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冠肆虐地球的這近兩年里,有很多事務都停止了,比如出國、比如說走就走的旅行。
但也有很多事情很難停止,比如歐洲人的夏日度假,和東南亞人、拉美人的選美。
如果把度假改為休假、放假,還可以讓飽受內卷之苦的國人勉強理解的話。那頂着疫情火線選美,的確是有點不好懂。
僅在過去的這一周里,泰國和老撾就誕生了兩位選美冠軍。
一個是來自老撾的高挑美女Daomixay Phachansiti,另一個是芭提雅的泰國-澳大利亞混血女孩Anchilee:
與此同時,待着透明面罩的Chea Charany、高挑的Emmanuel Vera,也分別拿下2021年度的柬埔寨小姐和菲律賓西語小姐。
然而就在後者奪取全國冠軍的五天前,菲律賓的另一位佳麗Alexandra Faith Garcia,卻已經在土耳其拿下了2021年國際氣質小姐的世界冠軍。
位於地球另一端的拉美地區,對於選美的熱情也同樣高漲。
僅僅是墨西哥,就在過去的半個月里產生了兩位選美冠軍。一位是名叫Natalia Duran的2021墨西哥地球小姐,另一位是名叫Ximena Cabrera的2021國際青少年小姐:
與它隔海相望的哥倫比亞和委內瑞拉,也在過去的一個月里,分別決出了它們自己的環球小姐、地球小姐、世界小姐和跨國小姐:
至於厄瓜多爾、玻利維亞等南美小國。以下是她們的地球小姐、萬國小姐、和西語小姐:
可是就在佳麗們光芒璀璨的同時,上述國家的疫情也都處於反撲的高位。泰國是日增一萬、菲律賓是日增五千,老撾的日增確診人數甚至達到了今年的最高峰。拉美地區也同樣深陷困境。
那麼問題來了,東南亞人、拉美人為什麼這麼重視選美呢?就真的這麼愛美嗎?
是也不是。
一直以來,對於選美我們都認為是基因彩票或者經濟模式的功勞。比如巴西超模的層出不窮,就被人們歸因為南美歷史上的種族大融合,所帶來的混血背景。
東南亞無處不在的選美皇后也提醒我們,選美是改變那些國家貧苦人命運的一種手段。
這些原因當然很重要。但是選美之所以能在這些地方興起,並成為像中國人過年打死也要回家一樣的文化傳統。
還有一個原因在於,選美幫助這些國家的人民回答了「我是誰」,這個看似縹緲實則對於一個人的存在非常關鍵的問題。
接下來就跟大家聊一聊。
作為世代居住在歐亞大陸東邊的中國人,「我是誰」對於我們來說簡直是一個淺白到可笑的問題。我是中國人啊我是誰,再誇張一點也可以說炎黃子孫、龍的傳人…
面對任何人問出「who are you」,我們大概率都會不假思索地回答:I am xxx,I』m a Chinese。
但對於這個世界上大多數國家的大多數國民,這卻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因為大多數國家,都經歷過短則幾十年長則幾百年的被殖民史,鳩佔鵲巢、騰籠換鳥的文化衝擊,一波接一波。
隨之而來的身份認同危機的一個突出表現就是,沒法回答「我是誰」。
聽別人問起「who are you」,心裏首先會咯噔一下。其糾結程度,比起美籍華人、美籍伊朗人,只會加倍強烈。
舉個例子。前文提到的菲律賓,在十四世紀鄭和下西洋的時候。其實還是一個鬆散的、生產力比較落後的部落集合,被明朝當作番邦,稱為呂宋。
從那之後,菲律賓接連經歷了近100年的伊斯蘭政權時期、333年的西班牙殖民時期、40年的美國殖民、4年的日本佔領時期,以及從1946年到現在共75年的獨立時期。
可以說,在擁有大致的國家觀念之後,菲律賓歷史上六分之五的時間都是被殖民史。除了部落時期,有關菲律賓人原生的歷史文化幾近空白。
所以去過菲律賓的旅行者會驚訝地發現,當地博物館裏擺放着的歷史文物,居然大多數都是歐洲人的東西。
但是他們的近代記憶,又充滿了美國人和些許日本人的影子。所以,「你是誰」,對菲律賓人來說簡直就是令人心梗的靈魂拷問。
至於他們引以為豪的選美文化,也脫胎自西班牙殖民時期的天主教花車巡遊,以及20世紀初被美國殖民政府帶到菲律賓的選美比賽。
像「菲律賓小姐」比賽的前身,就是美國殖民時期的「馬尼拉嘉年華皇后」評選活動:
那麼美國人為什麼要把選美比賽帶到殖民地呢?原因很簡單。美女是大眾關注點的一個交集,選美皇后作為美女中的美女,其身上聚合著無與倫比的文化意義。
她穿什麼、親近什麼人、說什麼話、認為什麼是重要的、什麼需要關心,都會在大眾中進行複製。
對此可類比為戴安娜之於英國人。
本來大家都對不事生產的英國皇室怨聲載道,但人美心善的戴安娜一出現,大家都不好意思罵了,重點成功被模糊。
「控制」了美女,也就在一定程度上擁有了干預大眾頭腦的能力。
所以最開始的選美比賽,冠軍通常都出自(tong)階(zhi)級。
比如1908年的第一屆「馬尼拉嘉年華皇后」,就被巧妙地設計為了由美國女孩當選的「西方皇后」,和由菲律賓本地總督之女當選的「東方皇后」:
與此同時,可見可感、身上匯聚了無數美好的選美冠軍,也向那些飽受身份認同之苦的被殖民者,提供了某種可被作為「身份認同凝結核」的理想參照。
讓他們發現:
「啊,原來菲律賓小姐(菲律賓人)是這個樣子,我再也不迷茫了,就讓她代表我吧」。
從官方到民間,大家都可以從選美活動中獲利。那麼選美成為一種文化,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反觀中國人,每當有關中國形象的東西出來的時候,很多人都會忍不住「指點江山」。
這種行為背後,其實隱藏了「誰讓你代表我了,我明明知道什麼是中國人」的群體無意識、或者說某種根深蒂固的不懷疑。
除了菲律賓,選美在巴西、哥倫比亞、墨西哥等深受殖民主義、戰爭傷害的國家,也具有類似的底層邏輯。
當不知道什麼能招徠注意力、凝聚人心、提升民族自信的時候,就會讓精心設計過形象的美女上場。
比如1930年,巴西就選擇在美國創辦的環球小姐大賽之外,創辦了自己的環球小姐大賽,並最終「保送」巴西小姐Yolanda Pereira奪冠。
76年後,吉賽爾·邦辰之所以能夠在里約奧運會開幕式上一展風采,也是因為她作為「美女的極致」,已經在巴西人心中成為了引以為傲的國家象徵。
1932年正值草創期的土耳其共和國,也因Keriman Halis在環球小姐比賽中的加冕,在民眾中取得了更高的威望。
並通過Keriman Halis本人,向整個中東地區展示了土耳其決心世俗化、現代化、強壯自己的抱負。
至於如今飽受戰亂之苦的阿富汗、敘利亞、伊拉克,之所以在吃飯問題都還沒有解決的情況下,依舊要選送佳麗參加選美比賽。
其目的,也不過是為了通過佳麗的形象,告訴全世界,「我在努力變好,不要對我失去信心和關注」。
以及告訴自己的國民,「一切都會好的」、「你看她,她身上的美好,也有你的一部分」。
也許對於高年級小學生,都可以嘗試部分辨認兩千年前竹簡內容的中國人來說。
用選美去回答「我是誰」、凝聚人心,是一件很兒戲且詭異的事。
但對於今天文中提到的這些國家,還真就發生了。
說到這裡,突然想到莫諾曾在他的著作《偶然性和必要性》里,說過這樣一段話,他說:
「……人必須從幾千年的迷夢中醒來,覺悟到自己是完全孤獨的。像一個吉普賽人一樣,被遺棄在他不得不生活的世界之中 —— 這個世界聽不懂他的音樂,不理解他的希望、苦惱和罪過」。
可即便如此,我們又是多麼渴望知道「我是誰」,並與他人聯繫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