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陽史話之歷史篇：北宋衡州吏治與名宦治衡（下）

刊載在《書畫皇帝宋徽宗》的蔡京像（天津大學2005年）■胡建軍翻拍

刊載在《絲綢之路大辭典》的崇寧通寶（陝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胡建軍翻拍

衡州盛產鑄錢的原材料。據《宋史·食貨志》:「湖南為商旅輻輳之地，地多鉛鐵。」秦漢之際，茭源銀場（即今常寧水口山鉛鋅礦廠）為朝廷採掘、鑄幣。至隋唐，柏坊所產銅沙經洗選、冶煉為鑄造銅幣的上等材料，朝廷嚴禁百姓在此煉銅金，有違禁者，處以嚴刑。由此，設官駐衡州監守。至宋，太祖、太宗、真宗三朝，曾設鉛銀(即鉛鋅）、銅金(即銅)探掘、冶煉監于衡州，招工匠探掘、冶煉為初級鉛沙與銅沙，然後運抵江南、淮北等地鑄錢監，冶煉為精品鑄幣材料。由於運輸艱難，運價昂貴，每銖錢成本價加材料或本價，幣值就比就地取材所鑄錢幣之值大一二成。

熙寧錢監

自唐中葉以來，湘南及粵北濫鑄錢幣之風盛行，唐五代屢禁不絕。為此，宋朝詔諸道軍州嚴厲查辦私鑄者，嚴加懲處。同時官府設鑄錢監，就地取材鑄造善錢，將惡錢排擠出商品交易市場。北宋熙寧四年(1071年)，朝廷設錢監于衡州，名曰:「熙寧錢監」。

熙寧錢監歷經神宗、哲宗、徽宗、欽宗四朝56年，共鑄銅、鐵幣23種，幣值1000萬貫。其中銅錢50萬串，鐵錢200萬串，火錫錢156萬串，鉛鐵錢200萬串，折十錢230萬串，余皆平錢和沙尾錢。其中神宗朝有熙寧元寶、重寶；元豐通寶、重寶。哲宗朝有元祐通寶；紹聖元寶、通寶、重寶；元符通寶、重寶。徽宗朝有聖宋元寶、通寶；崇寧通寶、重寶、元寶；大觀通寶；政和通寶、重寶；重和通寶；宣和元寶、通寶。欽宗朝有靖康元寶、通寶。

宋徽宗崇寧二年(1103年)，蔡京當政，國庫空虛。蔡京欲以濫鑄錢幣填補國庫虧空。陝西轉運副使許天啟迎合蔡京之意，請鑄當十錢，用小平錢增料改鑄，以聖宋通寶為文。並令舒、眭、衡、鄂錢監用陝西式鑄折十錢：募私鑄丁為官匠，並在其家設營鑄造，號「鑄錢院」。

衡州熙寧錢監稟承蔡京旨意，招徠一批亡命之徒，濫採茭源銀場之鉛和柏坊、車江之銅礦，按照陝西許天啟所鑄折十錢的模式，在小平錢的基礎上，火錫冶鑄。崇寧通寶有小平錢和折十大錢，鑄工精美，尤以折十大錢為甚。錢文為徽宗御書瘦金體，鐵畫銀鉤，具有骨秀格清之韻。

衡州那些所謂鑄錢院，鑄制的所謂折十錢，粗鑄濫造，與官監鑄造的精美小平錢、當十錢混合投入市場流通。衡州百姓先受其害。官府強迫百姓用這些濫鑄惡錢交易，百姓拿到這些惡錢去購買商品，往往為商家所拒收，因而百姓手中所持濫惡錢成了一堆廢銅爛鐵，善錢與惡錢一齊貶值，造成物價飛漲，民怨沸騰。

崇寧四年(1105年)，蔡京罷相，尚書右僕射趙挺之執政，極言當十錢不便私鑄。私鑄寢廣，錢必濫惡，民何以堪。崇寧五年(1106年)，罷舒、眭、衡、鄂鑄錢院，禁絕以錢監之名私鑄錢。廢陝西式錢模，用折二錢改鑄折十錢。衡州熙寧錢監改鑄折十錢為折五錢。鑄錢院罷鑄後，盡鑄小平錢，俗稱「對對錢」。同時還鑄崇寧重寶、崇寧通寶和崇寧元寶。崇寧重寶為隸書銅、鐵大錢，製作精良；崇寧元寶為銀質（實為鉛鋅）小平錢，屬宮廷賞賜錢；折二錢為隸書鐵錢，並有鐵母。

大觀元年(1107年)，蔡京復相，恢復各州鑄錢監的鑄錢院。衡州熙寧錢監隨即於茭源銀場與柏坊、車江等產鉛鋅、黃銅的地方，開鑄錢院。以折十錢降用夾錫式及錢母於這兩地鑄錢院，允其使用鼓鑄，兼鑄小平錢，復命湖南提刑司(駐衡州)參領其事。夾錫錢濫惡更甚至於陝西式折十錢，極易鑄制，僅數月，熙寧錢監就制20萬貫，投放市場。一時間，衡州境內奸錢充斥，物價飛漲。而官藉此斂財不可勝計。時任右僕射的趙挺之以夾錫錢擾民，令所監院皆廢此錢，但衡、舒、嚴等六州已歲鑄156萬緡，並已投放市場，民已受其害。

京官謫衡

北宋晚期，政治腐敗。宋徽宗即位後，改元崇寧，起用奸臣蔡京為相。蔡京(1047-1126年)，北宋末「六賊」之首。字雲長，興化仙游(今屬福建)人。熙寧進士，任龍圖閣待制知開封府。蔡京曾追隨變法派，元祐(哲宗年號)轉而依奸相章惇。

向太后(神宗皇后)當權時，蔡京貶居杭州，與徽宗寵臣大宦官童貫相識。童貫見其奸詐，向徽宗薦之為相。徽宗依靠蔡京、童貫結成腐朽的官僚小集團，以「紹述」為幌子，立「黨人碑」，打擊一切循良純臣，誣為元祐黨人，進行殘酷的迫害，或放逐，或貶斥，或刺配，無所不用其極。終徽宗一朝20餘年，奸佞之徒咸居廟堂，朝廷正直純臣為之一空。僅貶逐、謫徙衡州的所謂「元祐黨人」的循良、名臣就有10餘位。

崇寧元年(1102年)十月，蔡京等將元祐黨人周常、王古、陳師錫等25人罷逐。

王古(?一約1106年），大名莘縣(今屬山東)人，字敏仲，第進士。元豐四年(1081年)，累遷提舉京西常平，頗論常平法不便。元祐末，為秘書少監兼國子祭酒。紹聖初，遷戶部侍郎，主張復用差役法。徽宗即位，為戶部尚書。

蔡京擅權，恨王古不附己，入元祐黨籍，貶衡州別駕。王古喜佛學，常與南嶽僧往來，談法論禪，著《法寶標日》，刪晁迥《道院別集》為《道院集要》，事為蔡京所聞，以復元祐法為名，逮王古系詔獄。

徽宗即位之初，頭腦還有些清醒，覺蔡京過激，赦王古出獄，貶溫州安置。崇寧五年(1106年)，王古含恨而亡，世稱為「冤」。

與王古同入崇寧黨籍的殿中侍御史陳師錫，因反對蔡京擅權，坐黨論監衡州酒稅。

陳師錫(1057-1125年)，建州浦城(今屬福建）人。熙寧進士。累遷監察御史。元祐初，以蘇軾薦，入為秘書省校書郎。徽宗立，召拜殿中侍御史，為司馬光訟冤，彈擊奸臣章惇、蔡京、蔡卞等。蔡京怒甚，誣其為元祐黨人，貶監衡州酒稅。

時衡州酒稅重甚，且名目繁多。甚至連百姓辦紅白酒宴俱課以重稅。百姓無力還稅，系獄者眾。陳師錫至，免百姓婚慶、喪葬酒稅。百姓頌其德政。蔡京察知，誣陳師錫沽名釣譽，博取民心。徽宗聽信讒言，削陳師錫官爵，郴州安置。

如果說王古、陳師錫等人是因支持元祐舊臣廢異新法而入元祐黨籍遭貶逐的話，那麼曾任徽宗朝宰相的張商英，且支持新法，該不為蔡京所貶斥？可是，張商英因反對蔡京擅權，而被蔡京誣為黨人而貶逐衡州。

張商英(1043-1121年)，字天樂，號無盡居士。蜀州新津(今屬四川)人。治平進士。熙寧中，以權相章惇薦，權檢正中書禮房公事，擢監察御史里仁。哲宗即位，反對變更新法。哲宗親政，召為右正言，遷左司諫，上疏力攻元祐舊臣。徽宗即位，除中書舍人，歷翰林學士、知制誥。崇寧元年(1102年)拜尚書右丞，進左丞。因與蔡京政見不合，遂互詆，為御史所劾。蔡京遂將其入元祐黨籍。政和初，因與方技郭天信往來，罷知河南府，謫貶衡州安置。

張商英亦崇佛，著《宗禪辯》。衡州太學生為張商英鳴冤，且聚集州學生員數百人上京彈劾蔡京謫貶循良之臣，蔡京懼激起民變，召回京，復原職。大觀四年（1110年）六月，蔡京罷相，張商英拜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右相。張商英為相，諫徽宗節制華侈，罷興土木，抑制小人，減輕民負，多有建樹，為徽宗朝賢相。

鄒浩(1060-1111年），字志完，號道鄉居土，常州晉陵(今北江蘇常州)人。元豐進士。哲宗親擢為右正言。時章惇獨相用事，威虐震赫。鄒浩所言，每觸章忌，仍上章露劾其不忠慢上之罪，未報。而賢妃劉氏立為後，鄒浩極陳其不可。章惇詆其狂妄，乃削官，羈管新州。徽宗立，復為右正言，遷左司諫，後進中書舍人，修《神宗國史》，遷吏、兵部侍郎。蔡京用事，素忌鄒浩，入黨籍，貶衡州別駕。

鄒浩赴衡州，過潭州，知州溫益秉蔡京意，遣都監將數卒掖其夜出城，逼鄒浩登舟去，投嶽麓寺，登道鄉台。至衡州，登南嶽，作《衡岳寺大殿記》。衡州獲劫盜，系刑獄。盜者鳴冤，鄒浩助提點刑獄詳鞠，白盜者冤，俱釋之。蔡京誣其受劫盜賄，盜為鄒浩辯其清白。崇寧五年(1106年），代還，遂致仕回故里，有《道鄉集》。後裔孫鄒志隆於明萬曆間提學湖南，乃捐資建祠於南嶽祀之。

劉安世(1048-1125年)，字器之，大名(今屬河北)人。熙寧進士。元祐三年(1088年)以呂公著薦，為右正言，歷樞密都承旨。立朝敢諫諍。章惇、蔡京欲置之於死地。凡投荒七年，遠惡之地，無不歷之。徽宗覺其冤，貶知衡州。

時衡州賦役繁重，劉安世盡免其雜稅。蔡京覺之，誣其籠絡刁民而虛國庫。劉安世不服，衡州百姓上京告御狀，辯劉安世冤。徽宗覺之，不加劉安世罪，由衡州徙鼎州(今湖南常德)。衡民卧轍挽留，又遭蔡京忌恨，誣其為黨人，再投於荒遠，貶至峽州羈管。鼎然後，以集賢修撰知鄆州真定(今河北正定)。

北宋奸臣當道，良臣被逐，朝政日非。此時，北方金人正虎視眈眈，趁機南侵，宋室江山危矣哉!

蔡京朱面力貶竄衡州

宣和七年(1125年)，金滅遼後南下侵宋。十二月，金兵分二路，一路由完顏宗翰率領進取太原；一路由完顏宗望率領取燕京(今北京市)。燕京守將郭藥師降金。金兵以郭藥師為嚮導，長驅南下，直犯汴京。宋徽宗慌忙下詔內禪，太子趙桓即位，是為欽宗，以明年為靖康元年。

徽宗稱太上皇，匆忙南逃至鎮江。京城危殆。欽宗擢李綱為尚書右丞，東京留守，領兵守城，全城騷然。太學生陳東等伏闕上書，乞誅蔡京、王黼、童貫、梁師成、李彥、朱面力六賊，以謝天下。

靖康元年(1126年)正月，欽宗放朱面力歸田裡。責王黼為崇信軍節度使，永州安置。賜李彥死，仍籍其家貲。時金兵已渡過黃河，形勢危急。而六賊之首蔡京仍然安居於家。朱面力父子及童貫等統兵2萬從徽宗南逃。陳東又上書曰:「臣深慮此數賊遂引上皇迤邐南渡，萬一變生，實可寒心。蓋東南之地，沃壤數千里，其監司、州縣官，率皆數賊門生，一時奸雄豪強及市井惡少，無不附之。」「臣竊恐數賊南渡之後，假上皇之威，振臂一呼，群惡響應。離間陛下父子，事必有至難言者。望速追數賊，悉正典刑。」

時金兵已兵臨汴梁城下，李綱組織軍民擊敗金兵的進攻。王黼行至雍丘縣南20里輔固村，為盜所殺，詔籍其家。陳東又上疏，暴梁師成結黨營私、陰謀叛亂之罪，欽宗詔責授梁師成彰化軍節度使，遣使臣押赴貶所。行至八角鎮，賜死。

六賊除王黼與梁師成已死外，余賊仍無處理。侍御史孫覿疏奏六賊所犯禍國殃民之罪。欽宗詔責授蔡京守秘書監，分司南京，致仕，河南府居住；童貫左衛上將軍，至仕，池州居住。監察御史胡舜陟奏稱:「放朱面力于田里，天下稱頌。然典刑未正，士論籍籍。」欽宗再安置朱面力於廣南(今廣東省)，籍沒其財產，蔡京責授崇信軍(今屬甘肅)節度副使，德安府安置。欽宗如此處理蔡京等賊，朝野嘩然。三月，御史中丞陳過庭奏:「蔡京、王黼、童貫，造為亂階，均犯大惡，然竄殛之刑，獨加黼，而京、貫止於善地安置，罪同異罰。」欽宗只得移蔡京及朱面力衡州安置。

朱面力(1075-1126年)，蘇州(今江蘇蘇州)人。父朱沖以開生藥鋪致富。蔡京用朱沖建僧寺閣，因而受寵，使其父子冒軍籍為官。徽宗喜愛花石，他以異珍獻之。

政和中(1111-1118年)，置應奉局於蘇州，以船運載江南奇巧，號「花石綱（指運輸團隊）」。民間奇異石木，掠奪一空。為運送石木，役夫數以千計，所經州縣苦不堪言。朱面力因此升防禦使。方臘起義爆發，童貫為籠絡人心，罷花石綱、應奉局。及方臘起義失敗，朱面力又得志，出入宮中如內侍，甚至傳達聖旨。官至寧遠軍節度使、醴泉觀察使。家有田竟至30萬畝。金軍南侵後，經太學生和御史再三上疏、彈劾種種罪行，于靖康元年正月，貶謫衡州。

湘南諸州、縣官吏多有依附蔡京、朱面力提攜、擢用、超升者。朱面力一到衡州，「六賊」的門生、故吏如蠅逐臭，陸續聚集衡州。先是連日設宴為朱面力接風洗塵，席間為「六賊」鳴冤復仇。後搜羅衡州妓者，供其淫樂。

忽聞「六賊」之首蔡京謫貶衡州，京子蔡攸至衡州安排蔡京生活。蔡京遭貶，朱面力似有兔死狐悲之感。筵宴中，有藍山縣令巫牟為蔡、朱獻計，曰:「今宋朝氣數已盡，宋室江山將不免為金所亡。今上已成驚弓之鳥，尚欲貶逐人臣乎?為今之計在於自保。古訓：兵為權柄。有兵方不受人宰割。江南豪強多有以勤王為號，招兵聚將，以待時變。金兵北退，則我起兵，志在勤王，必受褒獎。如金亡宋，天下混亂，我有兵則可與金兵爭奪宋朝江山!」蔡攸聽後竊喜，朱面力曰：「如此，則滅門有日矣。」巫牟曰:「非如此，則滅門速矣。恩公不免為俎上之肉矣。」朱面力贊同此議，只不表態，且待蔡京來做定奪。

蔡攸則暗中令巫牟及心腹州、縣吏，先積聚糧草，打制器械，暗中串聯各地丁壯，待時而動。朱面力也暗中遣其子回蘇州老家取家財運來衡州以作軍資。蔡攸在衡州安排好蔡京的謫居生活後，即赴潭州，迎取滯留於此的蔡京。

蔡京雖為罪臣，但虎死餘威在。他路經潭州，潭州從知州至一般官吏俱恭候於道旁。入城後，知州設盛宴款待，住高級驛館，吃山珍海味，玩歌兒舞女，毫無罪臣之窘。蔡攸至潭州迎取蔡京，潭州知州率州吏恭送至十里長亭，且為其把酒踐行。至南嶽衡山(時衡山縣隸潭州)，衡山縣令肩輿送蔡京暢遊南嶽。儘管南嶽風景如畫，人文芸萃，但蔡京仍然不開心。金兵困汴梁，欽宗罪六賊，令其心驚膽戰，深感末日來臨。

蔡京時年八十，本已疾病纏身，經此一劫，心力交瘁，終發心臟病，漸至彌留，填詞悲其果報。《揮麈後錄》載其《西江月》ー闕。詞曰:「八十一年往世，四千里外無家。如今流落向天涯，夢到瑤池闕下。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幾度宣麻。止因貪戀此榮華。便有如今事也。」是日，中國歷史上最大的奸臣之一蔡京死於衡山館驛。史載蔡京死於潭州，蓋因衡山縣隸於潭州故也。以今境域論，蔡京實亡于衡州。

蔡京死後，子孫分竄遠地者，遇赦不許量移。欽宗又納太學生、御史之諫，移童貫於英州(今廣東英德)，朱面力移循州(今廣東惠州)，其子孫分送湖南。童貫隨所至州軍，詔斬其首，函首赴闕。九月，朱面力與蔡攸行至嶺外，欽宗遣使以手札隨所至賜死。李彥亦被處死。自是「六賊」除蔡京自死外，其餘五賊俱奉詔處死，無一子留。

「六賊」死後半年，即靖康二年（1627年)三月，金兵陷汴京，擄徽宗、欽宗及宗室王公大臣北去，北宋亡。北宋凡9主，共167年。衡州入南宋。

(衡陽日報記者鄭淑香根據《衡陽歷史文化叢書歷史風雲》編輯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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