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地時間2022年10月20日,英國倫敦,英國首相特拉斯在倫敦市中心唐寧街10號發表演講,宣布辭職。 視覺中國 圖
北京時間10月20日晚間,在黨內外排山倒海般的壓力下,上任僅45天的英國首相特拉斯宣布將請辭首相和保守黨領袖職務,成為二戰後英國任職時間最短的首相。事實上,僅僅一天前,特拉斯還在下議院宣稱自己「是戰士而非逃兵」,並堅稱將帶領保守黨參加下次大選。然而,特拉斯的最後一搏並沒有平息黨內外的逼宮聲浪,不得已最終選擇主動請辭以留下一個相對優雅的下台背影。
特拉斯不是強硬保守黨人的「真愛」
雖然最近一段時間特拉斯的首相寶座已經搖搖欲墜,但外界對於特拉斯的戲劇性辭職仍稍感意外。特拉斯的迷你預算案雖然導致匯市、股市、債市三市齊跌,但她畢竟已經對自己的好友、財政大臣克沃滕做出了壯士斷腕式的解職決定以平息外界批評。另外,在首相和保守黨黨魁更換一個多月之後,作為前首相約翰遜的繼任者,如果再度被趕下台,很可能會影響民眾對於保守黨作為一個穩定、可靠的執政黨的信任——或許特拉斯的對手陣營對此並不介意,但黨內的中間力量未必不會顧忌這一點。最後,在她辭職前,人們也不清楚特拉斯本人的政治意志到底有多堅韌。畢竟,特拉斯還有「黨魁任職未滿一年不得罷免」的保守黨內規保護;要修改該條內規需要三分之二以上保守黨議員的支持,這是一個相當高的門檻。因此,如果特拉斯堅拒辭職,要罷免她仍然是一個高難度工作。
不過,在意外之餘,事實上,特拉斯的請辭從其上台伊始便可察覺到諸多伏線。最重要的一個依據便是特拉斯自始至終都缺乏堅實的黨內基礎。前財政大臣蘇納克等人對約翰遜發動逼宮迫使其辭職之後,保守黨黨魁的選舉就成為支持蘇納克的溫和保守黨人(「一國保守主義派」 ,該派系重於英國內部的社會凝聚力,主張促進和維繫社會上不同利益團體、階級、種族、宗教信仰團體等之間的和諧狀態,常被歸類為中間派或溫和派)和代表撒切爾主義派(該派系支持撒切爾的新自由主義路線及對歐盟的強硬路線)的特拉斯之間的競爭。
雖然特拉斯最終勝出,但其領先蘇納克的差距較外界預期要小得多,這也使得特拉斯的勝出顯得光彩黯然。更關鍵的是,特拉斯從來就不是撒切爾主義派的強硬保守黨人的「寵兒」,約翰遜才是強硬保守派的「真愛」。因此,約翰遜雖然辭職但並未宣布退出政治,支持約翰遜的強硬派保守黨人更對「約翰遜目前是潛伏待機」這一點心知肚明。因此,作為約翰遜的「備胎」,特拉斯並未得到強硬保守派毫無保留的支持——這一點也可以從特拉斯當選後針對保守黨員的一份民調結果可以看出端倪:該民調顯示,認為特拉斯會比約翰遜好的黨員僅佔17%,34%的黨員認為特拉斯不如約翰遜(另有31%認為兩人一樣)。因此,一旦強硬保守派意識到保守黨開始懷念約翰遜而如果恰好此時特拉斯施政失敗,那就是逼迫特拉斯「大政奉還」的最佳時機。
有意思的是,就在特拉斯的首相生涯遭遇開局慘敗之時,民調機構YouGov的一份民調顯示,約翰遜以32%的支持度居於保守黨黨魁的意願人選首位,蘇納克以23%名列第二。因此,曾經將特拉斯送入唐寧街10號的強硬保守黨人如今也加入了逼宮的行列,特拉斯脆弱的黨內基礎徹底崩潰。
保守黨黨魁爭奪戰或將更加混亂無序
此外,特拉斯對於財政改革方案的「U型轉彎」也使得本來就對特拉斯的立場持有懷疑的強硬派保守黨人大為光火。在黨魁選舉期間,特拉斯的「變色龍」經歷也成為熱議話題:她從支持共和制和大麻合法化的自由民主黨人忽然變成了一名保守黨黨員,她從2016年的留歐派忽然變成了比約翰遜對歐盟還要強硬的脫歐派;她「熱情地支持幾乎所有能想到的意識形態」。在她的經濟改革方案遭遇重創之後,她迅速任命了一位與撒切爾主義派相對立的、屬於「一國保守黨人」派系的財政大臣亨特,並放手讓亨特廢除了幾乎全部的撒切爾主義路線的經濟改革方案,甚至還提出上調公司所得稅,向銀行和石油天然氣等能源公司增稅的主張也在醞釀中。
在強硬保守派看來,特拉斯的「U型轉彎」證實了他們對於特拉斯「變色龍」屬性的懷疑,任命對立的增稅派人士擔任財政部長更使得強硬保守派感覺自己當初被騙了。因此,當蘇納克派系的議員發動對特拉斯的逼宮行動時,強硬派保守黨議員們事實上要麼作壁上觀,要麼落井下石。面對特拉斯,黨內議員幾乎只剩下「公開逼宮」和「貌合神離」兩類。在這種局面下,特拉斯已經根本不可能繼續領導一個穩定的內閣,與其再拖下去而使得「貌合神離」的強硬派議員也加入「公開逼宮」的行列中,掛冠求去不失為最後的體面。
在筆者看來,特拉斯辭職的一個關於英國政府體制穩定運作的問題是,繼約翰遜之後,特拉斯作為保守黨黨魁和首相,也在「一年保護期」內被逼下台。
按保守黨現行規則,新任黨魁在任第一年不可受到挑戰;而在黨內對黨魁發起的不信任動議如果沒有通過,那麼之後一年內都不得對黨魁再度發起不信任動議。今年6月保守黨內對約翰遜發起的不信任動議未獲通過,但一個月後約翰遜還是在內閣辭職潮的壓力下宣布辭職。約翰遜的前任特雷莎·梅也曾在2018年12月挺過了黨內的不信任投票,五個月後,梅宣布辭職。不過梅辭職的主因是脫歐協議在議會被否決,與約翰遜、特拉斯遭遇「逼宮」的情況有所不同。
約翰遜和特拉斯的遭遇意味着保守黨給予黨魁兼首相的一年「施政保護期」實際上已經大打折扣乃至名存實亡、不廢而廢了。換言之,保守黨當年為了保障領導權穩定而設立的內規實際上已經無法起到穩固保守黨黨魁領導地位的效果了。由此產生的後果可能是,在特拉斯下台之後,未來無論誰接任黨魁並成為新一任首相,其施政都將受到「穩固領導地位」這一考量的掣肘。另外,既然不必等到一年就可以對黨魁兼首相發起挑戰,這也意味着保守黨的黨魁爭奪戰未來很可能進入更加混亂無序的狀態,這很可能也將成為英國政府未來穩定運作的一項隱憂。
(楊國棟,西南政法大學行政法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