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極熊母子,挪威斯瓦爾巴島,2016 謝建國 攝
拍攝理念:自然生態攝影的理想境界
李紅霞(以下簡稱李):你一直從事野生動物保護和攝影的相關工作,對此有哪些想要強調和傳遞的理念?
謝建國(以下簡稱謝):我們做生態攝影的目的相對比較純粹,就是記錄生命、展示精彩、追求藝術,所以做項目是以我們是否喜歡為標準,喜歡的項目我們自己花錢也去做,就是想用鏡頭語言講好中國生態故事。現在很多初學者都是這樣:每天到拍攝點兒擺點食物,鳥兒、松鼠往那一去就拍,還有惡劣的,把鳥兒抓到棚里去拍。一開始大家可能還覺得是樂趣,時間長了就覺得哪兒不對。而且初學時老盯着一個鳥拍,眼睛裏沒有其他。我也一樣,像我最早拍非洲動物,獅子捕獵、角馬過河,場面壯觀震撼,但也只是見獅子拍獅子,見角馬拍角馬,很少顧及其他動物。後來我再看以前的片兒,其實有些大型動物身上、身邊就有多種鳥兒,但那時你的注意力不在那兒,在你的觀察中並沒有一個完整的生態概念。後來慢慢就會想,那鳥兒為什麼跟着角馬跑啊?原來是因為角馬一活動,趟起來好多蟲子,那鳥兒就跟在角馬後面抓蟲子吃;為什麼白鷺能站在大象和牛背上去?因為它們背上有寄生蟲,行進中也會趟起來大量蟲子,鳥兒在後面以逸待勞。慢慢你發現自然就是這麼個狀態,物種之間不是孤立的,哺乳動物和鳥兒之間有關係,鳥兒們之間也有關係,你拍的時候視野也就寬了,題材也就豐富了。拍攝中你會記錄其他,說不定還是個新物種呢。

北極馴鹿,挪威斯瓦爾巴,2016 謝建國 攝
徐永春(以下簡稱徐):我們攝影人涉足生態攝影之前大概經歷了三個階段,拍鳥、講故事、追求藝術。從最開始單純拍鳥,然後到像沙龍攝影那樣講究光影角度,追求所謂的美、精彩、故事性,之後在這個基礎上再追求更高的藝術價值。這三個階段不是截然分開的。目前某些大眾攝影網站基本上就是沙龍攝影階段,多數人都不知道不研究這些關係,單純追求美,我覺得在這個階段停留不前弊大於利,就不是生態攝影。
謝:只是一般的記錄還不能叫做生態攝影,但可用於科學研究也可入影像庫,也可以作為一種學習和積累。光影好、有故事,有一定藝術性,能打動人吸引大眾,還要符合生態倫理的精彩照片才能叫真正的生態攝影。你要學很多攝影的知識、生態的知識,修鍊你的拍攝功力,不然即便有那機會你也不一定能拍出好片子。所以這是我認為生態攝影應該有的更高境界 — 把真正的生態攝影拍出藝術水準,這是最難做到的。

北極狐,挪威斯瓦爾巴,2015 謝建國 攝
李:生態攝影這個概念是誰提出來的?
謝:是原國家林業局野生動物保護司司長陳建偉首先提出的,他認為生態攝影是集思想性、科學性、藝術性於一體的攝影藝術。他是「自然影像中國」聯合發起人,我們在一起探討如何通過「自然影像中國」項目,實踐中國的生態攝影。
齊險峰(以下簡稱齊):生態攝影除了拍攝一個主題或物種之外,還要拍攝其食物鏈上的其他物種及周邊環境和植物,就像我們去年編輯的《中國雪豹》,除了突出雪豹主題之外還有它生境內的其他動植物,包括自然風光等。主要就是為了儘可能更全面更生動地體現物種及其生境的生態價值和美,而不是只為一兩種動物而拍攝,這樣對生態攝影師的要求可能就會更全面。
李:談談拍攝對動物的影響問題?
謝:只要拍攝,對動物的影響就是絕對的。其實拍攝動物有一個相互了解適應的過程。舉個例子,有一次我們在國內某地拍動物的時候,國外攝影團隊去拍野生動物紀錄片,他們拍攝之前就先放無人機,等動物適應了,再正式拍攝。許多拍攝都有這樣一個影響動物的過程,之後才有了一些自然紀錄大片。當然拍攝野生動物要有嚴格規範,要遵守拍攝地規定,要由有專業知識的人員來進行,要尊重了解動物習性。不能誰想怎麼拍就怎麼拍,這樣會對動物造成極大的傷害。

嬉戲的北極熊,加拿大,2013.11 謝建國 攝
李:你們怎麼看加拿大攝影師格雷戈里 · 考伯爾(Gregory Colbert)的作品《塵與雪》?
謝:他用他的視角表現人和動物之間的關係,藝術性很強,如果不了解動物,跟動物的交流沒到一定程度,他拍不出那種照片,但他的作品不是我們追求的那種自然狀態下的動物影像。有些情況下,我們也會到野生動物園、救助站里拍,因為野外拍不到。比如東北虎,大多為紅外影像,中國乃至世界上很少見到人工拍攝的野生東北虎照片。有一個日本攝影師蹲守了六個月拍攝野生東北虎,只拍了個影兒。現在我們很注重拍動物的正面,「面對面」拍。因為正面視覺衝擊力更強,你還可以讀它,有一定的交流,有助於了解動物。我現在拍獸類都想辦法面對面拍,大象、老虎、熊、狼、狐狸、長臂猿、金絲猴等,還有最近拍的花栗鼠,你要拍側面看不出啥特點來,正面尤其吃東西多的時候兩邊腮幫子被松子塞得鼓鼓的,表情特別萌!
徐:除非是特殊需要,就像有的國外攝影師拍攝動物肖像,把動物領到棚子里來拍,他對它們都非常熟悉,完全是人養的那種,但也不容易拍,因為動物老到處亂跑。他拍的藝術水準很高,但是有的人不認可這種拍法,有的人反而特別欣賞。普遍認可的是拍攝自然狀態下的野生動物的攝影方式才是生態攝影。如果你在動物園拍的照片要參加某個比賽,必須得註明。
謝:我不反對適當的誘拍,國外許多拍攝點也是採取誘拍的方法,一些大片也離不開適當的誘拍。比如老年影友們爬不了山,又跑不了遠路,圖個樂,設置場景投食,拍鳥拍小動物,只要不傷害動物,也無可厚非,但要注意用科學的方法進行。

海象,挪威斯瓦爾巴,謝建國 攝

髯海豹,挪威斯瓦爾巴,2016 謝建國 攝
個人經歷:從律師到野生動物攝影師
李:你的個人攝影經歷中,什麼人、什麼事情對你影響比較大?
謝:對我拍攝野生動物影響比較大的有,第一,認識動物是從非洲開始的;第二,了解鳥是從「鳥網」開始的;第三,接觸生態攝影的理念是從陳建偉司長開始的,我們討論一些具體的問題,走中國生態攝影這條路;第四,借鑒國際自然攝影是從瑞典的斯塔芬 · 韋斯特蘭德 (StaffanWidstrand,自然攝影師、荷賽獎執行評委)開始的,因為他做《奇境歐洲》(Wild Wonders of Europe)把歐洲的攝影師召集在一起,用做項目的方式系統拍攝整個歐洲野生動物,他把做國際項目的理念和經驗帶給我們,同時也加入了我們的「自然影像中國」團隊,給我們做「自然影像中國」開闊了思路,提供了一些具體啟示;第五,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給我提供了一個特別好的平台和空間,各級領導大力支持。我認為這五點是讓我走上生態攝影道路最直接的影響。
李:「律師、攝影師、活動組織者」,你這些身份是如何轉換轉變的?
謝:小時候父親有個 135 蔡司相機,我就拿着玩,晚上把鏡頭拆下來做放大機,白天裝上去拍照,把這個相機折騰得夠嗆。後來到了工廠(首鋼)上班,先後攢錢買了海鷗、東方、理光相機,後來到首鋼保衛處、法律處工作,也有接觸攝影的機會。我的律師資格是在法律處工作期間(1986年)參加全國第一次律師資格考試取得的。1992年我創辦華夏律師事務所,開始專職從事律師工作。工作之餘拍風光、拍長城。2005 年我迷上動物攝影,2006 年在國內開始拍鳥、認識鳥。一開始純粹是為了玩兒,拍動物、拍鳥造景我都弄過,就是想拍的好看。開始拍動物去非洲九次,後來又上南極北極,拍帝企鵝,拍北極熊。在北極營地,一幅北極熊身處花叢中的照片吸引了我。出於好奇,我去了北極地區 32 次,就是想弄明白北極熊一年四季怎麼活的。加拿大丘吉爾一個地兒我去了十多次,春天我去,小熊出來了,夏天我再去一趟,看這一家如何生存,秋天我再看看它們有什麼變化,冬天我再過去,拍它們捕食海豹。拍完四季,我又想拍世界各個棲息地的北極熊,美國阿拉斯加有北極熊我去了,挪威斯瓦爾巴的北極熊我也拍過不同季節,後來聽說加拿大巴芬島也有,那地方基本沒有中國人去過,我也去過兩次,去年到過格陵蘭島,今年又去了俄羅斯的約瑟夫島。

虎虎生風—東北虎,黑龍江,2017 謝建國 攝
在拍攝北極熊的過程中我不僅學習與北極熊如何相處,同時也關注和拍攝北極的其他物種,比如北極狐、狼、黑熊、棕熊、北極馴鹿、北極兔、旅鼠、海豹、海象、白鯨、座頭鯨、虎鯨、北極燕鷗等等,就是想弄清它們和北極熊之間、以及它們各自之間的相互關係。比如,海豹是北極熊的主要食物,有時也捕食比自己重的海象。但春季北極燕鷗等鳥類產的卵,也會成為北極熊的食物,而這些鳥出於自衛,會反擊北極熊。再比如,白鯨、座頭鯨的屍體也是北極熊度過夏季的主要食物來源。再比如,北極熊和狼有時也會和平相處,甚至狼會驅趕年輕的北極熊。北極狐也常與北極熊為伴,吃它的殘羹剩飯。因此,在拍北極熊的同時也關注其他,才會有更多更精彩的故事。
2011 年我去南極拍帝企鵝,通過十多天在冰上與帝企鵝為伴,我也被帝企鵝的頑強生命所震撼。帝企鵝能在極夜零下60多度的情況下完成生命的延續,可以說是自然界的奇蹟。我還去過墨西哥拍世界自然奇蹟之一的帝王蝶遷徙,小小的帝王蝶每年經過幾代的接力式遷徙,行程數千公里,實現種群的延續。遷徙回來的第四代帝王蝶,能準確地落在祖輩棲息的樹上,簡直讓人不可思議!去歐洲在掩體中拍攝棕熊、狼獾、金雕、白尾海雕,與當地攝影師交流探討適當誘拍的方法和規則。去阿拉斯加拍棕熊,常與棕熊狹路相逢,甚至咫尺相對。在嚮導的指引下,學習與猛獸相處的方法。了解動物,尊重動物,才能拍好動物。

白尾海雕,挪威,2014 謝建國 攝
李:談談拍攝野生動物的危險與難度?
徐:和其他一些攝影門類相比,野生動物攝影相對更難、更複雜,可控性小。比如我以前拍體育,你只要了解這個比賽項目的特點,就可以把握它可能出高潮的瞬間;拍風光要等光影等雲什麼的,也有一定的規律,比如下雨下雪、陰天有雲,出片的概率就有了,你可以提前上長城去等,影響因素相對單一。拍野生動物就不光要講天氣、光影,你還得了解動物的習性、成長過程等一系列問題,比如這物種在不在這兒活動,會不會出現,什麼時候出現,來了有沒有那種行為,有時候我們為了一個瞬間一等就是好多天。就說我們這次到伊春去拍松鼠,松鼠出現頻率那麼高,但你想真正拍一張好照片也很難,它不會聽你話擺好姿勢給你拍的。拍攝動物本身就難,尤其自然狀態下的動物,拍的美更難,常常是能拍到就很不容易。更不要說很多野生動物還特別怕人,比如中華秋沙鴨,是中國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你還沒下車,遠遠地從樹林縫裡看它,它就開始警覺了,你一下車,那鴨子「啪」就飛了。怎麼辦?就得搭帳篷在它的活動區域耐心等,等個多少天它也不一定就從你希望的地方過,你還不能過多的干擾它,更不能傷害它。所以說生態攝影比較難。
謝:沒有發自內心的喜愛肯定不願意去,也堅持不下去,非常辛苦。夏天防不勝防的蚊蟲叮咬、吸血螞蟥、毒蛇野獸、海上風浪……冬天的嚴寒、南北極的暴風雪,這天氣要是拍風光片就拍不成,遠處根本啥也看不見。但是拍動物就不一樣了,這種惡劣天氣是難得的機會。我其實最不喜歡的是夏季拍攝,我怕熱而且怕蚊蟲叮咬,這也是為什麼我喜歡去北極的原因。冷了可以多穿衣服,但熱了卻無從做起,而且為防蚊蟲還要捂上防護服。
上南極拍帝企鵝的經歷也挺危險,去之前就得簽三方協議,先放各種風險的錄像,凍死的摔死的掉冰縫裡的……反正所有的危險都先給你放一遍,你要還願意上飛機,就簽安全協議。我們坐的是那種帶雪橇板的八人小飛機,降落也沒有跑道,完全憑飛行員經驗找地方。我們那次落不了地又飛起來連續四次,全機艙都緊張得鴉雀無聲,直到第五次才落下,大家都鼓掌,終於落地了。下飛機後,我看見飛行員在修飛機,過去問:「怎麼了?」飛行員說:「雪橇板掉了。」本來飛機要飛回去的,結果那天就沒走成。我們也真幸運,雪橇的起落架掉了居然還安全着陸了。
還有一次在北極,我們去拍北極熊。路上船遇到風暴,船身傾斜得船舷幾乎貼到海面,艙內所有物品都滑落到地上,船員個個東倒西歪。在這種情況下,大副拉響了危險警報,所有船員和乘客都按逃生指令跑到甲板上,好在船長經驗豐富,在極端危險的情況下把穩舵,使船轉危為安。
我覺得在國外拍攝還是相對安全的,即便與猛獸相對,即便海上風高浪急,即便遇到暴風雪,因為他們有比較成熟的拍攝點和探險團隊,有安全管理制度、防護設施,以及應對各種緊急情況的預案。
國內拍攝野生動物要比國外難度大。國內野生動物一般都在深山密林或荒漠高原隱秘之處,有的還晝伏夜出,加上國內的動物十分怕人,想看到這個動物的面容都很難,更別說天賜良機時你要把它把握住拍好了,真是可遇不可求。動物缺乏習慣化,沒有成熟的拍攝點。我去拍攝生活在廣西邦亮長臂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中的東黑冠長臂猿,要走三個多小時的山路,喀斯特地貌形成的尖尖的石頭路,真像「上刀山」,見不着陽光,好多地方都有青苔,很滑,不小心就會被鋒利的石頭劃傷甚至骨折。在山上住了幾天,爬了幾十里山路,也只拍到幾分鐘的畫面,而且拍攝距離很遠。所以好多人都說我們拍動物的是瘋子。在新疆巴音布魯克,我們倆騎馬去拍大天鵝,徐永春的馬受驚了,他從馬上跌落,鞋套又在馬鐙子里下不來,馬尥着蹶子拖着他跑了一百多米他才掉下來,還把他大腿給踢得黑紫一大片,額頭也磕破一個大口子。幸虧馬沒有踢到腦袋上,否則這人就沒了,嚇得我夠嗆!他的馬跑了,仨馬剩倆馬了,只能用我的馬讓牧民帶他回去,然後我留在草原上仨小時等着他們回來,還得小心草原上的狼……

外面的世界 — 幼獅,肯雅,2006 謝建國 攝

獵豹母子,肯雅,2005 謝建國 攝
回到中國:中國的生物多樣性、「自然影像中國」
李:你跑全世界拍攝野生動物,是怎麼轉念回來拍中國的?
謝:其實這麼多年在國外走了這麼多地方,確實開闊了視野,學到很多東西,但回來後看着自己拍的照片,仔細一想,拍的都是人家拍過的東西,用途有限。此外在與國外攝影師及遊客交往中,也經常被問及中國野生動物的情況,他們對中國動物物種知之甚少,有些還帶有偏見。接觸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後,走了一些國內自然保護區,我才發現中國的物種豐富,而且這些物種在國際上鮮有人知道,除了熊貓、金絲猴,國外誰知道中國還有其他什麼動物?所以我覺得應該好好把中國的動物拍拍,讓更多人了解中國的野生動物,了解中國在野生動物保護方面所做的努力。出於喜好,也出於對中國的感情和責任,這樣拍會更有意義。每次拍完之後,你都會覺得這些動物很親切,我不是給自己唱高調,這是發自內心的情感。
中國的生物多樣性居於世界前列:哺乳動物種類 693 種居世界第一,鳥類 1470 多種排世界第五,植物是 35000 種排世界第三,還有昆蟲,兩(棲)爬(行動物)、水下動物,都很豐富精彩,也排世界前列。但是這些到現在中國還沒有去系統地、很好地做過,首先記錄就不夠,許多保護區都沒有生物影像數據庫。最近海峽出版社和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合作,出版了中國首部影像記錄的《中國獸類圖鑑》,也只收錄了 400 種獸類。為什麼?缺少影像。而且這 400 種獸類的影像大多也不夠精彩。此外用於科普、宣傳、教育、保護等都需要精彩的動物影像支持,因此這方面需求很大。

天行長臂猿,中國雲南盈江,2016 謝建國 攝
李:那麼多人去拍非洲,是因為那裡的物種比中國的物種更精彩嗎?
謝:環境、物種不一樣,非洲動物數量大,也很精彩,但是種類比中國少。非洲是角馬、斑馬的遷徙,中國動物也有遷徙,藏羚羊等有蹄類動物的遷徙,藏羚羊是在雪域高原遷徙,情況不一樣,從場面景色來講,更艱苦、更野性。中國的生態系統也豐富多樣,十分精彩,從南到北,從高緯度到低緯度,從低海拔到高海拔,從海洋、濕地到森林、沙漠、高原等等,這比非洲要豐富得多。
所以我們做「自然影像中國」這個項目,大家也比較一致,就想把中國的物種用影像更好的呈現出來,用影像語言講好中國生態故事。中國有 2700 多個自然保護區,國家級的 474 個,國家公園 10 處,這些保護區都沒有特別系統的影像資料,都在等待着用鏡頭去記錄呈現。這就給我們做生態影像提供了一個很大的空間,國家有這麼好的資源,要看大家怎麼籌劃。我們想有規劃地拍攝中國的主要物種,以項目的方式來主打,一邊去拍,一邊做出口,這是我們現在的狀態。
李:你們做了很多自然影像拍攝活動、影展的組織工作,國內外反響如何?
謝:比較有影響的項目有四川唐家河項目,這是我們首次和國外攝影師合作,取得了較好的成果,也取得了項目運作的經驗。再比如,雲南德宏項目,是首個以州為單位進行的影像項目,我們組織了近百名國內外攝影師,分 5 個組進行拍攝。用影像全面呈現了德宏的自然生態,在國內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再比如,我們承擔中國首部島嶼影像志生態部分的拍攝,十幾名攝影師行程近 10 萬公里,登陸 55 個島嶼,拍攝到數百個生態物種。圓滿完成了拍攝任務,受到了主辦單位中國攝影家協會的好評。
我們做了70多個展覽,國內展居多,國外展佔七分之一,有俄羅斯、芬蘭、荷蘭、挪威、南非、韓國等。國外我們做的比較有影響的是 2016 年芬蘭國際影展和今年 1 月在俄羅斯莫斯科藝術家中心舉辦的第六屆全俄自然攝影節展覽。特別是俄羅斯的展,普京派俄羅斯外事委員會的一個主席參加了開幕式,還發了賀信,俄羅斯自然攝影協會主席、俄羅斯文化部部長、俄羅斯自然資源部部長、旅遊局局長等政要出席,中國駐俄羅斯大使李輝和文化參贊也出席了。展覽期間就中俄自然攝影師及野生動物保護開了研討會。緊跟着在今年 5 月轉到聖彼得堡的俄羅斯國家展覽館做了巡展。這兩個展覽舉辦的地點都是很重要的展館,兩個展的效果還不錯。

大熊貓,中國四川卧龍,2018 謝建國 攝
李: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跟「自然影像中國」是怎樣的合作關係?
尹峰(以下簡稱尹):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最主要的工作是科普宣傳。科普宣傳,現在更多叫公眾教育。以前做科普宣傳,野生動物的影像資料很少,文字比較多,不活潑,很難打動老百姓。後來大家都發現了這個問題,恰好和謝總接觸上,他們的影像作品對協會的科普宣傳是一個很大的支持,而且是積極支持不講條件。於是,我們雙方就開始了合作,目的就是用影像來提高公眾對野生動物的認知,因為只有認識了了解了才能去保護野生動物。2016 年以來,我們合作推出「自然影像中國」項目,就是希望通過影像的力量,展示中國多樣的野生動物物種和自然生態之美。現在,我們一方面通過舉辦野生動物保護展覽、野生動物保護知識進校園、製作世界野生動植物日宣傳片的形式,推動公眾教育,另一方面我們在國家林業和草原局的支持下,和海峽書局出版有限公司合作,建設中國自然生態百科影像數據庫,就是系統地對中國的野生動物物種進行影像留存,供科學研究、執法機關、公眾教育和野生動物愛好者使用。
2018 年,我們開發了利用人臉識別技術識別鳥類的軟件 — 識鳥家APP、微信小程序和中國自然生態百科數據庫(鳥類和哺乳類),自上線以來,下載使用達 6 萬人。今年我們將繼續完善這些程序和數據庫,研究開發識別新類群的 APP,希望成為我國野生動物保護的重要支撐力量。謝總現在把野生動物攝影當成自己的主業了,把喜好轉變成一種責任,投入全部時間不講回報的自願去做,不斷付出。野生動物保護是一項社會性的工作,需要全社會共同努力。像謝總這樣的很多野生動物攝影師已經成為野生動物保護的志願者,可以說在野生動物的保護、救助、舉報盜獵等方面是政府部門重要的依靠力量。
謝:協會對我們很信任支持,這件事我們又喜歡,那我們也就努力把這個事做到最好,通過影像讓中國的野生動物走出去,讓大家都了解都參與保護。

梅花鹿 ,中國黑龍江伊春, 2019 謝建國 攝
李:看到網上批評南非的「困獵」(CannedHunting)運動,就是把野生動物放到一個獵物無法逃脫、也無法隱藏的封閉場所後供獵人獵殺……
尹:具體細節我不大了解,看過一些報道。我認為這涉及野生動物保護與可持續利用的問題。每個國家根據自身的情況採取何種管理方式,應該由野生動物所有國的人民決定,因為他們是和野生動物有最直接的利益攸關方。比如,肯雅呼籲保護大象,因為他們國家經濟以旅遊為主,活着的大象才有價值;而津巴布韋、納米比亞等南部非洲國家,旅遊不發達,大象又很多,經常發生嚴重的人象衝突,給老百姓生活造成問題,甚至可能致人死亡,且政府補償又不到位,所以他們認為致死利用(戰利品狩獵或出售象牙)才最適宜。野生動物保護必須和改善當地居民生計結合起來才最有希望,如果割裂開來,那隻能兩敗俱傷,居民不能從保護野生動物中受益,那保護野生動物有什麼用呢?我國的野生動物多分佈在老少邊窮地區,要保護野生動物必須下大力氣解決群眾的生活問題,我們國家正在進行的群眾脫貧攻堅、野生動物損害補償、生態護林員制度等政策,對我國的野生動物保護髮揮了重要作用,效果明顯。我國有那麼多野生動物物種,必須要保護好,這是我們的責任所在,否則我們將愧對子孫。
行業觀察:國內外攝影人的生存和差異
李:談談目前野生動物攝影人的生存問題?以及是否需要培養發展一些保護區當地的年輕攝影師,他們會更有條件拍到更多野生動物?
謝:期望是這樣,只是保護區的條件有限,包括人員和器材。我們一般去了跟他們說怎麼拍,有哪些問題,有時也支援他們一些資金和器材。現在隨着全國上下對生態的重視,保護區的條件正在改善。我們團隊也需要有年輕的力量加入,真正願意去野外又具備那些能力的人太少了,畢竟要靠這(動物攝影版權)生存基本上會很難。拍攝野生動物成本很高,從前期精細調研到器材、機票、車輛、後勤保障、深山老林長期蹲點守候……圖片卻賣不上價錢,幾十塊錢一兩百塊錢一張照片根本無法和你的投入成正比,也沒地方有這樣專門的市場。(徐:光靠搞生態攝影一年能拿個幾萬塊錢稿費的攝影師都很少,很難靠此生存。)其實不光是中國,國際上也是這樣,現在世界經濟不好,有些國際著名的自然攝影師,過去都是靠照片和項目吃飯的,《美國國家地理》、BBC給他們項目去拍。現在也帶拍攝團,帶人上南極上北極,也帶團來中國拍動物,都當攝影指導去掙導遊錢了。
搞項目現在也不太容易,但我們在逐漸推這件事,基本上已經有點氣候了。我們希望拍最好的圖片、做最好的展覽、出最好的書,視頻宣傳片我們也爭取做好。例如前年我們去青海拍攝雪豹項目,組織中外攝影家團隊,經過兩次 40 多天的拍攝,獲得了精彩的影像,在此基礎上彙集國內有關雪豹保護區的影像資料,編輯製作了《雪豹家園》視頻宣傳片。在中國國際雪豹大會上播放,受到國內外與會嘉賓的熱烈掌聲和一致好評。此外,我們還製作了首部中國自然遺產地宣傳片,涵蓋了 14 個世界自然遺產地和 4 個世界文化自然雙遺產地,也受到了國家林業和草原局的肯定。
齊:就我所了解的一些保護區的情況來看,培養當地攝影師也是一條可探索之路,有些公益組織也在想辦法發起「牧民攝影師」計劃,但執行起來有很多問題,很多牧民都是出於興趣,開始很積極,但要他們長久堅持下去很難,還有就是資金和技術培訓等,畢竟攝影是很費錢的事,農牧民多數還是比較貧困的,也沒有太多的費用支持他們。不說生態攝影,就是其他題材的攝影師,就只靠攝影能生存好的又有幾個?連十幾年前把我引入攝影的人都早就改行了,現在攝影對他只是業餘愛好了。

王絨鴨,挪威,2015 謝建國 攝

玉潔冰清—疣鼻天鵝,中國新疆伊犁 2012 謝建國 攝
李:「自然影像中國」現在有多少攝影師?
謝:現在合作過的有幾十人,大多是具有一定專業能力的業餘攝影師,真正職業的自然攝影師很少,職業的我們也用過,給他工資。比如說專門做視頻的,紅外的、水下的,拍些特殊物種的。
李:以你的國際經驗和視野,談談國內外業界的現狀對比?
謝:國外叫自然攝影,發展比較早,他們對動物特別是猛獸的習性很了解。國內因為興起時間不長,所以在認識基礎、生物知識的水平和職業素養等方面都有差距。國外發展時間長經驗多,成就了一批有專業素養的攝影師,首先,在綜合能力方面,國外攝影師的野外工作能力很強,會開多種車,雪地的、泥里的,車壞了自己下來修,包括使用所有的野外裝備、工具、搭帳篷,自己一手全乾了。拍攝器材從微距、變焦、長焦到無人機等等一套設備什麼都有,看見什麼都能拍下來。人家觀察的視野不一樣,對動物的了解,什麼情況下有危險,什麼情況下你可以接近它,人家特熟。中國具備這樣能力的攝影師很少。第二是規範意識、職業道德。怎麼拍,使用權怎麼處理,拍攝時絕對是盡心儘力去把片子拍好,不是說我為了完成你的任務,而是為了呈現我自己最好的東西。每一張片子他都要寫上物種名稱、地點、時間和拍攝的故事,認認真真修好圖,再連同原圖一起發給你。而國內的攝影師在這方面則有待提高。
同時國內外管理體制也不同。國外有些國家允許有限度地投食誘拍猛獸,很多照片就是在拍攝點拍攝的,因為他們了解動物,形成了比較完善的安全規範。例如,去芬蘭拍熊是怎麼拍的?是一個林場的退休工人發現他們林子里有棕熊老在周邊轉悠,就慢慢建營地、搭小掩體,熊適應後就開始招攬遊客及攝影師,觀熊拍熊。這種有一定誘拍元素的拍攝點在歐洲有許多。國際著名的自然攝影師,以及我們去南極、北極、加拿大、歐洲時的攝影嚮導大多是西方人,主要是他們對動物了解有經驗,特別專業。而在中國人對猛獸大都有恐懼心理,不知與猛獸如何相處,加上國內是保護區管理,進入保護區有嚴格限制,攝影師很難有機會與哺乳動物特別是猛獸相遇。
國內自然生態攝影師有自己的長處和拍攝風格,也拍了許多有影響的作品,有的在國際上獲得獎項,一些影像項目也對中國野生動物保護起了推動作用。希望有更多的人關注生態攝影,相信中國自然生態攝影師會用影像語言講出更多更好的中國生態影像故事!

滇金絲猴,中國雲南,2016 謝建國 攝
作者簡介:
謝建國,1954 年出生,自然攝影師、高級經濟師/律師,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常務理事、飛羽視界文化傳媒(北京)創始人、「自然影像中國」聯合發起人。曾任首鋼總公司法律處處長、北京石景山律師協會監事長。
自 2005 年開始熱衷於野生動物及極地生態攝影,曾 9 次去肯雅、坦桑尼亞拍攝非洲動物,30 余次赴北極地區及南極大陸,拍攝北極動物及南極帝企鵝。走過北美洲、南美洲、澳洲、歐洲、亞洲、非洲的許多國家,用鏡頭捕捉自然之美。2012年發起成立飛羽視界傳媒,將鏡頭轉向國內,聚焦中國野生動植物。2015 年與陳建偉發起成立「自然影像中國」項目,致力於用鏡頭記錄中國自然之美,「用鏡頭語言講述中國生態故事」,用影像展示中國豐富多樣的生態系統和生態物種,宣傳中國動物保護成就。以極大的熱情策劃及推動中國自然生態影像走向世界。
飛羽視界文化傳媒創立及「自然影像中國」項目實施以來,共組織國內外自然影像拍攝活動 30 項,參加活動的國內外自然攝影師 200 餘人次;舉辦國內外自然影展 70 余個,參展攝影師 200 餘人,展出作品 5000 多幅,觀眾百餘萬人次。
攝影/謝建國(「自然影像中國」聯合發起人、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常務理事)
嘉賓/尹 峰(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總工程師、科普處處長)
徐永春(「自然影像中國」傳媒總監、自然攝影師) 齊險峰(「自然影像中國」攝影師)
採訪/李紅霞(本刊記者)
內容選自2019年9期《中國攝影家》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