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剛北漂那會,我在一個街道公園裡當保安,進進出出的都是一些七老八十的退休老人,和我一起搭班子執勤的是一個名叫葉輝的河南小伙,一米八幾大個子,身材魁梧,皮膚白凈,長相周正,說實話我和他站在一起,貌似武大郎和武松。
剛到公園那會,他上白班,我上夜班,葉輝帶我熟悉環境時,趴在我耳邊小聲告訴我:這裏面情況很複雜,每天晚上小區里的劉奶奶會把小狗揣在懷裡進公園遛彎,你千萬別攔着,因為公園的園長是她外甥女,還有那個李大爺,每逢初七和十五都會在門口松樹下面給他閨女燒紙,你也別攔着,老頭怪可憐的,他閨女為情所困,前些年在那個松樹下面上吊自殺了,劉大爺風燭殘年,還失去了唯一的親人,這麼大個北京城,有誰會關心他的死活。還有那個屈大哥是隔壁研究所的負責人,每天早上七點就要騎着單車穿過公園去上班,如果繞道走要多花半個小時,屈大哥是國家人才,他的時間很寶貴,你必須每天早上提前把公園大門給他打開,等他走後再關上。
我撓了撓頭,小聲說道:可是按照公園管理的規章制度,以上這些行為都是不被允許的啊,葉輝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兄弟,干工作要學會變通,只要隊長不知道,這些都是被允許的行為,我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拿起警棍去了大門口。
葉輝喜歡學習,每到休息的時候,他總是拉着我一起去西單圖書大廈看書,那裡有海量的書,幾乎涵蓋了所有的門類,我發現葉輝對一些情感類的書籍特別感興趣,一天下午走出圖書大廈後,在公交車站,我問葉輝為什麼總是喜歡看一些情感類的書,葉輝呵呵一笑說道:你信不信,每天從門口經過的那些老頭老太太,誰和誰年輕時候是一對,誰是工人退休,誰又是科研人才,哪些是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的,我只要一看他的言行舉止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葉輝,用疑惑的口吻問道:真的假的,葉輝看我不相信,接著說道:其實很簡單,比如說那些整天喜歡扎堆聊八卦的老人,基本上都是工人階級,那些每天騎着單車往返於圖書館的老人基本上都是科研單位或者教授退休,還有那些喜歡背着手走路,獨來獨往的老人,退休前大部分都是領導。聽完葉輝的分析,我感覺還真是那麼回事。
葉輝接著說道:你知道為什麼那些老人年輕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工人出身,可工作幾十年後,有些混成了領導,有些卻還是工人,我隨口說道:肯定是學歷問題,那些當領導的喜歡學習進修,最後走上了領導崗位,葉輝連忙搖搖頭,接著說:根本不是,其實他們那個年代大部分人學歷都不高,當然個人能力和進修也很關鍵,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們的情商不一樣。
葉輝得意地說道:情商這東西,看似不重要,其實我們在這個社會上混,不管你在哪個圈子,情商直接決定你的成敗,我趕緊頂頭表示贊同,葉輝接著說道:像你我這樣從農村或者小地方走出來的窮小子,想要在北京站穩腳跟談何容易,我比較喜歡韋小寶那樣的人,你知道我的夢想是什麼嗎,我趕緊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緊接着葉輝趴在我的耳邊小聲說道:我必須要利用父母給的這副好皮囊,爭取在北京找一個富婆結婚,年齡無所謂,最起碼資產在五千萬以上的那種,只有這樣我才能快速在北京站穩腳跟,聽到這句話,我啊了一聲,用詫異的眼神看着葉輝,心想:難怪你每天總看那些書籍,原來是早用準備。
葉輝接著說道:我可不管別人說什麼閑話,俗話說龍上天還要就一棵樹,誰讓我起點太低了呢,還有件事我需要告訴你,後天我就要走了,隊長調我到一個別墅區站形象崗,工資比這裡高了很多,最主要的是那裡富人比較多,這對於我來說是一次不錯的機會,我決定抓住機會,爭取早點找到一個富婆,說著呵呵笑了起來。我原以為葉輝開玩笑,沒想到兩天後,葉輝還真就離開了公園門崗,從那以後,我們也就失去了聯繫。
一轉眼幾年過去了,2016年的一個夏天,我租房子的公寓被要求騰退,限定樓里的人十天內必須搬走,我收拾整理後準備搬走,屋裡有很多紙板需要處理掉,收拾完之後,我下樓和房東要了一個收廢品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不久後有人敲我的房門,我開門一看,發現一個衣衫襤褸的大個子男人,頭戴一頂破舊的草帽,汗流滿面地站在門口,看樣子大概三十多歲模樣,男人客氣地向我點了點頭,操着一口河南普通話問道:你是不是要賣紙板,我趕緊把他讓進了家裡,指着牆角的一堆廢紙板,示意他趕緊搬走。
男人看了看紙板,小聲嘀咕了一句:還真不少,我一個人搬不動,稍等一下,叫俺媳婦一起上來幫忙,說話間到門口用河南話打了一個電話,過了一會,一個身材肥胖,滿臉雀斑的女人拿着幾個蛇皮口袋走了進來,兩人三下五除二把一大堆紙板裝進袋子里,然後搬下了樓,後來我坐上了他家的小麵包,和這對夫妻一起到他們家的廢品收購站拿錢,小麵包七拐八拐,半個小時後才出了北京城,來到一個荒無人煙的樹林旁邊停了下來,夫妻兩發現天空烏雲密布,貌似又要下雨的樣子,趕緊將車子倒進了廢品站,然後往下卸紙板。
我下車四處看了看,發現這裡是一片荒草地,夫妻倆在荒地上用鐵柵欄圍攏成小院子,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截報廢車廂,一家人就住在這截車廂里,車廂旁邊廢品垃圾堆成山,蒼蠅蚊蟲滿天飛,兩個髒兮兮的小孩正在垃圾堆旁邊的泥水裡玩耍,卸完紙板後,女人走過去把小的孩子抱在懷裡,順手牽起另外一個孩子,隨後走進了車廂里。
男人一邊稱紙板,一邊認真地給我算錢,我透過他滿臉的胡茬子,從那雙獃滯的目光里,突然想起這個面熟的面孔就是葉輝,我環顧四周,發現這裡是一片郊區的荒地,平日里連的士都很少來。心想:他怎麼會在這裡呢,葉輝從褲兜里掏出幾張髒兮兮的紙幣遞給我,示意我算一下對不對,我接過錢踹到兜里,擺擺手表示就這樣吧。隨後捂着鼻子離開了廢品收購站,葉輝畢恭畢敬地把我送到大門口,用手指了指馬路對面說:那邊有一路公交車回城裡,隨後客氣地揮揮手和我道別,我原本打算和葉輝說明當年我們曾經相識一場,可看到他那雙獃滯的眼睛,我最後還是忍住了,或許現在他除了賺錢養家糊口,什麼也不關心。
一路上,我回想起當年的葉輝風度翩翩的樣子,再看看眼前這個滄桑而麻木的男人,感嘆時光和命運的無情撥弄,那時候葉輝和我都只有二十多歲,想到他曾經發誓一定要娶一位身家5000萬以上的富婆為妻,可如今混成這個樣子,不知道這些年他都經歷了什麼,為什麼會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一家人擠在一截悶熱潮濕的車廂里生活,不知道他當年找富婆的夙願實現了沒有,不過看到他現在的狀況,我想多半是沒有實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