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城市誕生伊始,伴隨着城市的戰爭就從未停止。
進入現代以來,由於新軍事技術變革,城市戰又加入了新的元素,各種尖端武器開始頻頻出現在圍繞城市的爭奪戰中,同時,人道主義等各種非軍事因素也夾雜其中……
作為未來戰爭不可避免的模式,城市作戰已經成為各國軍隊研究的新課題。庫叔分享《環球》雜誌最新推出的3篇文章,從城市的戰略地位、現代城市戰兵法講起,全面了解城市戰爭。
本文綜合自微信公眾號「環球雜誌」(ID:GlobeMagazine),原文刊於2022年5月18日出版的《環球》雜誌第10期。
上篇
一打就是數月甚至數年,古今戰爭為何非要死磕城市?
現代戰爭最難打的就是城市攻堅戰,尤其是巷戰更是慘烈無比,讓人望而生畏。守衛城市的一方,不僅建立了較為完備的防禦工事,同時部署重兵守衛,形成較為完整的防禦體系。進攻的一方要想在城市攻堅戰中獲勝,往往要付出重大的人員傷亡和裝備損失代價。
不過,被攻堅的城市往往具有重要的政治軍事價值,處於戰略戰役重要支撐地位。如果敵對一方能夠奪取這些城市,就能從根本上摧毀一個國家的政治體系,摧毀該國的軍事潛力,並掌握大量的人口和資源,從而達到其毀滅一個國家或奪取大量資源的目的。這也決定了城市攻堅戰是非打不可的。
文 | 石宏 《艦載武器》執行主編
1 城市是一國國力發展的集成,價值巨大
在人類生產生活的歷史進程中,城市的重要性越來越大。尤其是在進入工業時代之後,城市化更是成為發展普遍趨勢。世界上發達國家的城市化水平大多在75%以上。而之所以要城市化,是因為工業化需要勞動力、生產、物流、資金等諸多要素實現集約化,這是發展的必然要求。
世界上幾乎所有的重要城市,無一不是該國甚至全球經濟發展的樞紐。不僅如此,多個城市還能形成工業帶,例如日本的城市群就形成了京濱工業帶、名古屋工業帶、阪神工業帶、瀨戶內海工業帶和北九州工業帶。可以說,日本經濟的精華全都集中在五個工業帶所屬的城市,首都東京更是無可爭議的經濟中心。美國紐約、英國倫敦同樣如此,不僅擁有眾多的工業企業,還是世界上著名的金融中心。
毫無疑問,在現代社會,城市就是每個國家和地區的產業和財富聚集地。尤其要強調的是,現代城市還有不少是軍工企業聚集地。對於採取軍事行動的一方來說,如果不能控制對方城市,那就根本不可能削弱對方的戰爭潛力;而如果拿下了對方的城市,那麼不僅能極大地削弱對方的經濟實力、戰爭潛力,而且對方城市所擁有的工業企業、交通、通信、金融、人力等全都能為己方所用,顯著增加己方的實力。
2 很多城市戰略地位重要,無法繞行
在古代的很多戰爭中,城市攻堅屢見不鮮,而且一打就是數月甚至數年,攻守雙方都會為此付出巨大代價。很多人或許會問,為什麼遇到城市不繞過去,而是非要去進行攻堅作戰呢?
實際上,古代戰爭也有不少繞城的實例,例如燕王朱棣在靖難之役中就是遇到城市能繞就繞;皇太極率軍面對山海關這樣的堅城時也是繞開,從其他地方入關劫掠。但是,很多重要城市是無法繞開的,必須進行攻堅。
以古城壽春(今安徽壽縣縣城)為例,其地處淮河南岸,八公山南麓,地勢平坦,水陸交通發達,處在南北交通要衝,是華東地區的樞紐,軍事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古人稱之「控扼淮潁,襟帶江沱,為西北之要樞,東南之屏蔽」「江東之屏蔽,中原之咽喉」「有重險之固,得之者安」。因此,壽春歷代為兵家必爭之地。據統計,自秦至清末,壽春發生過5萬人以上的戰爭30餘次,其中20萬人以上的戰爭十餘次,比較著名的戰例有秦滅楚之戰、淝水之戰。
秦滅楚之戰發生在公元前223年,王翦率60萬秦軍攻打壽春,擊敗幾乎同等數量的楚軍,楚王負芻被俘,楚滅。淝水之戰發生在公元383年,前秦君主苻堅親率步兵、騎兵、羽林軍共90萬攻擊壽陽(壽春),同時派7萬水軍從巴蜀順長江東下,目的是掃平東晉,實現統一。東晉朝廷在丞相謝安的建議下,派謝石、謝玄率8萬北府兵迎敵,在壽陽淝水之畔大敗前秦軍,苻堅隻身逃脫,不久前秦滅亡。

而類似壽春這樣的古代重要城市還有很多,它們往往都是建在關鍵位置,扼守交通要道,如果進攻方想繞開,基本就是把自己置於不利境地。稍不注意,就會遭到滅頂之災。所以,進攻方哪怕明知進攻堅城很難,也不得不去打。只有打下來,才能讓己方行動獲得支撐,並且利用城市的一切資源補充自己。
蜀漢丞相諸葛亮在二出祁山時走陳倉道,出散關,包圍陳倉古城,但攻了近一個月也沒能打下郝昭防守的陳倉。眼見曹真從長安派出的魏國援軍又將趕到,諸葛亮不得不率領蜀軍退回漢中。諸葛亮打陳倉就是不得不攻,因為陳倉古城就卡在陳倉道要害位置,根本無法繞過去。只有打下陳倉,才能進入關中平原。
到了現代,城市的交通、通訊等基礎設施更加發達,使關鍵城市對周邊地域的控制能力愈發增強。如果不拿下城市,軍隊想要對廣大地域實行有效控制就無從談起。例如二戰時期德軍之所以要進攻斯大林格勒,就是因為斯大林格勒是蘇聯南方重要經濟區域的交通咽喉,只有拿下斯大林格勒,才能進入蘇聯糧食、煤炭以及石油的主產區。但是德軍進攻斯大林格勒卻導致大量精銳作戰力量被殲滅,該戰役成為德軍在蘇德戰場上由盛轉衰的轉折點。
3 城市是一國有生力量的聚集地,不打不行
平時狀態下,很多城市也都會布置有各軍兵種部隊的要害機關和數量可觀的兵力,而一旦進入戰時狀態,集結在城市的部隊數量和裝備也就更多。
也就是說,一個國家的有生力量在戰時主要就是集結在城市裡。如果進攻方不攻擊城市,那麼在作戰中就很難達到殲滅敵重兵集團的目的。相反,對方卻可以從城市中不斷派兵對城外的攻方部隊進行襲擾、伏擊。而且,如果攻方部隊選擇繞城而走,那麼城市中的守方可能會派出大量兵力進行追擊,甚至與其他方向的守方部隊一起對運動中的攻方部隊實施圍殲。

以蘇德戰爭初期的基輔戰役為例,蘇軍以基輔為核心部署了西南方面軍、布良斯克方面軍和南方面軍一部,總兵力85萬;德軍進攻的部隊是「南方」集團軍群和「中央」集團軍群一部,總兵力50萬。
這場戰役從1941年7月7日開始,到9月26日結束,整個蘇聯南部戰線崩潰,使德軍「南方」集團軍群再無後顧之憂,放心大膽地向頓巴斯地區進攻,而「中央」集團軍群則向蘇聯首都莫斯科進擊。
儘管有不少學者認為德軍進攻基輔只是戰術上的勝利,戰略上則由於「中央」集團軍群的大量兵力用於突擊蘇軍西南方面軍側翼,使其在主要進攻方向,即莫斯科方向的進攻受到了遲滯,從而使蘇軍統帥部爭取到了寶貴時間,得以在莫斯科方向集中龐大的戰略預備隊,為後來莫斯科戰役取得勝利奠定了基礎。
但這隻能說是站在上帝視角的事後分析,事實上,如果德軍當時不進攻基輔,德「中央」集團軍群怎麼敢放心大膽地進攻莫斯科、「南方」集團軍群又如何去進攻頓巴斯地區?畢竟基輔的近百萬蘇軍不是擺設,一旦其分兵北上對德「中央」集團軍群鉗擊,能否遲滯德軍的進攻另說,但也必定會形成牽制。
通常來講,進攻作戰都是離開己方有利位置,深入敵境,在天時、地利、人和等方面先天就不佔優勢,所依仗的主要還是軍力優勢。如果不去攻擊敵方重兵防守的城市,那麼必然會陷入攻擊無路、補給受困的危險境地。
大軍在野外駐守,四面都無任何依託,一旦被敵合圍,後果將是災難性的。所以,進攻方必須進行城市攻堅,大量殲滅敵有生力量,獲得立足點,並利用城市的一切資源進行補充,之後才能不斷擴大戰果。
中篇
現代城市戰兵法,也講究「攻心為上」?
「築城以衛君,選廓以衛民」。縱貫古今,放眼世界,自從城市出現,圍繞城市的攻防戰,就在人類戰爭史上佔據了重要位置。城市作為一定區域範圍內經濟、政治、文化、軍事的中心,人們進行生產、生活、居住的聚集地,具有特殊的軍事價值和地位。
20世紀以前,由於城市發展規模不大,戰場地幅和戰略縱深相對較小,交戰雙方往往集中全部兵力圍繞堅固城池的攻防來決定一次戰役乃至戰爭的勝負。中國唐朝的睢陽保衛戰、南宋的襄陽保衛戰和釣魚城之戰,以及13世紀英王亨利三世圍攻貝德福德城、14世紀奧斯曼土耳其攻破拜占庭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等,都是古代典型的城市攻堅戰例。
隨着經濟、科技加速向前發展,城市進一步擴張,預計到2030年,城市人口將近50億,約佔世界總人口的70%。城市將成為區域乃至國家生存和發展的重要戰略支撐,是交戰雙方必爭必保之地,軍事行動愈加會圍繞城市展開。城市作戰作為一種重要的現代作戰樣式,必將隨着科學技術、戰爭理念的發展變革而不斷演進。
文 | 梁海軍 陸軍指揮學院博士 李炬 陸軍指揮學院教授
1 城市逐漸成為重要戰場
城市戰被稱為「地獄裏的戰爭」。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歐洲戰場40%以上的重大戰役行動都發生在城鎮地區,著名的基輔攻防戰、斯大林格勒保衛戰、柏林爭奪戰等對整個戰爭的進程與結局都具有重要影響。有關數據表明,二戰結束以來由各大國主導的世界範圍內300餘次武裝衝突和軍事干預行動,其中的90%涉及城市,城市能否有效奪控往往意味着戰爭的勝敗。近年來,伊拉克戰爭、阿富汗戰爭、巴以衝突、敘以衝突等都帶有鮮明的城市戰特徵,對抗雙方主要作戰行動和爭奪的焦點都集中在城市。
現代城市是科學技術、文化教育、工業基地等的集中地,是資金、人口、信息、物資等迅速流通的樞紐,是國家經濟社會持續發展、科學技術突進、文化事業繁榮的重要依託,是國家作戰體系的重點和關鍵。城市具有十分豐富的作戰資源,能夠為戰爭提供源源不斷的後勤補給、裝備技術,作為區域網絡通信和交通道路的樞紐,使之成為戰爭潛力的重要指標。一旦遭敵方破壞或控制,戰爭體系的功能和潛力將遭到毀癱,軍隊的生命線將被切斷,軍隊失去行動自由和主動權,導致國家資源、財富流失,影響軍心士氣、民心意志。
在伊拉克戰爭中,薩達姆政權雖然宣稱要讓美軍陷入巷戰的泥潭中,號召全民挖壕備戰,但卻始終心存僥倖,認為美國人並不會真的攻擊首都巴格達,城防準備實際上並沒有真正落到實處。然而美軍在戰爭發起前,經過深入的論證,認為只要拿下巴格達等主要城市,伊拉克戰事將很快結束,因此提出了「巴格達第一」速戰速決的指導方針,集中力量攻擊巴格達和伊拉克其他重要城市。在美軍「三非」作戰手段(「三非」作戰指非對稱交戰、非線性作戰和非接觸作戰,是對現代高技術條件下作戰特徵的總結)和多路向心奪占的強勢進攻下,開戰僅20天,近500萬人口的千年古城巴格達即告陷落。隨着美軍陸戰一師遠征部隊進入巴格達市區中心廣場,並攻奪薩達姆城,伊拉克人徹底失去了擊退美軍的意志,美軍由此掌握戰局的全部主動權。
2 城市攻防在立體多維空間展開
城市地上、地面、地下建築等複雜的空間結構,建築物、街區、路網、地下設施等多類型要素,使城市成為立體攻防的戰場。城市密集的建築物、複雜的街區是城市戰鬥的主要依託和戰場。工業廠房、倉庫等中低層建築,適合裝甲目標實施隱蔽突擊,也可以成為反坦克導彈、迫擊炮等裝備的射擊依託,高層建築為輕武器狙擊提供便利,也可以作為火炮、防空武器寬視角的發射陣地。發達的路網是城市作戰的重要通道,滿足攻守雙方展開快速攻擊、迂迴、反擊、撤退等行動的要求,也是裝甲戰鬥車輛實施機動、突擊的條件,更是進行全縱深攻擊和各類後勤裝備補給的路線。

第一次車臣衝突戰況慘烈。圖為俄建築部門在車臣首府格羅茲尼清理街道上的戰爭廢墟
由於高大建築物、街壘、廢墟等阻隔、攔截各類車輛實施機動,路網是部隊最好的機動空間,進攻方為兵力兵器展開和後續發揮作戰效能,通常集中優勢力量爭奪道路控制權,防守方為阻滯對方機動以及尋求戰機反擊,綜合使用火力、兵力、障礙、工事等,結合道路實際,在交叉路口、立交橋等樞紐部位構建堅固防禦的支撐點,加強對道路的控制。
另外,地鐵、停車場、人防工程、隧道、下水道等現代城市地下空間,堅固性強、隱蔽性好,配套設施齊全,有良好的通風、給排水、照明、飲食等條件,且交通網絡發達,有的可以形成長達數十公里的地下街道網絡,這些都拓展了城市戰鬥的空間,使得戰鬥行動不再局限於地表和空中,更重要的是這些地下空間可以用來儲藏軍事物資、承載隱蔽指揮,為防禦者長期固守城市提供便利,成為守方憑堅據守的依託,同時也是攻方滲透突擊的秘境。
城市作戰空間的多維立體特徵,可以為多種戰術行動提供條件,防守方可以充分藉助橋樑、樓房、廢墟等實施隱蔽、突然的游擊、襲擊、狙擊、反擊、伏擊等,進攻方可以割裂防禦體系分區,採用封鎖、圍困、空襲、無人打擊等戰術。交戰、機動等多樣化行動可以在多維空間同時展開,使得立體化綜合對抗成為常見作戰樣式。
相比其他領域,城市作戰更能呈現混合戰爭的特徵,在進行目標奪控時不僅僅是單純的火力打擊,還伴有輿論戰、法理戰、心理戰、網絡戰等多種作戰方式,在組織進攻與防禦時綜合採取伏擊與反伏擊、空襲與反空襲、狙擊與反狙擊、封鎖與反封鎖、無人與反無人等多種行動。
城市作戰特有的地理環境和人文環境,決定了「得民心者勝」,如果不能有效宣揚自身行動的合法性、正確性,同時重視使用信息戰、網絡戰、電磁戰等手段,加強準備,對於進攻方來說,將不得不置自身於守城方勠力同心、誓死捍城的壓力之下;對於防禦方來說,會陷入腹背受敵、內外夾擊的不利局面。
因此,城市作戰必須重視攻心奪志,強化震懾效應,發揮「軟戰爭」「混合戰爭」的效果,將作戰企圖放在「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心理威懾上,綜合使用物理硬摧毀和信息軟殺傷,剝奪敵方的抵抗意志,達到守城、控城的目標。美軍在費盧傑之戰時,首先使用空地精準火力毀癱城內通信、網絡、電力等基礎設施,對城內軍民造成極大的心理恐慌,而後兵力突進,迅速實現作戰效果。
3 武器使用有限制
鑒於城市特殊的地理環境,其作戰模式以及武器使用都有自身鮮明的特徵。城市內縱橫交錯的道路將作戰區域自然分割成不同的街區,各街區內建築物林立、有大量的地下設施,既相互聯繫,又一定程度上各自獨立。進攻方的前進隊形被地形割裂,因此難以實施大規模的兵力集中作戰,各隊、組被分散在不同的街區、空中或者地下等多維空間實施相對獨立的戰鬥,近距離進行逐屋、逐街、逐路等爭奪。由於受街區地幅容量的限制,防禦方也無法在一定區域內配置較多兵力,只能依託橋樑、大型建築、交叉路口等構建防禦支撐點,以街區或大型建築為單位構建基本防禦組織,以營以下分隊規模為常態,比如一個班或者排來固守獨立建築物。
隨着裝備技術的發展,無人機、無人傳感器、無人車等無人化、智能化作戰平台憑藉其隱蔽性、不懼危險、靈活機動等優勢,將進一步縮小城市作戰的力量規模,不同街區的作戰行動在網絡信息體系支撐下有序推進,通過分散抵近預定目標以達成精確奪控之目標,進攻作戰的編組、保障等都必須服務於分散作戰、巷戰、近戰而展開。美軍在阿富汗戰爭期間,多次使用無人機觀察周邊地形,對對手實施有效精準打擊。
不過,城市特有的人造地形環境不可避免地會削弱信息化裝備的作戰效能,比如,偵察監視裝備因為櫛比鱗次的建築、街壘等無法進行實時高效的態勢感知;通信設備和作戰指揮平台因為敵方專門的電磁壓制、建築物屏蔽、民用電磁信號干擾等,難以保持穩定的通信聯絡和安全可靠的指揮控制。此外,由於多個小規模作戰單元在多維空間多個方向進行獨立分散作戰,正規作戰和非正規作戰同時展開,空中作戰力量、地面作戰力量等多種作戰力量聯合作戰,傳統作戰力量和無人化智能化新型作戰力量共同參與,大大增加了協調關係的複雜性,對作戰行動難以動態控制,指揮員難以及時準確了解部隊整體行動情況,指揮協同難度變大。

戰爭給城市造成了嚴重的損傷
街區、建築物、壁壘等限制也使雙方的火力殺傷範圍大幅縮小。進攻方難以及時發現和打擊依託地面建築和地下設施設防的守軍,密集的建築和交錯的道路限制了快速機動,建築阻隔和電磁干擾影響其穩定通聯;防禦方同樣難以協同控制在多維空間以分隊為單位進行固守並伺機反擊的作戰力量,無法及時感知攻方行動展開的情況,因此也難以組織起高效的指揮協同。在索馬里摩加迪沙作戰中,儘管美軍裝備精良,但因「三角洲」部隊未能與接應部隊及時聯絡,各作戰力量之間也未能保持實時通聯,三架「黑鷹」直升機墜落,戰鬥目標終未能達成。
值得一提的是,現代城市作戰政治性強、輿論導向要求高,而城市內軍事目標與非軍事目標緊鄰,特殊敏感目標多難準確區分,一旦發生誤傷誤炸等情況,可能在道義上陷入被動,招致國際社會的譴責和制裁。
具體來說,城市內的合資或外資企業、外事機構、國際組織辦事機構等,直接關聯國際社會,經濟、政治敏感度高;教堂、寺廟等宗教場所以及教派領袖等是廣大信眾的信仰和精神寄託,歷史名城、文物古迹等特定民族的歷史傳承標誌記錄著城市的文化和特色,這些一旦遭到破壞,會引起宗教、民族的反感和仇恨,導致宗教、民族矛盾激化,甚至爆發極端恐怖主義行動;城市居民賴以生存生活的供水、供電、醫院、學校等公共基礎設施以及居民住宅區等,一旦遭到打擊,會出現無辜平民傷亡、財產損失,造成民眾心理上的恐慌,激起民眾反敵情緒,不能妥善處理的話可能會導致全民抗擊,造成更大的人道主義風險,並遭受國際輿論壓力、軍事和經濟制裁等。對於這些特殊敏感目標,攻防雙方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使用「粗放式」戰鬥手段進行奪控。
此外,憑堅據守、負隅頑抗之敵,也可能混在普通民眾之中,意圖趁亂逃脫,或者劫持外國人、國際組織人員、宗教領袖以及涉外重要資產等為「人盾」「人質」,進行膠着作戰或者作為談判的籌碼,迫使對方「投鼠忌器」。
基於以上考慮,城市作戰必須慎用兵力火力,根據不同的作戰情形靈活選擇合理的打擊方式,比如,選用精確制導彈藥,圍繞作戰目的嚴格控制作戰規模等,目的是把對平民及其他民用設施等可能造成的附帶損傷降到最低。
下篇
如何以最小代價攻下一座城市?
城市對作戰雙方而言是「巨大的均衡器」。一方面,城市將削弱進攻一方的優勢,特別是在裝甲、重型火炮或空中支援方面相對於防禦方的優勢;另一方面,防禦一方裝備反坦克火箭筒和輕型反坦克導彈的小組,可以通過伏擊摧毀現代化裝甲縱隊。
作為城市攻堅戰的進攻一方,如何以最小代價(包括盡量減少平民和己方人員損失)控制一座城市,是近年來很多軍隊都在研究的課題。
文 | 張學峰 軍事評論員
1 佔領城市「制高點」
城市戰的一個重要特點在於,大量建築遮擋了視線和無線電信號,嚴重阻礙偵察、監視、指揮、控制、通信以及直射和間接火力的打擊。在這種情況下,城市戰的進攻一方佔領並掌握城市上空的「制高點」——實際上是制空權,就成為整個作戰的優先事項。伴隨着無人機的不斷發展和廣泛運用,對城市戰場進行24小時全天候監視、精確打擊將成為現實。
現代軍隊作戰的一個基本原則是在儘可能遠離自己部隊的地方,找到並摧毀敵軍。這往往要依靠衛星和空中偵察工具、精確制導彈藥和遠程火炮等技術裝備。但在建築密集的城市地形中,這些裝備的打擊效果要比在開闊地形差得多。例如,在敘利亞和伊拉克的戰鬥中,被圍困在城市深處的「伊斯蘭國」武裝也充分認識到先進偵察監視和情報系統的威脅,為了反制偵察,他們將床單、塑料布、塑料網和其他物品懸掛在屋頂,使他們能夠從一個建築物移動到另一個建築物,而不必擔心被大多數空中偵察裝備看到。結果,價值數億美元的衛星被屋頂上串起的垃圾「弄瞎了眼睛」。
而裝有各種傳感器——合成孔徑雷達、紅外成像、電荷耦合器件(一種將光學影像轉換為數字信號的圖像傳感器)的無人機,因其能長時間「漂浮」在目標上空並能適時機動,則成為一種比較好的選項。無論是在白天還是在夜晚,濃霧中還是大雪中,合成孔徑雷達、熱成像系統都能有效偵察小型目標。這些無人機既可以為指揮部、作戰分隊提供實時的戰場情況,又能對目標進行激光照射,引導炮兵進行精確打擊。
作戰中,大中型察打一體無人機將位於3000米左右高度的最高點,負責24小時、廣域的偵察監視,為指揮官提供直觀的戰役級圖像情報——當然這些圖像也能分發到戰術分隊中。這些大中型無人機還可以對最緊迫的目標實施快速打擊。
位於戰場空域底層的中小型和微型無人機甚至商用多軸旋翼機,則可以遊盪在各個角落,為前線指揮官甚至一線分隊提供視頻情報。這是最近幾年無人機參與作戰體現出來的新特點。這些無人機可以參加每一次戰鬥,為作戰分隊提供「上帝視角」,實現戰場的單向透明,大幅降低防禦一方熟悉環境的優勢,甚至可以直接投放微型炸彈。
此外,佔領「制高點」還有助於掌控頻譜。通過無人機攜帶無線通信中樞,可以為不同城區距離較遠的部隊進行中繼通信,並能夠壓制干擾對方的通信系統。
在有效運用無人機的同時,還要有效反制對方使用無人機,實現排他性使用無人機,掌握「制無人機權」。以往,反制微小型無人機往往使用導航欺騙、導航干擾,或者對控制鏈路進行干擾壓制等手段,如何避免這種對抗措施干擾到己方小型無人機,從而實現反無人機手段和己方無人機的兼容,顯然是未來城市作戰中必然要解決的問題。
2 化解複雜戰場的挑戰
城市與其他作戰環境的重要區別在於戰場與平民生活交織、軍事目標與平民和民用目標混合。城市中的戰鬥給交戰雙方帶來了法律、道德和戰術挑戰。如果敵對雙方在平民中建立了防禦,將受國際人道主義法保護的目標用于軍事目的,甚至將平民用作人體盾牌,情況就會更加複雜。

敘利亞伊德利卜省第二大城市馬雷特努曼,經過戰火摧殘千瘡百孔
因此,一場大的城市戰鬥首先需要考慮到如何對待平民。通常要疏散平民,避免在非戰鬥人員集中的情況下採取軍事行動,特別是在遭遇強烈抵抗,不得不大量使用重型火力的時候。同時,疏散平民還能降低敵對情緒、減少作戰掣肘和人員傷亡。採取的措施通常包括為自願離開的平民建立安全的疏散路線,對即將打擊的包含軍用目標的民用設施進行事先通知和疏散,為平民和受傷的戰鬥人員提供醫療服務,處理遺體,清除未爆彈藥等。
城市中作戰,還要面臨多維的地面戰場環境。交戰雙方必須考慮外部空間(外部建築物和地下區域)的活動以及內部空間(建築物內部和地下系統)中發生的隱藏活動。
第一次車臣戰爭中,車臣分離主義分子主要採取小組作戰。這些小組裝備了AK-47、手榴彈和RPG-7或RPG-18火箭筒,在地下室或建築物的高層與俄羅斯裝甲車、坦克交戰。一旦俄軍落入陷阱,伏擊隊將襲擊坦克和裝甲運兵車的脆弱點,擊中前方和尾隨車輛後迅速撤退,然後上樓,繼續打擊已癱瘓的俄羅斯縱隊。1995年1月1日至1月3日,俄羅斯第131摩托化步兵旅損失了120輛裝甲車中的102輛和26輛坦克中的20輛。第6坦克團第3坦克營派往格羅茲尼的31輛T-80BV坦克,只有1輛在戰鬥中倖存。
應對這種複雜環境,一個經常被引用的例子是以色列2002年通過「顛倒地圖」或「穿過圍牆」對納布盧斯鎮發動的襲擊。這種戰術把道路作為障礙而不是通道,把建築物的內部當作道路而不是一系列密不透風的牆壁,把小巷理解為一個禁止走過的地方,把門理解為一個禁止穿過的地方。因為小巷中可能會有瞄準的槍口,門背後也可能會有誘殺裝置,在等待着走過的士兵。
城市戰還要求選用合適的武器和戰術實施精確打擊。特別是在有平民存在、低強度的衝突中,為避免造成附帶損傷,更加強調火力打擊的精準性。即便在已疏散平民的情況下,城市戰對打擊精度的要求也很高。因為城市裡大量的鋼筋混凝土建築本身就是防禦方的天然堡壘,必須通過實施精準打擊,才能有效殺傷對方。
3 部隊能力勝過規模
關於城市戰,一個非常傳統的觀念根深蒂固——城市行動異常耗費人力,需要龐大的部隊規模,因為「城市是吸收部隊的海綿」。這取決於城市的大小、立體空間和建築的複雜性。蘇聯總參謀部曾根據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的經驗計算得出結論,在城市環境中攻擊者與防衛方的最佳比例是10比1。然而,戰爭中的其他重大戰役卻指向一個相反的,或者至少是更微妙的結論:能力勝過規模,或者說質量勝過數量。
1944年10月,美國第26步兵師的兩個營在德國亞琛的9天戰鬥中徹底擊敗了一支規模達5000人的德軍,而美方只有75人陣亡。1945年4月,隸屬加拿大第2師的部隊擊敗了一支等同規模的試圖守住荷蘭城市格羅寧根的德軍,那次戰鬥中只有100名平民與43名加拿大人和約150名德國人死亡。鑒於平民在整個激烈戰鬥中都在場,這已經非常難得,而且戰鬥沒有對民用基礎設施造成大規模破壞。
本世紀的一些例子同樣表明,城市戰「對人力的高要求的假設」被誇大了。例如,2003年4月初,當有的專家預測伊拉克首都將遭到曠日持久的血腥圍困,伊拉克政府發言人也宣布該市「沒有美軍」時,美國陸軍第3步兵師第2旅的坦克和裝甲運兵車正沿着巴格達的主要幹道前進。巴格達這座人口密集的城市被一支由約1000人組成的裝甲部隊佔領,在此過程中只造成了人數較少的傷亡。
如果說巴格達之戰涉及士氣、收買的話,再來看看美國海軍陸戰隊1個旅級戰鬥隊在伊拉克拉馬迪的戰鬥。這支部隊2005到2006年間負責在拉馬迪市清繳「基地」組織武裝。最終結果是以83名美軍陣亡為代價,清除了該市的「基地」組織人員,擊斃約1500人。美軍的做法是,首先通過在主要運輸路線上設立檢查站儘可能將「叛亂分子」與外部支援隔開,然後對社區逐個清理,並將已控制地區移交給伊拉克警察。美軍在拉馬迪行動中使用的技術非常耗時,整個行動花了9個月的時間。
一個反例是1994年12月底和1995年1月初,車臣分離主義武裝在格羅茲尼擊敗俄羅斯機械化部隊。這一階段的戰鬥中,俄軍兩個機械化旅幾乎完全被摧毀,至少有200輛裝甲車被燒毀,1500名俄羅斯官兵陣亡。俄軍武器的優勢被削弱,其裝甲的機動性被證明是脆弱的。武器的數量和有效性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相關作戰部隊的能力。
4 在正確的環境中訓練
高效率挫敗對手的防禦,需要更多的協同,包括但不限於空地協同、步坦協同。但如何協同,協同到什麼程度,這些又都是各國軍隊通過實戰或者逼近實戰的訓練總結出來的。
實戰的成本巨大,這就凸顯了訓練的重要作用。2001年1月和2月,美國海軍陸戰隊作戰實驗室在1990年代早期實驗的基礎上,進行了一系列被稱為「大都會計劃」的營級城市戰演習,這些實驗最初凸顯了城市環境中驚人的高傷亡率。但美國海軍陸戰隊部隊在接受艱苦而現實的訓練後,最初經歷的高傷亡率急劇下降。報告詳述了其他一些技術和戰術改進,但要點是訓練起了作用,而城市戰的訓練需要正確的環境。
至於什麼是「正確」的環境,它歸結為3個要素:真實性、規模、經驗教訓的可重複性。
真實性是指訓練區接近現實世界的戰鬥條件,看起來像真實的戰場環境,包括視覺、聲音和氣味等。它足夠複雜,可以準確地模擬各種武器的效果,被「擊中」的士兵會有一定的反饋——他要經歷輕微的痛苦或不便,或者至少因為被打敗而失去自豪感。
規模是指訓練設施足夠大,足以容納具有後勤、醫療和情報支持要素的大型聯合部隊,足以讓大單位同時練習宏觀級聯合武器和支援能力,而不僅僅是微觀個體或小單位的戰鬥演練。
經驗教訓的可重複性是指可以記錄和回放演習,以便所有指揮官都能從錯誤和成功中吸取教訓、總結經驗,無論是從他們自身還是其他人。
現存最好的城市戰訓練設施,位於以色列內蓋夫沙漠的一處軍事基地,綽號「巴拉迪亞」(Baladia,阿拉伯語中意為「城市」)。該訓練設施於2005年部分由美國陸軍工程兵團建造,耗資4500萬美元。它由60多座不同的建築組成,其中包括5座清真寺、一座伊斯蘭建築、一家診所、一座市政廳和一座8層高的公寓樓。該訓練環境實現了對中東城鎮高度逼真的復原,甚至包括一個聲音和煙火系統,能夠重現平民日常生活的環境聲音(如祈禱、音樂聲、道路噪音等),以及間接火力襲擊和簡易爆炸裝置爆炸。整個設施通過中央監控站進行控制,該監測站可以跟蹤和記錄大部隊的所有元素,以備行動後審查。
一名西方考察者在參觀完該基地後,在特拉維夫的一家酒吧寫筆記時,酒吧的調酒師,也是以色列國防軍預備役人員,認出了考察者在本子上畫的粗略草圖,並說他已經在那裡訓練了很多周。
如今,包括俄羅斯、美國、英國、法國等在內的很多國家在建設或者已經擁有類似的設施。很多戰術也都是從這些設施中摸索出來的。更重要的是,這些設施讓前來輪訓的部隊熟練掌握了城市戰的戰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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