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 言
《金瓶梅》在中國曾經被禁毀、限制出版,但是,這部書早就流傳到域外,而且出現各種別具特色的外語譯本。
關於「《金瓶梅》在國外」這個課題,中國學者王麗娜已經發表過文章,國人也能看到《金瓶梅西方論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此外,台灣學人魏子云(1918-2005)的文章談及「近年來亞洲各國研究《金瓶梅》現況」。[1]
本文將討論前賢還沒有專門研究的課題:《金瓶梅》外譯本的特點和命運,例如,「刪與不刪」、「禁與不禁」。
二、《金瓶梅》德譯本、法譯本、德譯本兩種
Franz Kuhn. Kin PingMeh, oder, Die Abenteuerliche Geschichte von Hsi Men und seinen sechsFrauen (Leipzig: Insel-Verlag, 1930; Wiesbaden: Insel-Verlag, 1955, 1970).
Franz Kuhn (庫恩,1884-1961)此書是個節譯本,全書有49章,內文只保留西門慶和六個妻妾故事,略去旁枝細節。
德國評論界對庫恩譯本頗有非議,原因是Kuhn 對書中的性描寫添油加醋,
「因此,這個譯本就給歐洲人留下一個扭曲的印象:《金瓶梅》不過就是一部淫穢小說!這個版本被轉譯成許多歐洲的文字,傳播很廣。他的這個譯本在納粹統治後期(1942年)也被禁止。後來,這個譯本在德國書店裡一直被放在淫穢小說類書架上。可以說,這個譯本是不嚴肅的,給這部世界名著造成了不良影響。」[2]
法國學者(René Étiemble, 1909-2002)對庫恩的「詳此略彼」,也表達了反對意見。[3]
德文譯本內頁
話雖如此,據說早期法文、瑞典、芬蘭、匈牙利等譯本,多半是根據庫恩的德譯本轉譯。
順帶一提,像 Kuhn 那樣重視「性描寫」的,還有日本人土屋英明(1935-?)的《金瓶梅》(德間書店, 2007)。土屋英明此書也是「性描寫完訳、他編訳」。[4]
也就是說,只有《金瓶梅》書中的性描寫他才完全譯成日語,其它情節則未必全譯。
土屋英明本人對「性愛」這個題目有專門的研究,著有《道教房中術: 古代中人性愛秘法》(東京: 文藝春秋, 平成15 [2003])。[5]
一九四四年五月,Kuhn 譯本獲得解禁。[6]此後,該書印本眾多,流傳甚廣。
Otto and ArturKibat. Djin Ping Meh: Schlehenblüten in goldener Vase
這個全譯本由 Otto Kibat 和 Artur Kibat 兩兄弟翻譯。據說,Kibat兄弟用了三十年時間才譯畢全書。[7]
此書1967-1983年有五卷本出版。[8]據詹春花《中國古代文學德譯綱要與書目》一書所記,Kibat 兄弟譯本在柏林、慕尼黑、蘇黎世等地都出版過,卷數不一。[9]
關於德語全譯本(六卷本)的概況,請讀者參看李士勛:《關於金瓶梅德文全譯本: 譯者祁拔兄弟及其它》一文,刊載於《徐州師院學報》1992年第1期,頁32-33。
據李士勛所說,Kibat兄弟的第一冊(頭十回)曾在納粹時期被銷毀。不過,法國學者René Étiemble說,被銷毀的共有四十九章。[10]
目前 Kibat 兄弟譯本在德國被歸入「世界文學名著」類別。[11]法國學者 André Lévy 稱許Kibat兄弟合譯本完整、優美。[12]
德文譯本書影
法譯本兩種
Jean-Pierre Porret, KinP'ing Mei; ou, La merveilleuse historie de Hsi Men avec ses six femme(Paris: G. Le Prat, 1949- ?).
這個法譯本是據Franz Kuhn 的德譯本轉譯的,自然也是個節譯本。此書筆者未見,不知其詳。
法國學者(René Étiemble)對這個節譯本的評價不高,多所貶斥。[13]
據說,此譯本的第一卷(1949)出版後,法國政府擔心西門慶的生活方法會給法國社會帶來不良影響,因而下了禁書令。直到1979年,禁令取消,出版社才得將後文出版。[14]
André Lévy, Fleur En Fiole D'or (Paris: Gallimard, 1985).
此書由 André Lévy(雷威安,1925–2017)據《金瓶梅詞話》譯出,共二冊,書首有André Lévy 的 Introduction(導言),長達41頁。
這篇Introduction的前半已有中譯,見於《金瓶梅西方論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Lévy明確表示:對《金瓶梅》作者的研究會是徒勞無功的。[15]他也發表過與《金瓶梅》有關的學術論文。[16]
Lévy將全書故事分為十卷,每卷涵蓋原著十回的內容,各有標題,例如,開頭三十回被譯者概括為三卷:
‧Lotus-d'or (金蓮)
‧Fiole (瓶)
‧Lotus-de-Bonté (惠蓮)
André Lévy 此書也有刪節,卻不是刪去原著的性描寫。
原來,Lévy 注重譯文的可讀性,節略就是為了提高法譯本的可讀性,他說:
「在艱難得要命的文句和使人弄得莫明〔名〕其妙的轉折之間,難道不需要優先考慮保持讀者閱讀的興味嗎?這就是我們從第四十回起,進行一些刪節的原因。刪節的方式也各有不同,但沒有十七世紀那部修訂本的刪節範圍之廣,〔……〕」[17]
也許有人會建議:可以用「不刪節,多加譯註」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對此,André Lévy 表明:「我們這個譯本旨在提供一個不必藉助注釋即可讀懂的本子。」[18]
事實上,Lévy 譯本中的注釋甚多:第一冊第1051頁至第1262頁,都是譯註。第二冊的譯註,所佔篇幅也接近200頁。
有些文字細節,Lévy 也為西方讀者做了解釋,例如:「Kuai zhi ren kou」(膾炙人口)是譯註的一個條目。[19]
有些譯註內容反映了中國學者的意見,例如,解釋「明賢里」時,Lévy就徵引張遠芬《金瓶梅新證》的說法。
不過,若論譯註之多之詳,Lévy這個譯本還是和美國翻譯家David Roy的英譯本有一段距離。DavidRoy非常依重譯註(請看下文)。[20]
三、《金瓶梅》日本譯本、越南譯本、韓國譯本
(1)日譯本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前,日本沒有完好的《金瓶梅》日譯本。[21]
戰後,依據《金瓶梅詞話》翻譯的日譯本有:小野忍(Shinobu ONO, 1906-1981)和千田九一(Kuichi CHIDA, 1912-1965)的合譯本、岡本隆三(R.OKAMOTO)的完譯本。
據第一奇書本翻譯的譯本有:尾阪德司(Tokuji OZAKA)《全譯金瓶梅》由東京的東西出版社出版(1948-1949年),共四冊。
此外,村上知行(Tomoyuki MURAKAMI,1899-1976)所譯《金瓶梅》(角川書店1973-1974年出版,全4卷﹔築摩書房, 2000),是個「抄譯本」。
日文譯本
其它日語編譯本、改寫本甚多,此處不能一一介紹。筆者認為,以下兩種是比較出色的日譯本。
小野忍和千田九一合譯《金瓶梅》
小野忍和千田九一的日譯本據詞話本譯出,1948-1949出版(東京東方書局,只有四冊40回)。
1959年,這個譯本編入東京平凡社的《中國古典文學全集》,共三卷(亦即《全集》中的第15,16, 17冊)。後來,又編入平凡社《中國古典文學大系》(第33、34、35冊)。
1973年至1974年間,東京岩波書店出版該譯本的修訂版,共10冊。[22]
平凡社的版本(1959)第一冊之末(第三十一回之後)附有小野忍撰寫的「解說」,論及《金瓶梅》的成書背景、版本、特質、素材、詞話本和崇禎本的差異、歐洲譯本,最後簡略介紹小野忍自己的翻譯情況。小野忍還撰有譯後記,名為「《金瓶梅》批判研究」。[23]
小野和千田這個譯本(1959),也有刪節不譯之處,例如,第二十七回「潘金蓮醉鬧葡萄架」描寫西門慶和潘金蓮交歡,內文「於是先摳出……」到「我如今頭目森森,莫知所之」這段,沒有翻譯成日語。
譯者在譯註中解釋何以「省略」,又將被省略不譯的漢語原文刊載於頁267。
不過,這段漢語原文,也非全文載錄:「送了幾送」以下的漢語原文(共一六九字)還是被略去。
這種「不譯,附錄漢語原文,但又不全附」的狀況,似乎反映出譯者內心的「斟酌」。
岡本隆三譯:《完譯金瓶梅》(東京: 講談社, 昭和46[1971]-1974)。
此書據《金瓶梅》詞話本譯出。岡本隆三在譯註中指出詞話本一些記述上的混亂。[24]譯本分為四卷(共四冊),每卷各有譯者自擬的副題:
‧第1卷妖炎卷
‧第2卷撩亂卷
‧第3卷情怨卷
‧第4卷無常卷
第一卷之末附有「解說」一篇。岡本隆三在這篇「解說」中說明他參考過「小野‧千田」的譯本。
岡本隆三這個譯本標榜「完譯」,實是針對小野和千田的刪節。[25]《金瓶梅》第二十七回「醉鬧葡萄架」那段,小野和千田譯本省略不譯,岡本隆三卻沒有迴避,譯文見於第1冊頁366-367。
岡本隆三對中國古代的纏足現象有專門研究,着有《纏足史話》一書。[26]
在《完譯金瓶梅》中,他也用注釋的方式為讀者詳細解說「金蓮」是什麼意思(第一卷,頁29)。
同類解說還有第二回的第一條注釋(頁49)、第七回第一條注釋(頁93)。
第七回的譯註說明:中國古時,女人必須有小足,才配稱得上是「美人」(頁93)。
日文譯本
關於《金瓶梅》在日本的情況,請讀者參看:小野忍《金瓶梅之日譯與歐譯》一文﹔澤田瑞穗《增修金瓶梅研究資料要覽》(東京:早稻田大學中國文學會,1981年10月1日)﹔黃霖、王國安編譯:《日本硏究金瓶梅論文集》(濟南:齊魯書社,1989)。
近年,張義宏發表《日本金瓶梅譯介述評》,載於《日本研究》2012年4期。
此文指出:《金瓶梅》在日本的譯介史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江戶時代的注釋、改編階段;明治時代的節譯階段;二戰以後的全譯階段。
張義宏簡要介紹了三個階段中《金瓶梅》各個日譯本的特點、流傳情況以及產生的影響,同時探討了《金瓶梅》譯本在日本的拒斥與接受、沉寂與流行所受到的意識形態、文學思潮、贊助人以及譯者身份等因素的巨大影響。[27]
日文譯本
(2)越南譯本
阮國雄的越譯本分成12集,1969年由西貢市的昭陽出版社出版。
此書的序文明確提到「出版准許證書」的問題。可見,譯本能否在越南出版,是一個大問題。
關於此書,讀者可以參看阮南: 《魚龍混雜:文化翻譯學與越南流傳的金瓶梅》一文,載於陳益源主編:《2012台灣金瓶梅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北:里仁書局,2013),頁555-591。
阮南指出,阮國雄的越譯本是據「潔本」譯出,卻向讀者宣稱是基於一部「最完整、最豐富」的底本翻譯的。同時,「〔阮國雄〕越譯本還進一步將那些已經『潔凈』化的章回譯成更『潔凈』的。」(頁578)。
越南語譯本
(3)韓國譯本
關於韓國譯本,讀者可以參看金宰民:《金瓶梅在韓國的流播、研究及影響》,載於《明清小說研究》,2002年4期。
近年的研究報告有崔溶澈、禹春姬:《金瓶梅韓文本的翻譯底本考察》一文,載於陳益源主編:《2012台灣金瓶梅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北:里仁書局,2013),頁669-686。
韓文「全譯本」大約有六種:金龍濟本(1956)、金東成本(1962)、趙誠出本(1971, 1993)、朴秀鎮本(1991-1993)、康泰權本(2002)。
所謂「大約有六種」,是因為有些「全譯本」未必是真正的「全譯」。
金東成譯本(乙酉出版社,1962)不翻譯穢語,只收錄原文以供參考。朴秀鎮本也刪除部分性描寫內容。
朝鮮文譯本
四、《金瓶梅》的英、美譯本
《金瓶梅》的英文本「全譯」,上世紀只有Clement Egerton 一種(實際上該書也略去若干細節)。
另有 Bernard Miall 的譯本,是個轉譯本,只呈現與西門慶相關的故事主幹。到二十一世紀,才有David Tod Roy 的全譯本。
Clement Egerton, The Golden Lotus(London: Routledge, 1939).
Egerton 據張竹坡評本譯出,有1954年修訂版。1972年紐約 Paragon Book Gallery 再版。此書有多種重印本。[28]
初版(1939年)的卷首有Introduction一文,譯者說明他用了十五年時間在翻譯工作上。
但是,原著有些片段沒有翻譯成英語,他解釋道:...if the book was to be produced at all, it must be produced in itsentirety. But it could not all go into English, and the reader will thereforebe exasperated to find occasional long passages in Latin. I am sorry aboutthese, but there was nothing else to do. (p.viii)
所謂 passages in Latin, 是指原著中的一些性描寫他用拉丁文呈現。後來,這些拉丁文片段才由別人(J. M. Franklin)翻譯成英語。[29]
1937年譯本
到了2008年,Egerton譯本被改編成《大中華文庫‧金瓶梅》漢英對照本,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這個本子把Clement Egerton譯為「克萊門特・厄傑頓」。對照本在文字編排上有不少瑕疵,關於這點筆者已撰有文章細論,此處不贅。
值得一提的是,對待性描寫,這個本子採取雙重標準:漢文刪節、譯文不刪。這樣做,其實是違反了「漢英對照」的原則。
Egerton 譯本2011年重印,出版社是CharlesE. Tuttle。此版中,專有名詞改用漢語拼音,卷首有 Robert Hegel 新撰的導言。
Hegel 為讀者簡介與《金瓶梅》相關的基本知識,並描述了 Egerton 的生平事迹。
Hegel 認為Egerton 的合作者舒慶春(1899-1966,筆名老舍)可能先草擬一個粗略的譯稿,再由 Egerton 潤飾,Hegel說:It seems much morelikely that as his Chinese tutor Shu might have provided a rough translation,which Egerton then spent years polishing into its present form. (p.18) 這段話中的Shu, 就是舒慶春。
Egerton 譯文有簡化的傾向。譯者有時候會不動聲色略去原著的一些細節(與 David Roy 的做法正好相反),例如:原著有些隱語、笑話和雙關語,Egerton沒有翻譯,具體情況見於《洪濤金瓶梅研究精選集》(台北:台灣學生書局有限公司,2015。
《大中華文庫·金瓶梅》
Bernard Miall, Chin P'ing Mei: TheAdventurous History of Hsi Men and His Six Wives (London: John Lane, 1939).
這個譯本由 Franz Kuhn 的德譯本轉譯而成,因此,它和Kuhn譯本一樣,全書只有49章。
此書有New York 的 Putnam(1940)的重印本﹔上世紀六十年代又有 Capricorn Books 的重印本。
何以內容不全,而書商樂意重印此書?原因可能是Miall 能保持情節的連貫性,譯筆又生動,可讀性高。
Lionel Giles 評論:There is a lot of paraphrase and unnecessaryembroidery, but the frequent omissions are so skilfully contrived that thethread of the story suffers very little, if at all. Mr. Miall has an agreeablyanimated style, and he has produced a most readable book, but I am afraid it isnot quite the Chin P'ing Mei. [30]
Miall 這個譯本只能稱得上是簡譯本,例如,原著第二十七回「醉鬧葡萄架」一節,西門慶睡醒後與潘金蓮交媾,原著描寫交媾過程不厭其詳,而Miall譯本(Chapter Twenty-One Inthe Vine Arbour Gold Lotus and Hsi Mencelebrate)只呈現了一個梗概:
But an hour later Hsi Men was awake again, and as he woke hislustful desires revived.
When he had once moresatisfied them he released Gold Lotus from his embrace. She lay limply onthe mats, completely exhausted, and hardly able to breathe; the tip of hertongue seemed cold as ice. At last he released her feet, and helped her toassume a comfortable, half-sitting posture. Gradually life returned to her.(p.320-321)
可見,原文的諸多細節,Miall只用極簡單的「When he had once moresatisfied」(西門慶再次滿足了)一句就交代了二人性交的過程。
英文譯本
Miall 譯本卷首冠有著名翻譯家Arthur Waley (1889-1966)的序言,論及《金瓶梅》的文學價值、寫作情況、時代背景、作者、版本、禁毀等。
值得注意的是,Waley認為《金瓶梅》作者可能是徐渭,他說:Of possible candidates for the authorship of the Chin P』ing Mei Ipersonally regard Hsü Wei as the strongest. (p.xvi)按:Hsü Wei就是徐渭。
到了二十世紀末,「徐渭是《金瓶梅》的作者」這個說法,得到中國學者潘承玉的支持。
潘承玉的論證很詳細,值得參看。[31]上海大學古代文學專業研究生全亮又撰《金瓶梅作者徐渭說補證》(學位論文)。
David Tod Roy, The Plum in the Golden Vase or, Chin P'ing Mei (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3-2013).
此書據《金瓶梅詞話》譯出,全書分為五冊,每冊有二十回。
譯者David Tod Roy 漢名為芮效衛。譯本分五冊,各有標題:
‧Volume One: TheGathering (聚)
‧Volume Two: The Rivals (對手)
‧Volume Three: TheAphrodisiac (春藥)
‧Volume Four: The Climax(高潮)
‧Volume Five: TheDissolution (散)
Roy 譯本第一冊1993年出版﹔第二冊2001年出版,第三冊2006年出版,第四冊2011年出版,第五冊2013年出版。換言之,David Roy 前後用了二十多年時間才完成此巨大工程。
此譯本情節基本上完整。Roy 對原著的成語、典故、套語等小節也十分重視,書中稍為特別的詞語他都要盡量翻譯並溯本窮源,
因此,The Plum in the GoldenVase 譯文極少簡化,而且譯註特別豐贍,例如:第四冊的正文部份達688頁,注釋有166頁﹔
最後一冊篇幅最短,但正文部分也有420頁,另有注釋80頁。有學者認為Roy這個譯本的讀者對象不限於普通讀者。[32]
英譯本
David Roy 譯本卷帙浩繁,是有原因的。他認為其它歐洲譯本或節譯或底本不佳,所以,他有意盡量呈現《金瓶梅》的「真貌 (authentic form)」。
Roy 聲明:This complete andannotated translation aims to faithfully represent and elucidate all therhetorical features of the original in its most authentic form andthereby enable the Western reader to appreciate this Chinese masterpiece at itstrue worth. (這段話摘自譯本封套上的介紹。)
David Roy除了做翻譯,也發表過《金瓶梅》的研究文章,他討論的重點是作者問題和張竹坡評語。他認為《金瓶梅》的作者可能是湯顯祖。[33]
筆者比較熟悉英譯本的概況,對英譯本的各種情況有較細緻的評析、解說,讀者若感興趣,不妨參看,參看《洪濤金瓶梅研究精選集》(台北:台灣學生書局有限公司,2015)。
五、總結:外譯本的命運
《金瓶梅》中的性愛描寫特別引人注目,世人為爭論「是否淫書」「禁與不禁」「刪與不刪」而大費周章。
《金瓶梅》外譯本同樣面對這些問題,有些外譯本被當地政府禁止出售。
但是,也有譯者對性描寫青眼有加,例如Kuhn 的德譯本和土屋英明的日譯本對書中的性描寫都意呈現。
世人看英譯本,也特別關注英譯本怎樣呈現(或不呈現)的身體和性愛活動。這種「關注」,從以下的論文可見一斑:
‧劉華文:〈身體如何翻譯?──以《金瓶梅》英譯為例〉,載於《廣譯》2011年4期,頁89-97。
‧鄭怡庭:〈原汁原味還是走味?──論Clement Egerton 與David Roy 英譯《金瓶梅》中的咸濕描寫〉,載於陳益源主編《2012台灣金瓶梅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北:里仁書局,2013)。
實際上,有些外譯本不但沒有刪除《金瓶梅》的性描寫,反而特意渲染,這似乎是為了迎合某些讀者的喜好(即「投其所好」)。
《蘭陵笑笑生與金瓶梅》 (台灣)胡衍南 著
在新千年,有些學者認為性描寫的作用很大,例如,在台灣,胡衍南認為:
「性描寫非但不足以讓它〔《金瓶梅》〕背上『淫書』罪名,甚至還讓這部現實主義小說更加偉大。」[34]
中國大陸的霍現俊則認為性描寫是影射的「掩體」,他稱讚:「作者耍的手法是多麼的高明」。[35]
當然,有些外譯本也像《金瓶梅》原著那般被禁止發行,例如:德譯本和法譯本。
外譯本中,刪節現象也甚為常見,有些越譯本、韓譯本、日譯本、英譯本酌量迴避了《金瓶梅》的「穢詞」。
此外,Egerton英譯本(1939)中的「拉丁文片段」、人民文學出版社的「(性描寫)漢文刪節、譯文不刪」、小野和千田的「不譯,附錄漢語原文,但又不全附」,這些奇特現象都反映出《金瓶梅》是各種社會觀念(包括「權力」)衝突的集中地。[36]
(2018年秋日修訂於香港)
注 釋
[1] 王麗娜的文章,見於魯迅、鄭振鐸等着:《名家眼中的金瓶梅》(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 2006),頁268以下。魏子云:《金瓶梅散論》(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90),頁172-185。
[2] 摘自學者李士勛的網誌:http://blog.sina.com.cn/s/blog_70adf15401015mku.html (2013年12月17日讀取。)
[3] 徐朔方編選校閱; 沈亨壽等翻譯:《金瓶梅西方論文集》,頁286。
[4] 據http://www.weblio.jp/wkpja/content/金瓶梅_邦訳。(2014年2月讀取)
[5] 此書頁38, 39, 128,都提及《金瓶梅》。
[6] AndréLévy, Jin Ping Mei: Fleur en Fiole d'or (Paris: Gallimard, 1985), vol.1,p.viii.
[7] 曹衛東:《中國文學在德國》(廣州: 花城出版社, 2002),頁83。
[8] 徐朔方編選校閱; 沈亨壽等翻譯:《金瓶梅西方論文集》,頁287。按,Kibat兄弟此書曾在不同的城市出版。
[9] 詹春花:《中國古代文學德譯綱要與書目》(北京: 中國文史出版社, 2011),頁58。
[10] 徐朔方編選校閱; 沈亨壽等翻譯:《金瓶梅西方論文集》,頁287。
[11] Kibat兄弟的譯本有簡短的書評:H.Bruce Collier, 「Djin Ping Meh by Artur Kibat; Otto Kibat; King PingMeh by Franz Kuhn; Chin P'ing Mei, the Adventurous History of Hsi Menand His Six Wives by Bernard Miall; Franz Kuhn; The Golden Lotus byClement Egerton,」 Isis, Vol. 35, No. 4 (Autumn, 1944), pp. 344-346.
[12] AndréLévy, Jin Ping Mei: Fleur en Fiole d'or (Paris: Gallimard, 1985), vol.1,p.v.
[13] 徐朔方編選校閱; 沈亨壽等翻譯:《金瓶梅西方論文集》,頁291-292。
[14] 魯迅、鄭振鐸:《名家眼中的金瓶梅》,頁278。禁令事,俟考。
[15] 見於張兵選編:《金瓶梅說》(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 1999),頁465-470。
[16] AndreLevy, 「About the Date of the First Printed Edition of the Chin P'ing Mei,」Chinese Literature: Essays, Articles, Reviews (Jan. 1979), p.43-47.
[17] 徐朔方編選校閱; 沈亨壽等翻譯:《金瓶梅西方論文集》,頁270。André Lévy, Jin Ping Mei: Fleur en Fiole d'or(Paris: Gallimard, 1985), vol.1, p.x.
[18] 《金瓶梅西方論文集》,頁271。
[19] 「膾炙人口」見於《金瓶梅》欣欣子序。Lévy 翻譯欣欣子序文時,解釋一些詞語的詞義。
[20] 該書有W. L. Idema 和 Andrew Plaks 的書評,出版資料如下:(1) 「Fleur en Fiole d'Or (Jin Ping Mei cihua)by André Lévy」, T'oung Pao, Second Series, Vol. 75, Livr. 1/3 (1989),pp. 182-183. (2) 「Fleur en Fiole d'Or (Jin Ping Mei cihua) by AndréLévy」,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Vol. 108, No. 1 (Jan. -Mar., 1988), pp. 142-145.
[21] 這是小野忍的說法。參看小野忍:《金瓶梅之日譯與歐譯》一文,載於《中外文學》4:8 (1976年),頁97。全文載於頁94-100。
[22] 小野忍也將《西遊記》翻譯成日語,同樣列入「岩波文庫」。可惜,1983年小野忍去世,未竟全功。此書後由中野美代子接手翻譯。
[23] 小野忍的文章1963年發表在《亞洲學刊》。中譯見於包振南、寇曉偉編選:《金瓶梅及其它》(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頁142-157。
[24] 參看該譯本第一冊,頁354,頁367。
[25] 參看岡本譯本第1冊頁382的解說。
[26] 該書有中譯本,即岡本隆三撰; 馬朝紅譯:《纏足史話》(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27] 張義宏:《日本金瓶梅譯介述評》一文,載於《日本研究》2012年4期,頁117。
[_^strong:e858e1b7!][28] RobertHegel 說:Egerton's translation ofJin Ping Mei has undergone 25 editions since its first appearance in1939. 語見Hegel 為Egerton(2011年版,出版社是Charles E. Tuttle)所寫的導言。
[29] 參看本書的「上卷」。
[_^strong:3d4e3a2d!][30] 摘自 Lionel Giles 的書評, 見於Journal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 No. 3 (July, 1940), pp. 370.
[31] 參看潘承玉《金瓶梅新證》(合肥:黃山書社,1999)。潘承玉認為徐渭因感於鄉風並激於沈練的死而撰寫《金瓶梅》。
[32] 黃衛總:《英語世界中金瓶梅的研究與翻譯》一文,載於《勵耕學刊》2011年2期,頁167-75。
[33] DavidT. Roy, 「The Case for T'ang Hsien-Tsu's Authorship of the Jin Ping Mei」, ChineseLiterature: Essays, Articles, Reviews (CLEAR), Vol. 8, No. 1/2 (Jul.,1986), pp. 31-62,
[34] 胡衍南:《金瓶梅到紅樓夢: 明清長篇世情小說研究》(台北:里仁書局,2009),頁81。
[35] 霍現俊:《金瓶梅藝術論要》(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頁166。
[36]其它學者也論及相關的矛盾和衝突,例如張進德:《金瓶梅新視閾》(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第三章第一節談到「誨淫」與「教化」之爭。
文章作者單位:香港中文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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