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雖然剛剛過去,但大多數人已經遠離了節日的輕鬆,投入了緊張的工作當中。節後開工的這幾天,大家見面最常見的感嘆是:年過得好快啊!還沒歇夠呢,又要工作了!——看起來,「快」,已經成為我們生活的第一個關鍵詞。
對於我們當下社會正在經歷的變化,學界提出了一個涵義更加精準的概念:「大加速」(The Great Acceleration),用它來指代我們越來越快的當代生活。
2006年,一位來自英國的心理學家進行了一項實驗,發現世界各地的行人走過同一段路所花的時間,整體上比20世紀90年代初減少了10%。這種大加速讓我們有種失控感。曾經,在處理日常事務時,我們的祖輩閑庭信步,我們的父輩大步流星,如今,我們連跑帶跳。智能手機已成功將我們拴在了工作上,從辦公室帶回家裡的工作越來越多。
1990年,49%的歐洲人感到工作安排過重。到2000年,這個數字上升到了60%,而那些感覺工作忙碌的人出現背部或肩頸疼痛等常見壓力癥狀的可能性是一般人的兩倍。此外,兒童與青少年中出現焦慮以及精神健康問題的人數正在逐漸攀升。
隨着生活節奏加快,我們的忍耐閾值也逐漸降低。如今,頁面加載超過2秒的網站會被谷歌公示。有心理學家在《今日美國》的讀者中間進行過一次調查,發現人們對任何一種煩心事,比如排隊等候或塞車,產生的憤怒情緒或挫敗情緒,在過去的20年里猛增。
對此,《大加速》一書的作者羅伯特·科爾維爾(Robert Colvile)提出,總體來說,大加速對人類來說仍是件極好的事情,雖然它的好處分佈並不均勻,它所帶來的危害也幾乎和它帶來的機遇一樣大,但這也是為什麼懂得如何消減變化的最差後果、擁抱變化的最佳效果從未如此重要的原因。我們整合了作者關於大加速對情感、藝術、新聞行業影響的一些討論,經由這些討論,我們或許會對這個大加速的時代有些新的看法。
01.方便快捷的交友套餐
真愛是面對面坐着,全然沒有玩手機的慾望。
——阿蘭·德波頓
很多人論證過社會加速會讓我們逐漸走向墮落和毀滅,但只有很少的人抓住過最顯而易見的證據——電視相親節目的轉變。
電視相親節目剛出現時還比較溫和。在英國的《初次約會》(Blind Date)或美國的《約會遊戲》(The Dating Game)中,會有一位慈祥的中年主持人,帶領年輕人穿過危險重重的戀愛之地。節目的看點是,嘉賓看不到約會對象的樣子,僅憑隻言片語就要對他們作出判斷,即使那常常是些矯揉造作的搭訕。當時,這種簡短膚淺的接觸似乎還不足以建立起戀愛關係。但和今天的相親節目相比,這就像是古代雅典人之間的文雅交談。
從2010年起,英國最大的商業電視台ITV每周六晚都會播出一期《和我約會吧》(Take Me out)。這檔節目是最乾脆、最殘忍的速配版約會。演播室里,30位光鮮靚麗的女嘉賓圍成一個環形,每個人代表一個獨特的類型。然後一個接一個的男嘉賓搭乘電梯降臨到演播室中,出現在女嘉賓面前。女生們在看見男嘉賓的瞬間,就可以開始按面前的按鈕滅燈,表示不感興趣。如果場上30位女嘉賓都滅燈了,該男士就會被毫不客氣地踢齣節目。但如果在他下台前,台上還有超過一盞燈亮着,選擇權就會掉轉——他可以向亮燈的女嘉賓提一個問題,然後按滅他拒絕的女嘉賓的燈,和他的心動女生攜手共度鏡頭下常常出現的那種周末,伴隨着熱烈的陽光、柔軟的沙灘,幸運的話,還會有美妙的性愛。
《大加速:為什麼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快》作者:(英)羅伯特·科爾維爾,譯者:張佩,版本:未讀 |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9年1月
《和我約會吧》只是一檔娛樂節目,看似毫無害處,但是它將出賣色相與高效配對粗俗地結合,折射出了我們對社交生活在大加速的壓力下不斷變化的深深憂慮。隨着我們的大腦和身體根據加速文化的需求發生變化,我們互相交流的方式也因此發生了變化。無論從何種意義上來說,操控這個新世界法則的,是慾望的加速。
這折射了一個關於大加速的有趣問題:當谷歌一代開始他們最重要的尋找,即尋找人生伴侶時,情況會怎麼樣?隨着互聯網的蓬勃發展,一大批約會網站應運而生。網絡約會不僅業務龐大,且已變得非常普通。比如,在倫敦的年輕高級專業人士中間,即使是徹頭徹尾的保守黨,現在也很難碰到從未使用過衛報靈魂伴侶網站(Guardian Soulmates)的人。2004年到2014年間,有三分之一結婚的美國夫婦是在網上認識的。
衛報靈魂伴侶網站界面。
這完全吻合大加速的特徵:瀏覽成百上千的網絡條目,或者讓無所不知的計算機幫你挑選最匹配的人,顯然比耗時費力地與人見面更快、更方便。也正因為如此,速配約會從新奇事物變成了現在主要的約會形式,因為它不僅更高效,而且更豐富有趣,能給你源源不斷的新鮮感,並且不必擔心因為和沒感覺的人約會而整晚備受折磨。
不過,事實上,從大加速的角度來看,約會網站最有趣的一點不在於其成功率,而在於其失敗率。是的,約會網站能給你匹配成百萬上千萬的人,但無論它們的匹配技巧有多複雜,都沒比猜測准多少。真相是無論一個人的心理特徵有多好,要想知道兩個人能否長久地相處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們相處。
這是傳統網絡約會的致命缺陷,承諾更快捷方便,卻無法真正兌現。對於那種在點菜前就已經知道和對方不可能的初次約會,網絡約會確實節省了時間。但對於遇到生命中的「唯一」,網絡約會效率還是不夠高。一項研究發現,網絡約會者平均每周會花5.2小時瀏覽個人資料,6.7小時給可能的伴侶發郵件,只有1.8小時真正花在了見面上,而在多數情況下,這種見面「不過是略帶失望地喝一次咖啡」。
但有一種更加流行的工具,使網絡約會成為我們生活中極其自然的一部分,這個工具就是約會APP。其中最流行的就是Tinder。Tinder不會幫你找最匹配的那個人,而是利用你的手機定位技術,為你源源不斷地推薦周邊合適的對象。你可以通過滑動屏幕選擇是否喜歡,就像洗牌一樣容易。如果對方也喜歡你,你的手機會發送通知,告訴你配對成功。
Tinder界面。
這款手機應用完美地概括了加速文化的諸多方面,比如性的及時與方便,通過手機就能獲取。Tinder像燎原之火一樣蔓延開來。然而,對於批評者來說,Tinder也是加速文化為何是一種墮落文化的典型例子:它將浪漫從約會中剝離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連串幾乎隨機的性事,就像電腦遊戲一樣。這個約會不成功?按繼續按鈕即可,或者用 Tinder上的措辭,「繼續玩嗎?」
就這樣,嚴肅的人生問題和愛情問題被包裝成低俗的娛樂,彷彿一整代人每晚觀看着《和我約會吧》節目。Tinder帶來的不是真愛,而是一連串即時的碎片化經歷。
當然,還有另一種看待Tinder的角度。無論是長期還是短期的關係,Tinder不僅使找對象變得更容易,而且實際上很好地說明了人們在使用數字工具和技術增強他們對現實生活的體驗,使生活變得更有回報、更加愉悅,而不是躲到手機里,避免與真實世界的互動。
對於社交生活節奏加速的爭論,基本可以說是在爭論最後到底是我們使用電子設備,還是我們被電子設備使用。至於你會支持哪邊,很可能不是由研究和分析結果決定的,而是由更基本的一點決定——你對人性的看法是樂觀還是悲觀。如同往常一樣,科技改變的從來不是人的本性,而是我們表現本性的機會。
02.
速度裹挾藝術?
我們曾靜靜等待/我們曾靜靜等待/現在我們叫喊:「副歌再唱一遍。」
——拱廊之火樂隊《我們曾靜靜等待》(Arcade Fire, We Used to Wait)
2004年11月,菲利普·羅斯(Philip Roth)罕見地接受了美國公共電視網新聞時刻(PBS Newshour)的採訪。這位備受尊敬的作者終身從事小說創作,他在採訪中表達了對小說未來的深深憂慮。他說:「我覺得,二十或二十五年後的人們不會再讀小說了。他們有其他事情可以做,有其他休閑方式,也有其他方式發揮想像力,我覺得那些很可能更吸引人。」
Philip Roth
這也是「慢讀」運動最深的恐懼:在這個狂熱的、心煩意亂的時代,人們將無暇品讀偉大的作品和思想。更糟的是,現在任何一種媒體形式都必須和其他媒體相互爭奪關注,這就意味着所有媒體形式都將變得更加喧鬧、浮誇、扎眼。
在大加速的作用下,流行文化變得愈加快速、淺薄、無足輕重,例如音樂。然而,過去十年最成功的音樂家阿黛爾(Adele)卻是一位緩慢而深情、擁有天鵝絨般嗓音的歌手,她彷彿是從20世紀50年代穿越過來的,關於這點,又該如何解釋呢?
Adele
這是因為加速文化至關重要的一點是它的非單一性。那種讓你可以沉浸其中的歌曲和音樂尚有生存空間。事實上,由於工作生活中的種種壓力,我們對這種產品的需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就圖書而言,過去40年來英國銷量最高的書常常是大部頭或者讀起來相當晦澀,比如《鴻》(Wild Swans)、《安吉拉的骨灰》(Angelas Ashes),以及最受歡迎的《時間簡史》(A Brief History of Time)。
事實上,大概是在大加速的作用下,小說類暢銷書似乎正越來越長,而非越來越短。1995年到2005年,《紐約時報》銷售榜上的小說平均頁數增長了100多頁,達到了385頁。之後暢銷的如唐娜·塔特(Donna Tartt)771頁的《金翅雀》(The goldfinch)、喬納森·弗蘭岑(Jonathan Franzen)的《自由》(Freedom)、埃莉諾·卡頓(Eleanor Cattan)的《發光體》(The Luminaries)等大部頭作品,說明這種趨勢近些年來並未消失。美國的網絡雜誌Slate上的一篇文章聲稱,小說市場上充斥着如此多的「巨著」,我們已經正式進入了「超長小說」時代。
可惜我們沒辦法得到這方面的實證:亞馬遜在圖書市場中所佔的比例非常大,然而,因為亞馬遜不肯分享它的銷售數據,所以對於人們實際購買的書籍至今沒有權威的名單。不過,獨立電子書分銷商 Smashwords的創始人馬克·科克爾(Mark Coker)確信,圖書的銷售量隨着字數的增加而增加。在他的網站上,排名前10的書籍平均字數超過10萬,比傳統印刷小說要長很多。排名前100的書籍平均字數稍低於10萬,而排名前1000的書籍平均字數在7.3萬左右。
對於大眾文化的現狀,還有一個好消息:無論大眾文化是快速膚淺,還是慢速高雅,我們在消費的文化產品正變得越來越複雜、越來越豐富。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論斷。不過,史蒂文·約翰遜(Steven Johnson)在他的《每一件壞事對你都有好處》(Everything Bad is Good for You)一書中提到,電視劇等節目不僅節奏加快了,其信息密度和知識挑戰水平也提高了。約翰遜說,如果你先看一集《法網》(Dragnet),然後看一集《希爾街的布魯斯》(Hill Street Blues),最後再看一部更現代的電視劇,比如《犯罪現場調查》(CSI),你會發現人數、關係以及情節點的數量急劇增加。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更強的應對能力,我們不可能承受如此這般的信息轟炸。這就是為什麼《火線》(The Wire)或《絕命毒師》(Breaking Bad)比之前的電視劇更好,或者至少是更複雜,因為確實有觀眾能看懂。
Breaking Bad
有些創作者甚至將長片的深度和複雜性與短片的速度融合起來,這一結合讓一些觀眾厭煩不已,另一些觀眾卻為之目眩神迷。目前美國電視業最火的是諸如《嘻哈帝國》(Empire)或《醜聞》(Scandal)這樣的系列劇,用飛速的劇情發展來吸引觀眾,讓他們感覺像是在坐過山車。還有英國電視編劇史蒂文·莫法特(Steven Moffat),他是《神秘博士》(Doctor Who)的製片人、《神探夏洛克》(Sherlock)的主創,其作品以情節複雜、稠密、快速著稱,他創作的故事邏輯和時間跳躍極大,觀眾需要很吃力才能趕上劇情的節奏。
大衛·田納特飾演的Doctor Who第十任博士。
作為消費者,我們的處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好。如果我們想不動腦筋消遣一下,有製作精美的產品等着我們挑選;如果我們想要深度,有電台司令樂隊(Radiohead)的歌曲、HBO出品的劇集,抑或菲利普·羅斯的小說。因此,從諸多方面來看,大加速讓我們進入了一個真正的文化黃金時代。
Radiohead
關於這一點,有些人十分不以為然。當前,如此多的大眾文化似乎一味趨同,毫無新意,怎麼能稱之為黃金時代呢?至多只能算是個躁動不止的創新時代。流行歌曲中不乏博人眼球的亮點和聲音變化,可還是有同一個傳送帶上下來的感覺。影院里上映着一部接一部的續集,而電子遊戲的大事件全是關於價值數十億美元系列遊戲新版的發行。每次出人意料的成功後,都會跟着一系列標題與之類似的產品。
這一現象也是大加速的副產品。之所以如此,有兩重原因:生物因素和經濟因素。我們的大腦天生喜愛新奇,但它們也喜歡熟悉和重複——多巴胺沿着開鑿好的同一條道路流動。因而要想讓我們的大腦神經感到喜悅,關鍵是要用聽起來或看起來似曾相識但又足夠新奇的東西,來挑戰我們的期待。
如神經學家丹尼爾·列維汀在《音樂感知的科學》(This Is Your Brain on Music)中所寫,真正偉大的旋律的秘訣,在於它先是構建期待,然後將其打破。實際上,我們的神經、藝術和經濟需求在推動着流行文化朝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一個方向朝着浮誇和瑣碎發展,或者你可能認為是一種形式上、愉悅感上完美的短淺微小的體驗。另一個方向卻朝着對極其細緻複雜的產品更長久深入的體驗發展。
亞馬遜試圖創建自己的媒體消費理想畫面。其Kindle電子書閱讀器的標誌是一個人靠着一棵孤零零的樹坐着,沉浸在對面前文學寶藏的深思中。你甚至沒法確定他手裡拿着的是 Kindle還是書。這個畫面的目的是為了彌合新奇設備與古老愉悅之間的隔閡。這個畫面似乎在說,即使是在一個充滿速度和震蕩的世界中,菲利普·羅斯留下的文化遺產在一段時間內都將是安全的。
03.
今天的明日要聞
顯然,新聞的速度更快了。但新聞的質量提高了嗎?記住這個問題的答案:「沒有。」
——約翰·奧利弗在《每日秀》中告訴湯姆·布羅考
「備受羞辱,被戴上頭套,這位暴君正面臨走上鋼質絞刑架的命運。」這是英國《每日電訊報》在2006年12月宣布薩達姆·侯賽因(Saddam Hussein)的死亡時所用的頭版頭條標題。這篇文章描述了美國和伊拉克官員目擊薩達姆被絞死的全過程:「金屬板打開,發出哐當的一聲,緊接着,這位暴君身體的重量將繩子拉得筆直,發出一聲悶響。」
不過,這篇文章有一個問題:描述不符合事實。英國時間大約凌晨三點,當薩達姆的死訊發佈時,報社記者們已經根據西方官員對可能發生情況的說明臨時趕製了一篇稿子,並且讓這篇稿子讀起來像是目擊者對當時情況的報告。
然而,等這篇稿子經過編輯、排版、印刷,然後被送到英國家庭的早餐桌上時,與之截然不同的事情發生了。一段有關真實行刑場景的晃動的錄像被放到了網上。在這段錄像中,在薩達姆被羞辱地送上絞刑台時,一群身着皮夾克的暴徒喊着口號,譏笑着他。視頻完全沒有文章中所描述的陰沉氣氛,也沒有官員在場,薩達姆也沒有像《每日電訊報》標題中描述的那樣戴着頭套。
新聞行業有兩條成命:第一,報道要準確;第二,報道要迅速。
但隨着大加速的步伐加快,人們越來越覺得世界變化太快難以跟上,即使那些專門從事報道或解析國際要聞的人也覺得跟不上。比如說,《每日電訊報》的這個故事說明的不是這家報紙搞錯了事實,而是說明了真相浮出水面之迅速:一個伊拉克人搶在《每日電訊報》和整個西方媒體之前,用手機報道了薩達姆被執行死刑的真相。
發生改變的不僅僅是新聞報道的性質。隨着新聞受眾大批量向網絡轉移,傳統的商業模式和工作方式逐漸崩塌,在速度的裹挾下,傳統的「新聞故事」也被「新聞內容」代替,這些內容沒什麼知識含量,純粹是為了滿足大眾對數字娛樂無盡的需求。面對鋪天蓋地的信息,記者和受眾都逐漸失去了審視和鑒別的能力。
不少人說,如今的新聞報道殘破不堪。老派新聞工作者出版了《模糊不清》(Blur)、《沒時間思考》(No Time to Think)或《媒體潛規則》(Flat Earth News)這些讀起來讓人感到絕望的書籍,感嘆傳統的新聞報道標準已死。媒體評論家比爾·科瓦奇(Bill Kovach)和湯姆·羅森斯蒂爾(Tom Rosenstiel)在1999年對新聞業所下的判決書依然有效:「新聞業在技術快速變化的作用下,迷失了方向,市場份額下降,並且面對着越來越大的經濟效率壓力。」
《沒時間思考》(No Time to Think)、《媒體潛規則》(Flat Earth News)封面。
然而,這些壓力並非憑空而生,它和我們已經探討過的趨勢密不可分。讀者不再購買報紙,是因為越來越多的人覺得通過電腦或者手機獲取即時信息更加方便。不過也有讀者時間安排更緊密的原因——既有各類文化娛樂,又有越來越重的工作、社交和家庭生活壓力要應對。
路透社新聞研究所的尼克·紐曼(Nic Newman)說,事實是「人們越來越希望可以隨時在任何設備上查看任意一種形式的新聞」。這反過來加速了新聞的周期。如從前那樣,記者搜集信息、寫篇新聞稿、第二天上報,已經不夠快了。現在的新聞稿是實時展開的:一開始先發佈消息,接着一條又一條的評論、批評或者新的事實緊隨其後。
雖然這種報道方式可能會讓人興奮不已,但需要在不同渠道發佈消息造成了記者沉重的負擔:先發推文,接着迅速在網站上掛出突發新聞的帖子,然後可能還要寫篇博客,接着閱讀推特上的反應,總結後寫一篇更長的稿子,第二天上報。在大多數新聞編輯室,記者人數都在逐漸下降,其工作量卻在不斷增長,完成工作任務的時間期限也越來越短。
這些轉變帶來了種種後果,每一種都影響深遠。首先,如果你讓越來越少的人做越來越多的工作,那麼質量就會下降,這是不可避免的後果。幾年前,《華盛頓郵報》的霍華德·庫爾茨(Howard Kurtz)聲稱:「過去幾年,新聞的速度讓我和我的同事眼花繚亂。每個人都讓我們快點、快點、再快點。在這個高度聯結的世界中,這種需求是能夠理解的。然而,這造成了明顯的犧牲:你沒時間多打幾個電話確認消息,你也沒機會稍微思考一下自己正在拼湊的新聞稿。」
對於網絡經濟,頁面瀏覽量就是貨幣,最迫切的事常常是找到東西放到網上,即使這意味着掩蓋事實或對根本算不上故事的故事進行炒作。人們將其統稱為「標題黨」(clickbait)。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氣球男孩」的故事:據一個來自美國科羅拉多州的父親稱,他的孩子被困在了氦氣球中,隨着氣球飄到了距地面幾千英尺的半空。儘管這個故事是假的,新聞網站還是津津有味地報道了幾個小時。
《一個媒體推手的自白》作者: 瑞安·霍利迪,譯者: 潘麗君,版本: 廣東人民出版社2013年6月
這樣的生態系統顯然充滿了欺騙。瑞安·霍利迪(Ryan Holiday)是備受爭議的美國公司美國服飾(American Apparel)的前營銷總監,他承認自己是「媒體推手」。他在《一個媒體推手的自白》(Trust Me,I'm Lying)一書中,描述了操控媒體有多麼簡單,只需先在小的博客網站上發佈故事,然後這些故事就會逐漸向更大的平台流轉,最後滲透整個媒體系統。沒有人會去核實,因為他們沒有時間。
但是,對於這個可怕的新世界,至關重要的一點是,雖然新聞業的加速對專業新聞提供者來說帶來的是雜亂無章的環境和頻發的災難性後果,但其加速也促使了高質量新聞的井噴,與標題黨並肩存在的是引人入勝的長篇作品和深度調查,甚至可以說後者的數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
只是在如今這個人手一部智能手機的世界裏,媒體可能不得不告別作為決定我們讀什麼、不讀什麼的裁判角色。美國新聞業的開創者之一沃爾特·李普曼(Walter Lippman)曾說:「報社每天拿到的新聞混雜着各種事實、宣傳、謠言、猜疑、線索、希望和恐懼。」篩選和整理這些新聞的任務「在民主制度中是和牧師一樣真正神聖的工作」。但是現在,這項任務已被互聯網取代:你發的推特消息,不就是你從自己覺得適合發佈的所有消息中挑選出來、整理而成,並以任何報紙或網站不可比擬的速度發佈出來的精華消息嗎?這種篩選過程可能比較混亂,有時甚至會產生災難性後果。但是,在加速的作用下,傳統媒體模式的瓦解,並不代表我們隨之失去了了解世界大事的能力。事實上,現實恰恰相反。
作者:(英)羅伯特·科爾維爾
整合:風小楊 編輯:走走、徐偉
校對:翟永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