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正常:一個男團女粉絲的故事》:污名化的着迷背後

阿水

參加后街男孩郵輪巡演的時候,薩蒂亞擠在衣着清涼的女生群里,「大部分時候都在看着台上的男孩們玩遊戲,捕捉轉瞬即逝的眼神接觸」。她不會游泳,最喜歡的男團成員尼克·卡特是水瓶座,愛水。怕水的薩蒂亞小時候曾經幻想,要學游泳必須由尼克來教。

巴基斯坦裔舊金山女生薩蒂亞25歲,十歲出頭愛上后街男孩。十三歲時她創建了一個后街男孩網站,每天放學後在網站上編寫發佈男孩們的新聞。開始得很早且持之以恆的寫作訓練使她日後成為作家,但她對男孩們的痴心並未隨着青春期的結束而終結。

薩蒂亞,舊金山人,曾幻想后街男孩的尼克教她游泳

在郵輪上,薩蒂亞發現自己陷入一種奇怪的狀態。一方面她因為與后街男孩共度的夏日假期而興奮,與此同時她感覺到壓力,一部分靈魂被擠出身體,以觀察者的身份注視着自己和身邊女生們的狂熱(也有少數男性粉絲)。

澳大利亞導演傑西卡·萊斯基的紀錄片《我曾經正常:一個男團女粉絲的故事》(I Used to Be Normal: A Boyband Fangirl Story)用了四年時間和四位男團女粉絲交談。她們每一位都和薩蒂亞一樣,經歷過青春期靈魂出竅般的狂熱,意識到自己的狂熱,觀察它,接受它,繼而接受自己,把這份狂熱沉澱為與自己的連接,並打定主意將會永遠保留,至死不渝

十六歲的紐約長島女生葉利夫觀看「單向組合」(One Direction)現場DVD時狂哭大喊的視頻在YouTube上火了。幾年後她告訴萊斯基,當時的自己「像一個炸彈,聽到單向組合的名字就會爆炸」。

葉利夫觀看單向組合演唱會DVD的反應

蘇珊64歲,墨爾本人。上世紀六十年代披頭士(The Beatles)赴澳演出時她和萬千粉絲前往他們下榻之處。公開見面前一晚,她和夥伴們守在酒店外面徹夜唱歌。澳大利亞的保守媒體把這次該國史上最大的民眾集會稱為「污點」,質問這些孩子們的家長在幹什麼?蘇珊的母親為此對女兒很生氣。

電影製作人蘇珊,64歲

悉尼人達拉33歲,「接待合唱團」(Take That)是她心目中完美的對象。她的職業是品牌策劃師,在一塊黑板上向萊斯基詳解男團的成功秘訣,就是媒體習慣做的那一套分析:每個成員的角色(神秘型、可愛型、家長型、性感型、無存在感型),成員的最佳年齡(17-21歲),最好唱情歌但不要涉及性,等等。向市值數十億美金的大公司做PPT展示時,達拉夾帶私貨,把蓋瑞·巴洛的歌聲放進背景音樂,無人發覺。達拉對着鏡頭展示聆聽巴洛歌聲時的感受。她的臉上洋溢幸福的表情,以此來解釋男團的秘密:他們讓所有聽見歌聲的人都感到純粹的歡樂。

達拉心目中完美的「接待合唱團」

導演傑西卡·萊斯基拍了一個着迷的故事。着迷和狂熱往往是不理智和危險的同義詞,迷戀男團的年輕女性雖然沒有那麼危險,但她們逃不掉會被貼上「不正常、幼稚、愚蠢、可悲」的標籤。第一個出場的16歲葉利夫完美詮釋了這些標籤。她一口牙套,穿着土氣,笑得很花痴。葉利夫鄙視同齡男生,認為單向男孩是自己最愛的人,超過父母和哥哥。

葉利夫

如果不是這部紀錄片,我們很少有機會撥開標籤看見這些男團女粉絲。她們根本不是我們想的那樣。對心愛男團長期不計回報的情感付出,不僅沒有讓薩蒂亞、蘇珊、葉利夫、達拉們變成失敗的成年人,還使她們保留了比普通人更多的詩意。

首先她們並沒有像人們猜測的那樣,分不清幻想和現實。年紀最小的葉利夫也知道她在追逐永遠實現不了的夢幻。除了在夢裡,她不會有機會和「單向組合」的成員一起喝湯,在樹林里玩捉迷藏遊戲(她的幻想)。十八歲的時候她摘掉牙套,自學吉他,開始在YouTube上定期發佈翻唱歌曲,嘗試自己寫歌。她比大人更清楚自己所處的人生階段,正是大人眼中不夠成熟,童年已經結束,能夠心無旁騖追逐夢想的窗口即將關閉的特殊時刻。

最年長的蘇珊是電影製作人,有一兒一女。她從來沒有忘記披頭士狂熱在她生命里的意義: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一種不計較成本和回報的愛。

每當碰到不如意的事,達拉會習慣性地從男團中尋找答案。她會在挫敗時問自己,你到底想要什麼。答案每次都一樣:「我想要歡樂,想要表現自己,想把所有精緻的小東西都收藏在一個盒子里,就像收藏接待合唱團的周邊一樣。」

達拉在房間里貼滿接待合唱團的照片拼貼

像其它標準的紀錄片一樣,導演萊斯基提到四位女粉絲追星時代的社會環境。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墨爾本很保守,年輕女性對未來沒什麼選擇權,蘇珊的父母不同意她上大學念醫科。二十一世紀初的美國紐約,葉利夫同樣被父母拒絕念她心儀的藝術類大學,理由是「看不見前途」。

但萊斯基沒有在年輕女性的青春期有多少艱難險阻,在表達對愛和性的需求上被壓抑這個議題上多花時間。她選擇在一個半小時的時長里儘可能把話筒交給採訪對象,聆聽她們敘述自己的迷戀,跟她們一起成長。影片中擁擠不堪的追星現場畫面,不帶有任何嘲弄的意味。

「做正常人很無聊,這隻能說明你和世界沒有產生共鳴。」這是達拉的看法。達拉很帥,她做了一件更帥的事,把「BOYBND」印在車牌上,開到哪裡都毀譽參半,但絕不會被人無視。

達拉把「BOYBND」印在車牌上

與眾不同迫使這四位女性經常內省,分析自己的迷戀之源,並設法找到與它和平相處的方式。有很長一段時間,達拉和薩蒂亞不敢向別人公開自己男團粉絲的身份,生怕被先入為主地貼上標籤,歸入非我族類的類別。

她們的確不正常。人群里總有這麼一群不正常的人,心甘情願在亞文化中釋放無用的激情,數倍於同齡人地燃燒青春。看過飯圈文化的諸多陰暗面之後,《我曾經正常》讓人心情大好,好像又知道了一個快樂的秘密。

有多少人能像64歲的蘇珊,笑眯眯地說自己的人生沒有虛擲,一段經歷會通向另一段,「因為披頭士,我將永遠與年輕的自己緊密相連」。

「因為披頭士,我將永遠與年輕的自己緊密相連」

責任編輯:陳詩懷

校對:徐亦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