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更黑暗的時代，正在迎接柏林的同志們？

德國內政部的數據顯示，2017年，德國針對同性戀者、雙性戀者和變性者的仇恨犯罪報告上升了大約27%。而更令人擔憂的是，反LGBT極右政客的影響力越來越大。

原文 | 愛麗絲·哈頓

來源 | 大西洋月刊

編譯 | 郭詩語

在那些戀物癖嗜好者心目中，可以尋歡獵艷的柏林公牛酒吧絕對是個朝聖之地。

原因當然很複雜。

對於老顧客來說，這是一個24小時都可以滿足各種口味的安全之地。但對於英國歷史學家布蘭登·納什而言，它是「巴比倫柏林」的象徵：

這是20世紀20年代這座城市LGBT群體最自由的黃金十年，當時好萊塢雙性戀明星瑪琳·黛德麗正與妓女和變性舞廳的女孩們廝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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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年來，在這個地方，公牛酒吧某種形式上一直就是個同志酒吧。」

54歲的納什依然精力充沛，他熱情地向他帶領的徒步旅行團指示外面的一個霓虹燈招牌，招牌上帶着巨大鼻環的牛很有特色。他輕笑着告訴旅行團，一名老婦人會在每天凌晨5點推着三明治推車淡定地穿過公牛酒吧，以防有人餓了。

「沒有什麼是她沒見過的。」納什說。

長期以來，德國一直因其對性的自由態度而備受讚譽。2017年10月，德國通過了允許同性伴侶結婚和領養的法律，並成為第一個將第三性別合法化的歐洲國家。

但與此同時，LGBT權利團體警告稱，主流政治中對同性戀的極度憎惡情緒也在上升。

自從2017年極右翼的德國另類選擇黨（AfD）闖入聯邦議院以來，該黨的政客們一直呼籲監禁同性戀者，誓要廢除同性戀婚姻，並譴責那些感染艾滋病的人。

此類攻擊不僅象徵著又一場全球向右的地震，同時也在提醒着人們德國法西斯的過去，以及人權組織擔心，這是未來將對弱勢少數群體進行危險鎮壓的跡象。

柏林是一個非常神奇的地方，同性戀文化、政治、激進主義、俱樂部和性在這座城市中到處回蕩。

一年一度的克里斯托弗大街紀念日（又稱「同志自豪」）大遊行中，人們會在（婚禮時灑在新郎新娘身上的）五彩繽紛的紙屑雨下跳舞。一場旨在廢除雙性兒童手術的激烈運動進行着，反種族主義抗議者經常會淹沒了極右翼者的集會。

▲ 2017年7月15日，LGBT群體參加第25屆克里斯托弗紀念日大遊行(圖/東方IC)

但是，「德國並不是它希望被描繪成的光鮮、進步的國家。」國際同性戀者聯合會歐洲分會的宣傳主管卡特琳·胡根杜貝（Katrin Hugendubel）說。國際同性戀者聯合會的會員包括女同性戀、男同性戀、雙性戀、跨性別等在內1000多個LGBT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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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當最初的公牛酒吧首次開業時，魏瑪時代的德國正步入一個醜聞纏身的十年。紐約、巴黎和倫敦的同志社區面臨著監禁、經濟破產、謀殺甚至死刑的威脅。

相比之下，柏林以其放蕩不羈的不道德行為和異乎尋常的自由執法而聞名，使得這座城市成為歐洲無可爭議的同志聖地。

▲20世紀20年代，在柏林著名夜店「黃金國」里的變性者和變裝舞者(圖/Herbert Hoffman, bpk-Bildagentur)

到了20世紀20年代，在柏林居住的「蕾絲邊」據估計有8.5萬，同志市場欣欣向榮：

大約有100家LGBT酒吧和俱樂部，藝術家和作家們在那裡與變裝應召女郎廝混，據說就是後者激發了《熱情似火》導演比利·懷爾德的靈感。馬格努斯·赫什菲爾德的性科學革命研究所公開遊說同性戀合法化，並幫助跨性別男性向政府機構申請以新的性別合法生活。

不管是異性戀還是同性戀，觀眾們都在黃金國（Eldorado）的門前排起了長隊。黃金國是一家猶太人開的夜店，變性女性和變裝皇后在這裡表演，並為顧客提供付費舞蹈。在那裡，顧客們觀看了吸毒成癮的雙性戀者安妮塔·柏柏爾主演的以麻醉劑命名的裸體舞蹈。

在電影《卡巴萊》中，可以看到1929年英國作家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在柏林度過的那段「難忘」歲月。他在日記中寫道：「我在尋找我心中的樂園，我來看看這是不是我心靈的歸宿。」

伊舍伍德是布蘭登·納什的摯愛。納什可不是一般的紙上談兵學者，他剃着光頭，穿着連帽夾克，還有沒完沒了的風流軼事。

▲歷史學家布蘭登·納什帶領着一個學歷史的徒步旅行團遊歷柏林 (圖/Alice Hutton)

過去8年，他帶着遊客和認真學習性別理論的學生回到過去，尋找他們的先驅英雄的靈魂。這是布蘭登·納什在西柏林舍內伯格的「同志之旅」中頗受歡迎的LGBT徒步遊覽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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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最近，這趟旅行有了不尋常的意義。布蘭登·納什不僅教授歷史，而且還將其與當下進行比較。

「1932年是這個時代的2016年。」納什向全神貫注的人群解釋道。

在明亮寒冷的陽光下，他裹在厚厚的外套里。他傳遞了一張在跳蚤市場發現的有約90年歷史的100萬馬克紙幣，這是過去惡性通貨膨脹時期的遺產，當時的惡性通貨膨脹驅使許多人擁護民粹主義政治家。

他補充說：「絕望的貧困人口得到了有工作的承諾，他們可以『奪回控制權』，『讓德國再次偉大起來』。」

選民進行了投票，後來成為納粹黨的國家社會主義德國工人黨獲得了令人震驚的630萬張選票，在德國聯邦議院的席位從12個增加至107個。

10個月後的1933年5月6日，柏林性科學研究所遭到洗劫，同性舞蹈被禁止。從1933年到1945年，估計有10萬同性戀者被捕。德國性自由的黃金十年結束了。

▲1933年納粹上台後，柏林性科學研究所遭到洗劫，大量藏書被燒毀，工作人員遭到迫害(圖/bpk-Bildagentur)

納什熱烈地談到了20世紀二三十年代法西斯主義的崛起與德國的現代修辭之間的比較。他說：「當我讀到1932年的政治演講時，心裏在想，我在昨晚6點鐘的新聞里也聽到有人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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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當前的政治情緒並不穩定，保守的東德和富裕的西德之間又出現了裂痕。

2017年9月，德國另類選擇黨創造了歷史，成為60年來第一個坐在德國聯邦議院的公開極右翼政黨。該黨成立於2013年，是一個邊緣的反移民團體，據稱與新納粹主義有聯繫。該黨目前是德國第三大黨，在德國聯邦議院擁有92個席位，在每個州都有一名代表。

同志新聞網站queer.de的執行主編米查·舒爾茨說，自從另類選擇黨成立以來，LGBT群體經歷了難以忍受的仇恨煽動。他援引德國另類選擇黨政客的話說，同性婚姻意味着一個「國家的死亡」，他們還在網站上發佈訃告，悼念「德國這個大家庭」。

德國內政部的數據顯示，2017年，德國針對同性戀者、雙性戀者和變性者的仇恨犯罪報告上升了大約27%。舒爾茨和其他同性戀者、雙性戀者和變性者組織稱，這只是冰山一角。

2018年10月，德國另類選擇黨聯合領導人亞歷山大·高蘭德被指控稱，他誓要廢除同性婚姻的言論，其實改編自希特拉在1933年的一篇演講。同月，該黨建立了網站，招募兒童線人，暗中監視那些在課堂上表達政治觀點的教師，包括支持LGBT權利的教師。該黨還鼓動年輕人在網上匿名「譴責」這些教師。

薩克森州文化部長克里斯蒂安·皮瓦茲稱，這是一種「從納粹獨裁時期或史塔西時代就開始的卑鄙窺探心態」。

▲ 德國另類選擇黨（AfD）的聯合領導人亞歷山大·高蘭德(圖/視覺中國)

2018年12月7日，性健康慈善機構——希爾夫·薩克森·安哈爾特·諾德艾滋病學會，批評德國另類選擇黨代表漢斯·托馬斯在Facebook上發表的一篇文章，呼應了納粹時期針對同性戀的宣傳，該帖子稱艾滋病患者是「一個不節制、貪圖享樂和性慾過度的社會殉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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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德國另類選擇黨有恐同的名聲，但令人大跌眼鏡的是，該黨的另一位聯合領導人、39歲的愛麗絲·韋德爾卻是一名拉拉，她跟她的女性伴侶和孩子生活在一起。

這位前投資銀行家並不為LGBT爭取平等權利，只是希望保護德國的同性戀者不受「危險的」穆斯林移民所傷害。

韋德爾稱穆斯林為「頭巾女孩」、「聲稱享有福利的持刀男子」和其他無所事事的人。該黨甚至有一個直言不諱的LGBT團體，名為「另類同性戀」組織，持反移民的態度。

當被問及她的態度時，韋德爾指責媒體散布「謠言」，並堅持對德國《明鏡周刊》說：「人們認為我參與了一個恐同的政黨，但事實並非如此。」

反LGBT情緒似乎也在極右翼政黨之外蔓延。取代德國總理默克爾成為基督教民主聯盟主席的安妮格雷特·克蘭普-卡倫鮑爾（原來任基民盟的秘書長）此前曾公開表示，同性婚姻可能會導致亂倫合法化。

「你可以說，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滿仇恨言論的環境中。」頗具影響力的遊說團體德國同性戀聯合會的發言人馬庫斯·烏爾里希說。

烏爾里希相信，大多數主流的左翼和中間偏右政黨已經就最近支持LGBT群體的立法「達成了共識」，並將反對那些廢除該立法的企圖，但令人擔憂的是，極右政客的影響力也越來越大。「這無疑是朝着針對LGBT群體的具體、暴力的行動邁出的一步」，烏爾里希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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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柏林的性亞文化群體繼續沿着他們20世紀20年代就開創了性自由的前輩的腳步在前進。這個地方依然保留着舊日的風貌，仍然還是這個特殊群體的棲身之地。

凌晨2點50分，在柏林的時髦街區克羅伊茨貝格，在黑暗刺鼻的夜店SO36中，戴着金假髮、金色軟帽，腿毛濃密的異裝女王選美大賽主持人潘茜拿起麥克風：

「情況變得很糟糕。當你發現自己是同志時，就想要自殺，這可不是玩笑，這種事在這個城市裡太常見了。」潘茜對沉浸在啤酒里的人群說，「但唯一讓我堅持下去的就是阻力。來到這樣的空間，看看世界上存在的一切。」

「我們能戰勝痛苦的唯一辦法」，潘茜對着一群醉醺醺的尖叫着的擁護者說，「就是當我們可以作為正常的人聚在一起，並互相慶祝的時候。你們明白我的意思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