭一看,只見向上百丈,露出碗口大小的青天來。這時候,四女就說:「羊城使者到了。」就見一隻白羊,自空中冉冉而下,片刻就落在了地面上。羊背上坐着一位衣冠古拙,表情嚴肅的男子,手持一支大筆和一封青竹簡,上面刻有篆字。男子恭恭敬敬地把竹簡進呈到桌案上,四女命侍女讀上面的文字:「廣州刺史徐紳已死,安南都護趙昌將繼任太守。」原來使者是送信來了。 四女看完了信,對使者說:「崔家郎想回歸番禺,勞煩使者帶他回去。」使者點頭答應。

四女回頭對崔煒說:「等郎君回去後,要記得給使者修繕廟宇,重塑金身,以作回報。」崔煒自然百般應承。四女又說:「皇帝有命,把國寶陽燧珠賜給郎君。你帶回去後,就將有胡人以十萬緍錢(10萬x1000文=1億文)來購買。」命侍女從一個玉函中取出寶珠交給崔煒。

崔煒感激莫名,誠惶誠恐,對四女說:「我不曾朝謁皇帝,又與皇帝非親非故,何以皇帝給與如此厚賜呢?」四女回答說:「郎君的先人曾在越台上題詩一首。刺史徐紳見此詩而心生感慨,特地修葺王陵。皇帝因此心懷感激,還題詩唱和。贈珠的原因,已經寫在了詩中。即使我等不說,郎君日後也會知道的。」崔煒問:「不識皇帝所題何詩?」四女就命侍女在羊城使者的筆管上寫了一首詩。詩云:「千歲荒台隳路隅,一煩太守重椒塗。感君拂拭意何極,報爾美婦與明珠。」崔煒又問:「不知皇帝究竟是哪朝的帝王?」四女還是避而不答,說:「日後你會知道的。」

四女又對崔煒曰:「到中元節那天,請在廣州蒲澗寺的靜室中準備美酒佳肴,我等將送田夫人去與君相聚。」崔煒唯唯稱是。臨別之時,四女又說:「聽說你有鮑姑的艾草,還請留下少許,我等有用。」崔煒自無不可,把帶的艾草留下一半,只是依然不知道鮑姑是何人。

之後,崔煒便跟着使者騎上了羊背,那白羊騰空而起,瞬間就飛出了地穴,落在了地面上。等崔煒回過神來,使者和白羊已經消失不見了。看看天時,已經是五更天了。再看不遠處,就是四女所說的蒲澗寺了。

崔煒回到廣州自己借住的房子里,房主人很驚訝:「先生到哪裡去了,怎麼一去三年不回?」崔煒不敢說實話,編了個理由應付過去。又問起廣州刺史的事兒,果然原來的刺史徐紳已死,接替者正是趙昌。崔煒想到自己在洞中所見,恍如夢中,但寶珠在懷,真實不虛。

稍作安頓之後,崔煒便帶着寶珠到廣州城中,波斯商人聚居的地方,暗中售賣此珠。有個老胡人一見這寶珠,就跪地行禮。他說:「郎君莫非是到過南越王趙佗墓,不然怎麼會得到這顆寶珠呢。」原來這寶珠,居然是南越王趙佗的隨葬品。

南越王趙佗

崔煒據實相告,這才知道原來皇帝是指趙佗。趙佗曾稱南越武帝,所以自稱皇帝也無不可。崔煒又請老胡人講講寶珠的故事。老胡人說:「這陽燧珠是我大食國的國寶。漢初之時,趙佗派異人從我國盜歸番禺,至今已經有一千年了。我國有能預言之士,說不久國寶當歸。因此,國王命我們帶着大量財物前來番禺搜索。今日果然重見此寶。」於是,便出十萬緡前跟崔煒購回了寶珠。老胡人用一種特製的液體,將寶珠清洗一番,那寶珠頓時變得光芒四射,把整個房間都照亮了。

崔煒得到了巨額財富,便開始置辦家產;尋訪羊城使者,但打聽了許久,都找不到使者所在。有一次,崔煒碰巧有事去城隍廟,忽然看見神像中,有一位長得跟使者很相像,再仔細觀察使者手中的筆,筆桿上寫着細細的小字,正是那位侍女所題之詩。崔煒便準備了酒食祭拜使者,又重新粉飾了神像,擴建了廟宇。這才知道羊城即是指廣州城。

五羊城即廣州

崔煒又暗中去尋訪當年恩將仇報的任家。到了那裡,附近的村民卻告訴他:「你所說的那個地方是南越任囂的墳墓啊。」

崔煒又登上越王台,看到了父親崔向所題的詩:「越井岡頭松柏老,越王台上生秋草。古墓多年無子孫,野人踏踐成官道。」旁邊還有越王相和的詩,只是字跡怪異,不可辨識。崔煒向當地主事之人詢問,主事說:「當年刺史徐紳登越王台,見到了崔御史所提的詩,感慨昔年帝王死後墳塋荒蕪,無人祭掃,於是重新粉飾台殿,使之煥然一新。」 想必,南越王趙佗正是感激崔煒父親的題詩之恩,所以才對崔煒特別優待吧。

等到了中元節那天,崔煒在蒲澗寺的靜室中,準備了清雅潔凈的素齋和甘醇的美酒,靜候田夫人的到來。等到將近午夜,果然那四位女子攜田夫人前來。那田夫人容貌美艷,氣質高雅,崔煒一見就心生愛慕。四女與崔煒談笑飲酒,天快亮了告辭而去。崔煒準備了厚禮和一封書信託四女帶去,向越王表達了自己虔誠感激之意。

酈食其

之後,崔煒就帶着田夫人一同回家,成了夫妻之好。崔煒問夫人說:「夫人既然是齊王之女,怎麼會嫁到南越來呢?」田夫人嘆息說:「國破家亡,父親田橫死後,就被越王所虜,成為他的嬪妾。越王死後,我就為之殉葬了。到現在也不知是什麼年代了。當年田廣烹殺酈食其的場景,還如在昨日。每每回憶起當年的故事,不禁潸然淚下。」

崔煒又問:「那四女是何人呢?」夫人說:「她們都是為趙王殉葬的妃子。其中兩個是甌越王搖光所獻,另外兩位是閩越王無諸所獻。」崔煒這才知道,自己所見的都是鬼仙啊。

又問曰:「四女所說的鮑姑又是誰呢?」答:「鮑姑,是當年南海太守鮑靚的女兒,抱朴子葛洪的妻子。她擅長以艾草治療贅瘤和贅疣,聞名當世。」 原來,崔煒所救助的那位老婦人就是鮑姑啊。又問:「為什麼稱呼那白蛇為玉京子呢?」夫人解釋說:「當年仙人安期生經常騎着它朝拜仙界玉京,因此稱呼它為玉京子。」

崔煒因為在地穴中飲用過那奇異的石乳,從此身體輕健,肌膚嬌嫩如嬰兒。在南海住了十餘年後,崔煒散盡家財,帶着田夫人前往羅浮山尋訪鮑姑,自此不知所蹤。(出自唐·裴鉶《傳奇》)


這篇出自唐傳奇的故事,裏面提到了很多歷史典故,如仙人安期生、葛洪、鮑姑,歷史人物南越王趙佗、南海郡尉任囂、齊王田橫,以及烹殺酈食其、田橫五百士等典故,看故事,學歷史,不亦樂乎。

只不過任囂歷史上評價不錯,怎麼就變成了恩將仇報的任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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