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幫富士康搶下蘋果訂單的男人,後來怎麼樣了


本文採訪於2020年,作者 洪燕華

【一】

蘋果總部蹲點的中國男人

這可能是決定喬布斯命運的15分鐘。

「15分鐘,只要15分鐘可以嗎?」

2003年春天一個普通工作日的下午,美國硅谷蘋果總部大堂,一個中國男人攔住了IPod發明者托尼·法德爾(Tony FaDELL)。

這個中國男人拿出一個他做的iPod樣品,和托尼·法德爾說,「這是我做的音樂播放器,比你做的好。」

此前,這個中國男人已經在蘋果餐廳和蘋果總部大堂蹲守兩周了。

托尼·法德爾心軟了,好吧好吧,就15分鐘吧,看你們這麼有誠意。

誰也不會想到,這個中國男人求來的15分鐘真的改變了IPod訂單的走向,也在日後改變了中美兩個企業巨頭的走向。

這個中國男人,就是彼時富士康最年輕的事業群總經理謝冠宏

「其實當時不管是蘋果iPod還是亞馬遜Kindle,都是不被祝福的產品。」談起昔日設計生產iPod播放器、iPod Hi-Fi音箱、Kindle電子書、Sharp的富士康往事,謝冠宏說,這些都是和富士康戰略方向不一致的計劃外訂單。

曾經的富士康高管謝冠宏如今換了新的抬頭,創立中國原創耳機品牌萬魔聲學,又收購了老牌上市公司共達電聲,沒錯,他就是如今資本市場頗具聲名的共達電聲、萬魔聲學董事長謝冠宏。

回憶當年談下iPod訂單的往事,謝冠宏一再謙遜地說,這並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

談及自己的10年富士康時光,謝冠宏說的最多的是感謝和感恩——富士康紀律非常嚴明,但是郭台銘郭董對我創新不斷的項目還是很寬容,沒有富士康這些經歷,也沒有我的今天。

【二】

胸懷千萬里,心思細如絲

今天的謝冠宏和富士康已經走得很遠了,在媒體上,他的出現都是伴隨着互聯網大佬雷軍、伴隨着華人唱將周杰倫,甚至伴隨着小鮮肉吳青峰

就像當年誰也不會想到,他為富士康搶下蘋果的訂單,他被發配到富士康外面從Kindle一代做到第五代,他還把中國顯示器賣給「液晶之父」夏普,隨後富士康談判收購了這個工業寡頭

誰也不會想到,他在離開富士康短短六年的時間裏,做出了被譽為「蘋果無線耳機殺手」的中國原創耳機品牌——萬魔,英文名稱1MORE,沒錯,就是周杰倫掛在嘴上的「我是周杰倫,我是1MORE」里的那個1MORE。

2020年5月14日,我和他談話的主題顯然不是他創立的1MORE耳機,而是他的富士康10年往事,「沒有在富士康的這些經歷,沒有郭董(郭台銘)的教導和挑戰,我真不敢出來創業,就算創業也做不出很大的格局。」

當天坐在位於深圳大學對面的辦公室里,穿着一件白襯衣戴着無邊眼鏡的謝冠宏更像一個儒雅的大學教授,他說話聲音溫和平緩,時不時夾雜幾句英語,蹦出幾個生動的比喻,陽光溫和地拍打在他身上,時光的鏡頭在他平和的講述中回溯到18年前。

那是2002年的冬天,深圳的空氣依然飄蕩着燥熱的氣息,40歲的謝冠宏拖着行李箱來到富士康深圳龍華工業園的大門口,和每個進這個超級工廠大門尋夢的員工一樣,臉上的表情交織着希望和茫然。

那時,誰也不會想到這個看似普通的中年男人在此後的10年,改變了富士康的命運,改變了大洋彼岸的蘋果和喬布斯的命運,也改變了亞馬遜、夏普等科技巨頭、工業巨頭的命運。

對於後來發生的這一切,謝冠宏自己也沒有預料到,他只記得當時走進富士康大門,看到大門口兩邊貼着的對聯——胸懷千萬里,心思細如絲,內心很被觸動。

「這幅對聯影響了我的一生。」謝冠宏說。

富士康廠房上的標語「胸懷千萬里,心思細如絲」

【三】

郭台銘的寬容

在走進富士康大門前,謝冠宏,這個畢業於台灣科技大學的科技達人在台北電子工業圈已經頗有名氣。

他是世界第一家生產17"大屏幕彩顯的廠商「美格科技」的聯合創始人,美格在台灣上市後,謝冠宏又二度創業做智能廣告屏,這次創業不太順利。

20年前,他就開始做類似江南春分眾傳媒那樣的廣告屏,可以和畫面對話,可以空中點選,可以AR體驗,概念太超前沒人買單,很多很多年後謝冠宏見到江南春,看他還是一個看板插一個記憶卡放廣告,「這麼簡單,這麼粗暴,這麼成功。」

這次創業不成功,讓謝冠宏意識到,產品定義和時機配套很重要,資本運作也很重要,中國大陸是全世界最大的單一市場,應該到這個最大的市場來找機會。

正好富士康和深圳市政府成立TFT-LCD面板專業製造公司群創光電,這是中國大陸第一家中外合資生產顯示器的公司,因為顯示器方面的專長,謝冠宏被郭台銘邀請來到富士康。

從郭台銘的特助,到升為事業群總經理,謝冠宏都是和其他高管一起住在郭台銘董事長辦公室的對面,一叫三分鐘就到,隨時開會,隨時戰鬥。

在紀律嚴明的富士康,執行力就是生產力。

但郭台銘無論如何沒想到,他招來做顯示器的這個台灣同鄉人「不務正業」,本來他招謝冠宏是看中他做顯示器的專長,但事實上謝冠宏在富士康做了更多非主流的活——比如iPod、Kindle、電子相框、數字電視等等。

「我在富士康,除了顯示器這個部分是按照集團的方向以外,其他都是根據我自己的想法畫一條線來規劃。」回憶起富士康的10年往事,謝冠宏感念郭台銘對他的言傳身教,「這10年,郭董對我非常的寬容,要是別人總是搞跟集團戰略不一樣的東西,早就被fire幾次了。」

那是17年前,市場上還是HP,DELL,IBM摩托羅拉這些大公司獨大,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還不知道蘋果是什麼,喬布斯是誰,但是「不務正業」的謝冠宏就對郭台銘畫了一條線,要做數字內容產品,blablabla……這些是未來。

郭台銘忍不住罵他一句,「天馬行空,想太多了,想太遠了。」

【四】

iPod訂單怎麼拿下的

事實證明,謝冠宏確實想得很遠,而且很准。

他進公司沒幾個月就和郭台銘說,要去做iPod 音樂播放器,那時的iPod 和我們後來在市場上看到的iPod 完全不一樣,很大,量也不大。

「iPod?有量嗎?這東西行嗎?」郭台銘很疑惑。

雖然有報道稱郭台銘早在1995年就認識喬布斯,喬布斯還給了他一張簽名名片,但彼時的喬布斯正處於被逐出蘋果的低谷期,人生最喪的時刻。

就算1997年喬布斯重掌蘋果,依然沒找到市場存在感,賣電腦賣不過戴爾,賣系統賣不過微軟,2001年第一代iPod上市銷量慘淡,沒有跡象顯示這個公司無法估量的未來。

2001年喬布斯和iPod

2001年10月23日發佈的第一代iPod

但謝冠宏看到數字內容產品的未來。

他執意要做iPod,那時部門只有兩三個人,他把原來顯示器不要的人帶出來,從芯片廠自己做一個小樣品,裝了一個自己覺得很棒的iPod,然後很不要臉地把這個樣品帶到美國,去找蘋果iPod研發團隊負責人、被稱為「iPod之父」的托尼·法德爾。

這位iPod之父根本沒鳥從中國深圳遠道而來的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iPod那時候的訂單已經和台灣英業達公司簽約,從第一代的iPod就開始合作,這個男人憑什麼來搶單?

沒有機會就製造機會,為了偶遇托尼·法德爾,謝冠宏開始每天中午去蘋果員工餐廳蹲點,買一份午餐坐在那裡吃,和每個人say hi 打招呼,吃完繼續去公司大堂蹲點,繼續和看到的每個人say hi,如此反覆,循環兩周。

終於有一天在蘋果公司大堂撞到托尼·法德爾,謝冠宏求托尼·法德爾給他15分鐘,展示一下他做的音樂播放器。

「iPod之父」托尼·法德爾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請求來的15分鐘,此後真的改變了iPod的命運,改變了蘋果的命運,也改變了富士康的命運。

兩個技術控相談甚歡,15分鐘變成兩個小時,最後托尼·法德爾對謝冠宏的評語是,「很有熱情,也蠻專業,但是,訂單還是不一定給你們,試試看。」

最後托尼·法德爾給謝冠宏一個考試,扔了一台舊的iPod給謝冠宏,什麼資料都沒有,自己去畫線路圖分析,自己去演練測試,自己去排生產線。

「有時候沒有經驗也是優勢,因為沒有經驗,總是小心翼翼,因為沒有經驗,到處請教高手,因為沒有經驗,也不知道天花板在哪。」

回憶當年為富士康搶下蘋果訂單的一幕幕,謝冠宏認為是沒有經驗救了自己。

「沒有經驗」的謝冠宏對iPod設計迭代幾十次後,提案大幅減小元器件體積,為此他寫了10張紙的設計改善建議,和產線規劃、測試計劃一起發給托尼·法德爾,然後戰戰兢兢等回復。

「完蛋了,完蛋了,你看蘋果這樣專業臭屁的公司,你不能亂批評啊,你建議交上去,這個單子沒了。」同事們都擔心蘋果翻臉,畢竟他們知道很多客戶都希望說yes sir,拚命做,少廢話。

沒想到的是,托尼·法德爾給謝冠宏打了A+,「我很感謝托尼·法德爾,他是很有心胸的。」謝冠宏說。

《時代》2005年刊登的一張蘋果團隊圖片,左一是托尼·法德爾,右二是史蒂夫·喬布斯

【五】

郭台銘要求的Q100

就這樣,一個15分鐘「邂逅」產生的化學反應,英業達被蘋果放鴿子了,iPod訂單被半路攔截到富士康的生產線上。

好不容易接到iPod訂單,謝冠宏信心滿滿,以為老闆一定會獎勵他,結果當天下午開會,郭台銘劈頭蓋臉拋過來一堆問題——跟客戶的關係掌握了嗎?量多大?IC(集成電路)在哪邊投片?一個月投多少?證明關係真的好,真的有量。

一個下午就這樣被罵罵罵,謝冠宏不得不當時就打電話到美國客戶那裡,那時是美國的半夜,臨時把客戶叫醒,問他一堆問題,IC在哪邊投片?一個月投多少?等等等等。

這些落實了,郭台銘臉色還是沒那麼好看,「接到單子,沒什麼好高興的,做不好就把集團的形象搞砸了。」

再接着,他又拋給謝冠宏一個新的任務——回去準備列Q100,就是100問,列100種可能發生的問題和風險,如何去防止這些問題和風險,預先防止,做好預案。

謝冠宏原本心心念念郭台銘請他吃牛排喝紅酒,沒想到得到的獎賞是,晚上不要睡覺,通宵做100問。

「這就是富士康的企業文化,胸懷千萬里,心思細如絲。」回憶這次經歷,謝冠宏說,「富士康是一個很特殊的團體,大家看什麼好像都用望遠鏡,要能夠看得很遠,看到整個產業的動態趨勢,看到整個產業未來的發展方向,執行的時候,心思細如絲,就是魔鬼在細節中,一分一毫都不能放過,每一個該測試的東西都要測試,每一個風險都要做好預防。」

就這樣,iPod 開啟富士康和蘋果的蜜月合作。

從iPod、iPod MiniiPod NanoiPod touchiPadiPhone,蘋果把訂單源源不斷輸送給富士康,2005年,富士康母公司鴻海集團首度躋身《財富》全球500強,居第371位,並成為全球第一大手機代工廠。

大洋彼岸,iPod也開啟了喬布斯和蘋果的復興之路。

這個小小的MP3播放器撬動整個蘋果王國,iTunes APP Store 也把蘋果帶入全新和開放架構的公司,再加上有全球最大代工廠的加持,直接拉動14億人消費市場,就在鴻海集團躋身《財富》500強的同時,2005年蘋果也獲得創記錄的收益,最高季度性利潤達到2.95億美元,收入以及凈收益都創下歷史最高。

命運一直很喪、做啥啥不行的喬布斯,因為iPod的大賣,終於迎來自己人生的拐點,iPod之後,iPad、iPhone 火速上線,蘋果成了這個時代的超級網紅。

全世界都知道了喬布斯,卻沒幾個人知道最初把蘋果帶進中國市場的富士康流水線上那個男人——謝冠宏。

「這個訂單也不是我一個人能拿下來的,」回憶從拿下ipod訂單的全程,謝冠宏謙遜地說, 主要還是歸功於富士康這個大平台的影響力。

【六】

Kindle怎麼摔不碎

按照套路,謝冠宏應該是朝着蘋果的這條產品線一直做下去,做成蘋果離不開的那個中國男人。

但這個中國男人有一天卻罷工了,iPod、iPod touch全線成功,他又去蘋果談下了iPad的訂單,但他卻和郭台銘說,他不做iPad,那個東西對小孩眼睛不太好,他想去做Kindle。

Kindle一代(2007年)

全球最大的網上書店為什麼要做本電子書把自己幹掉?亞馬遜這一招讓全世界人都想不通。

郭台銘也想不通,他以前投資過電子紙,很容易碎,而且當時的電子紙速度很慢,他覺得這東西風險很大,和謝冠宏說,」你就把蘋果好好做好算了。「

聽聞那個寫10頁建議書的工程師不做蘋果產品了,蘋果高層很生氣。

蘋果高管特意到富士康深圳龍華總部找郭台銘投訴,路上偶遇謝冠宏,彼此沒有打招呼,心領神會,郭台銘接到投訴自然更生氣,得罪這麼大客戶怎麼得了。

謝冠宏免不了又被郭台銘大罵了一頓,「現在蘋果越做越大,你不做蘋果,跑去做Kindle幹嘛。「

「相比ipod,我做Kindle的過程更瘋狂。」謝冠宏說。

那是2007年,亞馬遜兩位高管找到富士康,希望將電子墨水屏應用到電子閱讀器中,由於電子墨水一碰就碎的特性,將它應用到閱讀器,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謝冠宏卻堅持認為,採用電子墨水屏的閱讀器將是一款顛覆性的產品。

當時的電子產品里要做到3G上WIFI,一個月充電一次,可以一直用,在沙灘在海邊都可以看,陽光下也可以看,網上還有幾百萬本書可供下載,從當時的科技來講,幾乎不可能。

可是謝冠宏覺得有可能。

他默默做Kindle做了兩年,連書的內容都自己掃描,按鍵以及LCD鋁鎂邊框這些當時最新的技術,都無瘋不成魔用到新產品上,終於做了一個他認為摔不碎的Kindle樣品拿去給郭台銘看,和郭說他還是想做這個生意。

兩年沒有收入,在富士康基本就是犯罪。

富士康龍華工業園,辦公樓二樓VIP接待室傳出大家熟悉的郭董的大嗓門——「我叫你不要做這個東西,你一定是做不出來的,一定出大問題的。」

看着眼前的謝冠宏一臉執着,郭台銘換了一種語氣,「你把樣品給我,如果摔了壞掉,你從此閉嘴回去好好做蘋果,少廢話,不要煩我,如果摔了不壞,我讓你繼續做。」

啪!一聲,郭台銘把Kindle樣本往空中一扔,電子書向上拋出一個幾乎90度的拋物線後生硬地跌在瓷磚地板上。

謝冠宏說,那一刻心碎了一地。

心碎了沒關係,幸好Kindle樣品沒碎。

郭台銘又撿了起來,弄一弄翻一翻,發現真的沒壞。

「算你狗屎運,但我有個條件,你得罪了蘋果,你要做就搬到工廠外面去做。」

就這樣,得罪蘋果的謝冠宏被下放到富士康東門外一個小園區,Kindle就是在「外面的富士康」研發設計出來的,謝冠宏在「外面的富士康」呆了四五年,從Kindle第一代到Kindle第五代。

「你看郭董對我還是很寬容,罵歸罵,挑戰歸挑戰,還是支持我一直做下去。」時隔16年,回想研發生產ipod、Kindle的過程,對於郭台銘,謝冠宏依然充滿感恩。

有了ipod、Kindle的成績單,郭台銘也給天馬行空的謝冠宏所在的事業群起了一個新的名字——天馬行步,肯定謝冠宏有遠見,也有執行力,項目能落地。

Kindle五代(2012年)

【七】

富士康真的不是血汗工廠

富士康7-11的生活,謝冠宏過了整整10年。

什麼叫7-11,「從早七點到晚十一點,隨時開會,隨時戰鬥,基本上星期六沒休息。「

所以,富士康真的不是外界傳的血汗工廠嗎?

「我在富士康10年看到的完全不是這樣的。」謝冠宏希望以自己的10年親歷撕掉富士康在世人眼裡」血汗工廠「的標籤,」公司對所有員工一切都是合法合規,給員工的待遇都沒有剋扣過,員工宿舍都是大樓,有熱水,有洗手間,大樓裏面的設施比我們幾個高管都要好,工廠的環境也很注重人體工學和辦公自動化。「

「國際客戶對富士康的評價是很高的,如果是血汗工廠,這些客戶不會把訂單交給富士康。」謝冠宏補充說。

蘋果CEO庫克和富士康女工

甚至,謝冠宏還希望以自己的親歷,撕掉富士康代工廠的標籤。

「我看到的富士康,完全不是大家想像中的代工廠,我看到的是一個科技的富士康,一個站在工業經濟最前沿的富士康。「語調平緩的謝冠宏說這句話時不自覺提高了音量,」我們在這樣一個大工廠,每天接觸的都是全世界最強的IT巨頭,你只有拿得出比他們還要強的技術,才有可能和他們合作。」

「富士康的科技含量比我們想像得高很多很多,尤其在精密模具、自動化、工業工程方面,如果沒有自己的技術,要接全世界科技產品的訂單,接不到,也根本賺不到錢。 」在富士康流水線上呆了10年的謝冠宏,在這這方面確有話語權。

10年,在龍華那個超級工廠里,謝冠宏看到戴爾、IBM,摩托拉羅、LG、HP、蘋果、亞馬遜等等這些工業巨頭物換星移、此消彼長,10年,在富士康的流水線上,謝冠宏親身經歷了世界工業變遷大時代。

​​​​​謝冠宏坦言,即便今天回望這十年,都沒有覺得很辛苦,「工作強度大,習慣了就覺得很充實,也是很好的磨練。有幾個夥伴和我一起從富士康出來創業,我們溝通起來很有默契,我們都是一起吃苦過來的。」

我問及謝冠宏,郭台銘對他的人生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他沉默了片刻,說,「嚴師出高徒,我不敢講我是高徒,但郭董一定是嚴師。」

在謝冠宏看來,郭台銘「非常嚴厲、重情、重紀律、重系統,擁有雄才大略」,自己一生都得益於他的言傳身教。

問及富士康對自己人生的作用,謝冠宏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如果沒有富士康這樣的大平台,沒有郭董這麼多年的言傳身教,沒有和國際一流大客戶合作積累的經驗,我不可能出來創業。"

不管是郭台銘還是富士康,謝冠宏說的最多的一個詞都是——感恩。

【八】

富士康流水線上的遺憾

故事到了這裡,進入「後富士康」時代。

轉折源於一次休假。

謝冠宏在富士康十年總共只休了兩次假期,第二次假期也成了謝在富士康的最後一個假期。

2012年10月,因為需要到女兒學校處理事情,謝冠宏缺席了富士康的例行會議,在飛機上接到郭董的電話要他回去開會,但當時謝冠宏人已經在飛機上,郭台銘說不能回來開會你不要回來了,謝冠宏當時面子過不去,就沒有再回去。

「所以,這是一次擦槍走火的意外,我就這樣陰差陽錯從富士康離了職。」謝冠宏說。

這個離職各種版本見諸媒體,把郭台銘描述得冷酷無情,但謝冠宏一再為前東家辯解,「富士康是紀律非常嚴明的公司,集團就是很強調紀律,對於這次意外,我一定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老闆也鼓勵我創業,我絕對沒什麼好埋怨的。」

事實上,郭台銘後來還是找謝冠宏回公司開會,雖然謝冠宏已經離職,但還是回富士康參加了Google和GoPro的會議。

2012年底,謝冠宏離開代工10年的富士康,他的心底浮起一個新的夢想——做一個中國人自己的品牌。

這個品牌就是今天的萬魔,謝冠宏更喜歡萬魔的英文名稱1MORE,「 1」代表To be」 NO.1」,「MORE」代表「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告別了郭台銘,又一個貴人走進謝冠宏的生命里。

和江湖流傳的版本一樣,1MORE耳機的起步,得到雷軍所在的小米科技和順為資本的A輪注資。

資本江湖,有的人用PPT融資,有的人用技術融資,有的人用故事融資,只有謝冠宏用人品為自己的創業項目融資。

「我們非常了解Gary(謝冠宏英文名),他甚至還沒有一個idea,我們就決心要投他。」雷軍和順為資本聯合創始人許達來與謝冠宏探討未來創業的方向時,曾這樣說。

所謂英雄惺惺相惜,故事的後來我們都看到了。

經過七年的創業,從零起步,現在謝冠宏創立的萬魔(1MORE)耳機已經多次獲選中國十大耳機品牌的第一名,萬魔耳機也成了繼大疆無人機之外第二個從海外紅回來的中國潮品,國內唯一一家在全球消費市場具備影響力的TWS耳機品牌廠商。

「以前每次走進富士康的車間,看着工人埋頭在裝配蘋果或者電子書,都很心疼,蘋果是他們生產出來的,但他們卻買不起蘋果。」謝冠宏說。

至少今天,他的這個遺憾得到了彌補。

不是蘋果降價了,是謝冠宏努力在自己創立的耳機實現這一點。

尾聲

走上自己人生新的賽道,走進南山塘朗城萬魔聲學總部辦公室的謝冠宏,和龍華那個超級工廠已經走得很遠了。

但那段十年歲月,依然潛藏心底,不經意間瀰漫開來。

2019年謝冠宏特意找機會回了老東家,看望了嚴師郭台銘,」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的畫面當然不會在這兩個久經沙場的男人之間上演。

但畢竟他們身上的煙火氣並沒有熄滅,「和郭董很久沒見面,見面的時候眼眶都紅了。」

現在郭台銘還是住在富士康深圳龍華廠區,見到昔日的老部下來了,郭台銘很客氣地叫了幾個事業群的老大到他辦公室對面,就是原來高管們住的地方請吃了一點東西,敘敘舊。

「如果沒有富士康10年基本功的訓練,沒有那次意外的離開,我還是慣性在龍華那個龐大的工業園裡轉圈圈。現在回想起來,這些都是人生的機遇。」

如果這樣的如果成立,就沒有今天的謝冠宏。

如果這樣的如果成立,就沒有萬魔(1MORE)耳機這個民族品牌。

如果這樣的如果成立,中國工業史很多事情肯定都要改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