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蓄謀已久的逮捕？
作者：許曄 尹潔 王喆寧
當地時間3月11日，菲律賓馬尼拉國際機場，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身穿黑白條紋t恤、黑色夾克外套的杜特爾特出現在媒體的鏡頭中。他被捕了。
這位卸任還不滿3年的菲律賓前總統，因為在任上發動了「致命的禁毒戰爭」，被當地警方依據國際刑事法院逮捕令拘捕。
消息一出，國際輿論一片嘩然。
一些不明所以的網友表示不解：「禁毒也有罪？」
風雨欲來的「退休」生活
被逮捕時，杜特爾特顯得十分平靜。
本月底即將年滿80周歲的他，手中拄着一根拐杖，不急不緩地走出通道，一邊走一邊與隨行人員交談。
被逮捕後，他被當地警方轉移到維拉莫爾空軍基地。在一段視頻中，他發聲質疑：「我犯了什麼罪？現在給我看看把我抓來這裡的法律依據。」
事實上，在飛機降落之前，杜特爾特早已做好了被捕的準備。
幾天前，多家媒體放出消息，稱國際刑事法院已經簽發了對杜特爾特的逮捕令，理由是他在禁毒時犯下「危害人類罪」。
據《菲律賓星報》報道，上周末，在杜特爾特的老家菲律賓達沃市，幾名隸屬於當地刑事偵查組、地區機動營部隊和航空安全組的警官駐紮在該市的國際機場，「據稱是為了執行國際刑事法院於8日簽發的逮捕令」。不過當時，其中一名警察表示他們在達沃機場只是為了演習，並否認收到傳聞中的逮捕令。
與此同時，杜特爾特正在菲律賓境外訪問。由於菲律賓中期選舉即將到來，他帶着自己的女兒、菲律賓現任副總統莎拉，參加了當地菲律賓僑民舉辦的集會，並發表了講話。
在演講中，杜特爾特否認了國際刑事法院對他的指控，並表示：「我有什麼罪？我在我的時代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菲律賓人能有一點和平與安寧。」
對於可能被逮捕的情況，他說：「如果這真是我的命運，沒關係，我會接受的。如果被捕入獄，我也無計可施。」他還開玩笑地呼籲支持者為他修建紀念碑。
·杜特爾特近照。
依據菲律賓憲法，每屆總統任期為6年，不得連任。2022年6月，當菲律賓新一任總統馬科斯宣誓就職時，杜特爾特也正式卸任。
杜特爾特沒有出席馬科斯的就職儀式，而是直接返回了家鄉達沃市。在談到卸任後的計劃時，他表示想在老家教書，安安靜靜地過日子。「雖然我只是一個平民，但我仍會儘力為你們服務，就像我第一次當選市長時告訴你們的那樣。」
在離任前，杜特爾特被選為「菲律賓最受歡迎總統」。卸任後的他，依然擁有60%左右的支持率。剛「退休」的一段時間裏，打開菲律賓的短視頻社交軟件，能看到不少當地民眾拍攝的杜特爾特日常生活片段。
·杜特爾特。（資料圖）
然而，遠離政治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
在馬科斯的主導下，菲律賓的外交政策發生了變化，直接影響了中菲關係。對此，杜特爾特直言南海風浪再起，讓他感到傷心。
2024年10月初，杜特爾特正式申請競選達沃市市長。這裡不僅僅是他的家鄉，也是其家族的「政治大本營」。早在1986年，杜特爾特就代理達沃市副市長一職，兩年後升為市長，從此在達沃市執政20餘年。
有分析認為，他再次競選達沃市市長是為了「扶女兒上馬」，想爭取外界對莎拉參加2028年菲律賓總統選舉的支持。
菲律賓政壇風雨欲來，國際刑事法院的「影子」開始若隱若現。
「鐵腕」禁毒引發質疑
杜特爾特「殺」回政壇後，菲律賓參議院針對他總統任期內展開的禁毒行動發起聽證會。
在聽證會現場，杜特爾特再次強調了自己的立場：「不要質疑我的政策，因為我不會道歉，也不會辯解，我只是做了我必須做的事。」
他認為使用非法毒品是一種社會弊病，應該用「鐵腕」手段來治理，並表示自己不懼怕國際刑事法院。
杜特爾特的「鐵腕」是出了名的。
據美國《時代》周刊報道，杜特爾特在當達沃市市長時就嚴厲打擊犯罪，推行青少年宵禁政策，並規定凌晨一點之後禁止買賣酒精飲料。而打擊犯罪的重中之重是打擊毒品。他威脅要殺死所有毒販，同時利誘吸毒者戒毒，還在市內設立了許多戒毒中心。
在杜特爾特的治理下，達沃市確實有了明顯轉變。到了2014年，該市已經從菲律賓的「謀殺之都」，變成了旅遊組織所稱的「東南亞最和平的城市」，還被有關機構評為世界上「第四安全的地方」。
·杜特爾特。（資料圖）
然而，高調做事的杜特爾特也招致了一些批評。他曾表示，「如果你是犯罪集團的成員，那麼只要我還是市長，你就是合法的暗殺目標。」這使得他被懷疑與聲名狼藉的「達沃行刑隊」有牽連。
「達沃行刑隊」是一個非法處決毒販、輕罪犯、幫派成員和其他不法分子的組織，從上世紀90年代末開始，據稱一共非法處決1000多人。
面對質疑，杜特爾特並未改變禁毒決心。2016年2月，在菲律賓總統候選人辯論會上，他稱毒品是罪惡之源，上任後將雷霆禁毒。此後不久，杜特爾特就在菲律賓發起大規模禁毒運動。
「杜特爾特在達沃市當市長時的一些做法，在他當總統後被推廣，『鐵腕』禁毒在當時是取得了明顯效果的。畢竟毒品問題是菲律賓社會的一顆毒瘤，非常規的手段才能夠遏制毒瘤的擴散，但同時這也引起了一些反對派和人權組織的質疑。」中國社會科學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研究員、東南亞研究中心主任許利平告訴環球人物記者。
據菲律賓警方數據顯示，杜特爾特執政期間的禁毒行動造成了6000多人死亡。人權組織認為實際死亡人數遠高於此，抨擊杜特爾特政府的禁毒手段太血腥。杜特爾特表示，為了拯救幾乎被毒品淹沒的國家，他不會被人權議題所束縛。
2018年，國際刑事法院通知菲律賓政府，將對杜特爾特領導的打擊毒品犯罪行動是否有違反人權行為展開「初步調查」。
如今的逮捕事件，從那時起便埋下伏筆。
兩大家族鬥爭背後
杜特爾特被捕後，輿論普遍認為此次事件與菲律賓兩大家族的政治鬥爭有關。
「這是杜特爾特家族和馬科斯家族鬥爭的一個高潮，顯示出雙方的矛盾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許利平告訴環球人物記者。
2021年，兩大家族結盟，次年以壓倒性優勢贏下菲律賓總統大選，馬科斯當選總統，杜特爾特的女兒莎拉當選副總統。
·2022年，馬科斯（右）和莎拉聯手贏下大選。
但馬科斯一上任就翻了臉。競選時，莎拉填寫的是國防部部長一職的申請，馬科斯勝選後卻執意將她安排到教育部部長任上。
莎拉還多次表達對馬科斯政府親美路線的不滿。2023年5月，莎拉宣布退出基督教穆斯林民主力量黨，該黨支持馬科斯。
矛盾愈發激烈。
杜特爾特也親自下場，炮轟馬科斯，稱他是「癮君子」「連大學都沒讀完」——馬科斯曾在英國牛津大學和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讀哲學和經濟管理，但都沒有獲得文憑。馬科斯則回擊稱，杜特爾特「芬太尼吃多了」，才說出了這些話。
2024年6月，莎拉辭去教育部部長及反叛亂特別工作組副主席的職務，宣布退出馬科斯內閣。不過，她繼續擔任副總統，因為這是一個「民選職位」。當時，英國路透社評論稱，這意味着菲律賓兩大政治家族的「決裂」。
5個多月後，莎拉更是在直播中含淚說出了震驚世界的話：「如果我被殺，你們也要殺了bbm（馬科斯的名字代稱）、阿蘭內塔（馬科斯的妻子）和馬丁·羅慕爾德茲（眾議院議長）。」
隨着關係的不斷惡化，馬科斯「亮牌」了，表示如果國際刑事法院要求國際警察拘捕杜特爾特，其政府將予以合作。
·馬科斯。（資料圖）
「這次逮捕杜特爾特，應該是馬科斯政府蓄謀已久的。」許利平表示，菲律賓已於2019年正式退出國際刑事法院，「國際刑事法院如今對菲律賓是沒有管轄權的」。
馬科斯上任初期多次表示，不會協助國際刑事法院對杜特爾特展開調查。而2023年，在兩大家族之間產生嫌隙後，菲律賓眾議院司法委員會和人權委員會投票通過了3項決議，敦促政府與國際刑事法院合作。馬科斯也表態說，重新考慮加入國際刑事法院。
對於杜特爾特被捕，菲律賓前總統發言人哈里·羅克表示：「逮捕令毫無根據，因為它是在我們不是國際刑事法院成員時發出的。現在發生的事是非法拘留。」
杜特爾特的前法律顧問薩爾瓦多·帕內洛也稱，此次逮捕是非法的，並表示警方阻止了杜特爾特的一名律師在機場與他會面。
·杜特爾特。（資料圖）
「近年來，國際刑事法院的威信在降低，合法性也遭到質疑。比如，它對俄羅斯總統普京、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等政要都發出了逮捕令，但國際社會上很多國家並沒有去執行。菲律賓其實也可以不執行，但最終還是逮捕了杜特爾特，這說明馬科斯政府在針對杜特爾特，這背後還是政治因素在作祟。」許利平說。
從菲律賓國內來講，逮捕事件發生的時間很敏感——是在菲律賓5月中期選舉前夕。「馬科斯想通過這次逮捕來打擊對手，進一步拉高自己的支持率，但這個目的能不能達到還要打一個問號。杜特爾特還有很多支持者，一旦引起這些人的激烈反彈，有可能會『反噬』馬科斯的支持率。」許利平說。
從國際層面來看，許利平認為國際刑事法院的介入也並不單純，「不排除背後是美西方對馬科斯施壓」。馬科斯家族有大量資產在美國，與美西方盟友走得近。而杜特爾特任總統時，希望修復菲律賓與中國的關係。「現任總統因為國內政治因素，藉助國際刑事法院逮捕前總統，這在國際上的影響是非常負面的。」
許利平表示，此次逮捕事件給菲律賓的政治增添了許多不確定性，菲律賓國內可能會進一步走向內部對抗。「未來的走向究竟如何，還得看馬科斯接下來怎麼『出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