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華語恐怖片，講的不是鬼之惡，是人之苦

文 | 王重陽lp

「你為什麼不要我？」

當那個叫曾雅琪的小姑娘在電影的尾聲虛弱地問「媽媽」時，李心潔哭了。很多人，包括我在內心中感到十分遺憾。

彭發、彭順兄弟曾在華語恐怖片中獨領風騷，作為他們的御用演員，李心潔在彭氏兄弟的助力下曾以《見鬼》一片奪得第2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以及第39屆台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

這部華語經典恐怖片後來也被美國人拿來翻拍，女主變成了傑西卡阿爾芭。可惜劇情沒有多大改進，更少了一絲傳統的東方詭秘氛圍。

至於《鬼域》，我以為恐怖的氛圍是有的，但更主要的是導演試圖通過講述一個「被遺棄」的故事表達人生本可以避免的遺憾和失落。

因此對於喜愛純恐怖片的觀眾而言少了很多刺激，至於喜歡純愛類型的觀眾又多少有些接受不了，或者說乾脆想迴避掉人生不可得之痛。

但客觀地說，《鬼域》無論從立意、題材和表現形式上而言都十分出彩。

一

故事講述了女作家徐尋（李心潔 飾）首次出版愛情小說一時廣受歡迎，她善於用文字描述浪漫的愛情從而感染了很多讀者。

隨後她希望再度挑戰自己撰寫一部名叫《鬼域》靈異題材的故事，人們拭目以待，她卻無從下筆。幾度遇到創作瓶頸而深感沮喪。

與此同時，前男友（鄭保瑞 飾）再度出現在她的生活中讓她無所適從，心思意念再無創作的渴望和熱切。一怒之下，她把《鬼域》的原稿全部刪除，然而怪事就此開始頻頻發生：

斷髮、鬼影，潛藏在暗處的恐怖讓她覺得恐慌，終於有一天，她墮入了一個從未見過的詭異世界中，這個世界裏有遊魂野鬼，也有懸浮在半空的廢墟，以及巨大的堆砌在一起的斑駁舊物。

當她手足無措時，一個名叫「定如」（曾雅琪 飾）的紅衣小姑娘出現，女孩說是來救她的，並帶着她四處奔逃，兩人闖入滿是孤魂的墳地里，這些野鬼因為久無親人拜祭變得窮凶極惡，見到生人瘋狂索取祭拜，二人幸好遇到了神秘老人（劉兆銘 飾）的指點，準備了很多的金銀紙衣分撒群鬼這才得以脫身。

隨後兩人繼續逃奔，一會兒在車頂狂奔，一會兒躲避龍捲風的肆虐。這些闖關戲碼在全片中佔比很多，讓我得以於當年領略到了華語恐怖片特效上的新風格，不但驚訝於故事之新，也嘆服於導演構思之奇。

尤其是全片濃郁的冷色調風格結合李心潔本人始終安放在眼中的迷茫，配合時而懸空的怪誕「山峰」時而堆疊如山的遺落記憶，頗有幾分暗黑版《蜀山》與《盜夢空間》的結合意味。

二

當然電影的主題始終緊扣在徐尋和定如的關係上。

有經驗的觀眾在看到一半時大致已經猜出了這二人多半是母女的事實，因為影片在開頭的幾處伏筆時已經在暗示徐尋的過往情感經歷和傷痛回憶，以及前男友出現後的糾葛狀態。

不過之所以還能吸引人繼續看下去，一方面是兩位大小女性都十分可愛，另一方面彭氏兄弟營造的場景實在難忘。

《鬼域》顯然把大部分經費都花在了特效上，彭氏們營建的這個被遺落的世界孤寂冷清，現實中所有被遺落和被遺忘的人、鬼、物都堆在了一個空間里，破敗的樓宇和布滿銹跡的摩天輪夾雜着大量被丟棄的玩具和書本，當然還有始終如影隨形的遊魂們。

這讓《鬼域》相對於《見鬼》少了很多驚恐，因為定如說「他們都是被遺忘的人」。

於是再見那些凄涼無助的亡靈上前索取時，竟心生幾分不忍和遺憾。

這也是本片不同於以往恐怖片之處，彭氏兄弟自始至終都在通過這個奇特的世界貫穿一種對「被拋棄」的人和事的傷感，這也是最得我心之處。

儘管當年有一些評論以為《鬼域》在宣揚環保，比如告誡人們不要浪費東西之類，但我認為它要宣揚的主題已經很明確了：

當鏡頭中放棄生命的弔死鬼從樹上爬下，當被打掉的嬰兒在肉色的迷宮中成長，當被後人遺忘的野鬼瘋狂搶奪紙錢……懂的人不會再感到恐懼，而是悲哀。

我覺得人類之所以害怕孤獨並積極嘗試融入社會，本質上不過只是為了得到別人的認可和關懷。可當這種渺小而卑微的希望落空後，除了滿腔憤恨外，便只剩下悲涼。

這也是當定如問徐尋「你為什麼不要我？」時，那種從心中湧出的哀傷頓現的原因。

對於定如，徐尋是故意遺忘的。

對於徐尋，她又被誰故意遺忘呢？

是原以為至死不渝的愛情？還是面對抉擇時前男友答案明確的現實？

三

我實在不願按導演的設定去想像定如這個堅定可愛的女孩子同樣是在迷宮中長大的棄嬰，這意味着她也曾是一個面目醜陋的怪胎。

她對徐尋說「我在那裡長大，那裡好恐怖，我時常問我自己，媽媽為什麼不要我了？」

徐尋在奄奄一息的女兒面前只能痛哭並一直說「對不起」。

好在影片中的定如從來未曾露出過兇惡的樣子，她眉目秀麗地出現在徐尋面前，只是因為她相信自己的媽媽是愛她的，只是時常將她「遺忘」了。

我認為《鬼域》的故事多少借鑒了日本民間的鬼怪傳說，在傳說中，被人們拋棄的事物都會產生靈魂變成妖怪，它們會默默注視自己的主人，當主人遭遇危險時會施展法術幫助他們。

這個傳說與《鬼域》宣揚的主題又極其貼合：

以德報怨。

哪怕那個世界裏的被遺棄是真實發生的，哪怕那些嬰兒都在畸形的世界裏成長，哪怕這些本該讓人珍惜的人和事每天每時每刻都在問一個問題：

你為什麼不要我？

《鬼域》是一部讓人心生敬畏的電影，畢竟在目前世界所有宗教中，墮胎、自殺、浪費都是重罪。而本片借定如的問題一再提問「為什麼」的時候，老人則回答說：

每個人都總會有TA想要忘記，或不能要的東西。

如徐尋，電影開場她的定義簡單而清晰——

女作家，文藝派，善寫浪漫愛情。可隨着影片的深入和定如身份的揭露，觀眾們會覺得她不過是個被別人遺棄也遺棄別人的可憐女人，浪漫？那只是自我包裝或假象中總是抓不住或根本不想抓住的東西。

卑微而怯懦，自私又專註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至此，什麼是「鬼域」？答案顯現——

一個人心中的荒蕪才是真正的鬼域。

四

《鬼域》是一部鮮有的看後能夠震撼並思考的華語恐怖片，它更像是彭氏兄弟對人生不如意與刻意逃避的鏡頭註解。

定如奔跑的紅裙和破敗的世界以及具體到行將腐朽的荒誕世界，無一不在對觀眾詮釋徐尋的內心世界：

人的忘記是最深刻的背叛。

只是有的十惡不赦，有的情有可原。

徐尋的逃避既是自私，也是對自己人生一個階段的自我解脫。

所以定如對她的態度是堅定並難能可貴的，她完全可以選擇不原諒甚至在徐尋墮入鬼域後痛下殺手，但她並沒有這樣做，而是選擇了幫助。

這種心思在過去、現在和未來都會於人世間發生，在你我身上發生。

就像我們曾深愛或在乎的人，有一天已經到了必須放棄的時候，依然用劉兆銘先生在片中無奈又心痛的話說：

每個人都總會有TA想要忘記，或不能要的東西。

接下來我們需要承受的，就是漫長的心靈洗禮，這種洗禮在彭氏兄弟的鏡頭下也是平等的。

鬼域里的一切都很無奈，脫離鬼域後的人生當真就不再心無鬼域了嗎？

這，可能才是本片留給觀眾最深刻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