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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山有路勤為徑,苦海無涯苦作舟
書是階梯,幫人們登上理想的高峰;
書是小船,載人們遨遊知識的海洋;
書是鑰匙,為人們打開知識的大門;
書是花朵,給人們灑滿迷人的芳香;
書是美味佳肴,讓人大快朵頤;
書是甘醇的美酒,讓人回味無窮;
書是沁人心脾花香,讓人心曠神怡;
書是動人心弦樂曲,讓人感而淚下;

《九三年》

作品簡介
雨果在小說中塑造了旺代叛軍首領朗德納克侯爵及其侄孫、鎮壓叛亂的共和軍司令郭萬,以及郭萬的家庭教師、公安委員會特派員西穆爾丹這三個中心人物,圍繞他們展開了錯綜複雜的情節,描繪了資產階級和封建勢力在一七九三年進行殊死搏鬥的歷史場面。小說結尾:朗德納克因良心發現,返回大火焚燒中的城堡救出三個孩子,郭萬為叔祖的人道精神所感動,情願用自己的頭顱換取朗德納克的生命,西穆爾丹則在郭萬人頭落地的同時開槍自殺。

作者簡介

上圖為 [法] 維克多·雨果
雨果,19世紀法國浪漫主義代表作家。1802年生於法國白桑松,上有兄長二人。父親為拿破崙麾下大將。少年時期家庭因父親職業而追隨軍旅遷徙各處,雖然家庭環境困難,仍然持續接受教育。
13歲時與兄長進入寄讀學校就學,兄弟均成為學生領袖。雨果在16歲時已能創作傑出的詩句,21歲時出版詩集,聲名大噪。
43歲時法王路易·菲利普綬予上議院議員職位,自此專心從政。
1849年法國大革命爆發,法王路易被處死刑。雨果於此時期四齣奔走鼓吹革命,為人民貢獻良多,贏得新共和政體的尊敬,晉封伯爵,併當選國民代表及國會議員。三年後,拿破崙第三稱帝,雨果對此大加攻擊,因此被放逐國外。
此後20年間各處漂泊,此時期完成小說《悲慘世界》(Les Miserables),同名音樂劇即依此小說改編而成。
1870年法國恢復共和政體(第二共和),雨果亦結束流亡生涯,回到法國。無論政治或文學,均有貢獻。
1885年,雨果以83歲高齡辭世,於潘德拉舉行國葬。

經典語段賞讀


第2章
六月一日傍晚,太陽落山前大約一小時,在澤西島上一個名叫晚安的荒涼小海灣里,一艘巡航艦正揚帆出航。此刻霧氣瀰漫,出海航行十分危險,因此對逃跑是最有利不過了。船上的人員是法國人,但船屬於彷彿為了警戒而駐守澤西島東端的英國小艦隊。指揮艦隊的是布伊翁家族的圖爾多韋尼親王,巡航艦正是奉他之命去執行一項緊急而特殊的使命。
這艘巡航艦在領港協會註冊為巨劍號。它外貌是貨船,其實是戰艦。它像商船一樣笨重、平和,但你千萬可別上當。它是為了雙重目的而建造的:詭計和武力。能騙就騙,騙不了就打。為了執行今夜的任務,二層艙里裝的是三十門大口徑短炮。也許考慮到風暴,也許更為了使船顯得溫 厚可親,大炮都隱蔽了起來,被三條鐵鏈固定位,前身靠在堵住的艙口上,從外面什麼也看不見。舷窗堵住了,艙門蓋上了,彷彿給這艘巡航艦戴上了面具。正規巡航艦隻是在甲板上設置大炮,而這艘為了奇襲和陷阱而設計的巡航艦,甲板上沒有大炮,我們剛才看到,它的大炮設置在二層艙里。巨劍號的外形粗大而矮壯,但速度極快。它的船體在英國海軍中最為堅固,戰鬥力幾乎不亞於驅逐艦。它沒有後桅,只有一個帶簡單小桅帆的小桅。舵的形狀相當講究,十分罕見,只有一個幾乎獨一無二的彎曲肋骨,南安普敦造船廠為它花去了五百英鎊。
船上的人員全部是法國人,有流亡國外的軍官和開小差的水手。他們都是精選出來的:好水手、好士兵、好保皇派。他們崇拜三件東西:船、劍、國王。
除了船員以外,船上還有半個海軍步兵營,必要時他們可以登陸。
巨劍號的船長是布瓦貝爾特洛伯爵,他曾獲聖路易騎士勳章,是舊日皇家海軍中一名優秀軍官。大副是拉維厄維爾騎士,曾在王室衛隊中指揮奧什①任中士的那個連隊。駕駛員是澤西島最精明的舵手菲利普-格拉誇爾——
①法國將軍(一七六八-一七九七),曾擊敗登陸法國的流亡貴族(一七九五)。
人們猜到這艘船要去執行不同尋常的任務。的確,剛才有一個人上了船,神情彷彿是去做一件特殊的事。他是一位高大健壯的老人,身體挺得直直的,面孔嚴肅,顯得既年老又年輕,很難猜出他的年齡。這種人雖然老邁卻精力充沛,白髮蒼蒼卻目光炯炯,論精力有四十歲,論威望有八十歲。他跨上船時,身上那件出海穿的大衣微微張開,露出裏面那條名叫布拉古-布拉的寬大長褲,帶腿套的長靴以及山羊皮上衣,這種上衣的面子是鑲有絲花邊的皮革,里子是橫七豎八的粗毛。這是布列塔尼農民的裝束。這種老式的布列塔尼上衣有兩種用途:節慶和勞動。它可以兩面穿,或是毛面朝外,或是綉面朝外;平時是獸皮,星期天是盛裝。這位老人身上的農民服裝似乎已經穿了很久,兩膝和兩肘都磨損了,彷彿更增加了這種故意製造的真實性。出海穿的大衣是用粗料子做的,很像是漁夫的破衣。老人戴一頂時新的圓帽,帽頂很大,帽檐很寬,將帽子拉低就像鄉下人,在帽子一側插上標誌絛子,就像軍人。老人像農民一樣將帽子拉低,既無絛子也無標誌。
澤西島總督巴爾卡拉斯勛爵和圖爾多韋尼親王親自將老人送到船上安頓下來。「王公們的密探,曾為國王的大弟弟阿爾圖瓦伯爵當保縹的熱朗布爾親自安排老人的艙室,甚至周到而恭敬地提着箱子跟在老人後面,雖然他本人也是地道的貴族。離船上岸時,他對那位農民深深一鞠躬,巴爾卡拉斯勛爵對老人說:「祝您成功,將軍。」圖爾多韋尼親王也說:「再見了,表兄。」
「農民」,船員們立刻在短促的交 談中用這個名字來稱呼那位乘客。他們並不知道更多的事,但他們明白這位農民並不是農民,就像他們的戰艦不是貨船一樣。
風不大。巨劍號離開晚安灣,駛過布萊灣,搶風航行,過了一會兒在逐漸深濃的夜色中漸漸縮小,最後完全消失。
一小時以後,熱朗布爾回到聖埃利埃家中,通過南安普敦的信使,向約克公爵總部的阿爾圖瓦伯爵發出一封快信:
閣下:已經出發。成功在望。一周內,格朗維爾至聖馬洛的整個海岸將燃燒起來。
四天前,來格朗維爾視察瑟堡海防軍的馬思省代表①普里厄爾曾從密使手中收到信件,字跡與前一封快信相同,內容如下:——
①即國民公會派駐各地及軍中的特派員。
代表公民:設有隱蔽炮台的巨封號戰艦將於六月一日漲潮時分出發,將一個人送到法國海岸。此人的特徵如下:高大、年老、白髮、農民裝束、貴族的手。明日我再詳告。他將於二日清晨登陸。通知巡航隊截獲戰艦,將此人斬首。
二被黑夜籠罩的船和乘客
巨劍號沒有向南朝聖卡特琳駛去,而是船頭朝北然後又向西繞行,果斷地駛進瑟克島和澤西島之間稱作迷航通道的海峽。當時兩岸都沒有燈塔。
太陽完全下山了。夜很黑,比一般的夏夜更黑。這是月夜,但是厚厚的,不像夏季而像秋季的雲層將天空遮住了,看來只有當月亮在天邊沉落時,它才露面。幾片烏雲懸吊在霧氣迷茫的海面上。
這深沉的黑暗是天賜良機。
駕駛員格拉誇爾的意圖是從澤西島右邊,蓋爾內西島左邊繞過去,大膽地航行在哈諾艾和多佛爾的礁石之間,駛問聖馬洛海岸的某個港灣。這條航線比走曼吉埃礁的航線要長,但是更安全,因為法國巡邏隊的警戒重點通常是聖埃利埃和格朗維爾之間。
如果順風,不出意外,升起全部船帆的話,格拉誇爾估計在天亮以前可以抵達法國海岸。
一切順利;巨劍號駛過了大鼻角。將近九點鐘時,用海員的話說,天氣開始賭氣了。起了風浪,好在這是順風,海浪雖大,但不兇猛。然而,有時海浪打上船頭。
被巴爾卡拉斯勛爵稱作將軍、被圖爾多韋尼親王稱作表兄的那位「農民」安詳而嚴肅地在甲板上踱步,行走自如,彷彿沒有感覺到船的顛簸。有時他從外衣口袋裡掏出一塊巧克力,掰下一小塊吃。他雖然滿頭白髮,但牙齒仍然完好。
他不和任何人說話,有時只和船長說幾個字,船長畢恭畢敬地聽着,似乎認為這位乘客比自己更有權指揮。
在濃霧的掩護下,巨劍號巧妙地順着澤西島北坡長長的峭壁行駛,有時貼近岸邊,因為在澤西島和瑟克島之間是可怕的皮埃爾德里克礁石。格拉誇爾站在船舵前,-一指出拉格雷夫德里克礁、大鼻角。普萊蒙礁;船穿行在這些礁石之間,可以說是摸索前進,但十分穩妥,舵手彷彿在自己家中,對大洋了如指掌。巨劍號船頭沒有燈光,惟恐在這受監視的海域被人發覺。大霧是值得慶幸的機會。船抵大埃塔克時,濃霧瀰漫,連高高的石柱都難以看清,只聽見聖烏昂鐘樓敲十點鐘,這表明一直是順風。一切順利。由於貼近拉科爾比埃爾,海浪變得洶湧起來。
十點鐘以後不久,布瓦貝爾特洛伯爵和拉維厄維爾騎士將那位農民裝束的老人送回艙室,也就是船長本人的艙室。老人進去時,低聲對他們說:
「你們是知道的,先生們,必須保密。在爆發以前保持沉默。這裡只有你們知道我的名字。」
「我們會守口如瓶。」布瓦貝爾特洛伯爵說。
「而我,即使面對死亡,我也不會說的。」老人說。
然後他走進艙室。
三交 混在一起的貴族和平民
船長和大副又回到甲板上,肩並肩走着,一面在交 談。他們顯然在談論那位乘客。下面就是被海風吹到黑暗中的談話的大致內容。
布瓦貝爾特洛湊到拉維厄維爾耳邊低聲說:
「我們看看他能不能當軍事領袖。」
拉維厄維爾回答說:
「目前他是王公。」
「算是吧。」
「在法國是貴族,但在布列塔尼是親王。」
「就像拉特雷穆瓦伊家族、羅昂家族一樣。」
「他是他們的盟友。」
布瓦貝爾特洛又說:
「在法國,在國王的華麗馬車裡,他是侯爵,就像我是伯爵,你是騎上一樣。」
「華麗馬車時代早已過去了。」拉維厄維爾大聲說,「現在我們是在墳墓里。」
沉默。
布瓦貝爾特洛接著說:
「找不到法國親王,只好找布列塔尼親王了。」
「沒有斑鶇……不,沒有雄鷹,只好找烏鴉了。」
「我寧可要禿騖。」布瓦貝爾特洛說。
「那當然!有尖利的嘴和爪子。」
「我們看看吧。」
「對,」拉維厄維爾又說,「我們應該有軍事領袖了。我同意丹代尼阿克的看法:軍事領袖和火藥!是的,船長,我幾乎認識所有的軍事領袖,有才幹的和沒有才幹的,昨天的、今天的和明天的,但是沒有一個人具有我們所需要的戰爭才幹。在那個見鬼的旺代地區,我們需要的是將軍兼檢察官。必須騷擾敵人,與他們爭奪磨坊、灌木叢、溝渠和五子,與他們搗亂,利用一切,抓住一切,多殺人以做效尤,不能打瞌睡,也不能手軟。在農民軍隊里,現在只有英雄,沒有首領。德-埃爾貝一文不值,勒斯居爾有病,邦尚心慈手軟,他是好心人,但這很愚蠢。拉羅什雅克蘭是很好的少尉,西爾茲善於平原作戰,不善於游擊戰,卡特利諾是幼稚的大車夫,斯多弗萊是狡猾的獵場看守,貝拉爾無能,布蘭維利埃可笑,夏雷特可惡,還有剃鬚匠加斯東,真他媽的莫名其妙,如果讓理髮匠來指揮貴族,那我們和共和派又有什麼區別呢,我們又何必和革命派爭吵不休呢?」
「這是因為可惡的革命也傳染到我們身上了。」
「法國染上了疥瘡。」
「第三等級這塊疥瘡。」布瓦貝爾特洛說,「只有英國能使我們擺脫困境。」
「毫無疑問,英國會成功的,船長。」
「在這以前情形可不太妙。」
「是呀,處處都是鄉巴佬。在君主制下,德-莫勒弗里埃先生從前的獵場看守人斯多弗萊當上了統率全軍的將軍,在共和制下,德-卡斯特里公爵的看門人的兒子帕什當上了部長,真是旗鼓相當!旺代的交 戰雙方也真古怪,一方是啤酒商桑泰爾,一方是理髮師加斯東!」
「親愛的拉維厄維爾,這個加斯東,我看還不錯。他在打蓋梅內那一仗時,指揮有方。他讓三百名藍軍自己給自己挖坑,然後不動聲色地把他們都槍斃了。」
「妙,不過我於得不會比他差。」
「那是當然。我也一樣。」
「偉大的戰爭行為需要貴族來完成。」拉維厄維爾又說,「戰爭是騎士的事,不是理髮師的事。」
「不過,在第三等級里也有能人,例如鐘錶匠若利。他在佛朗德勒軍團 當過中士,現在是旺代的首領。他指揮沿海的一幫人。他有個兒子是共和派。父親在白軍,兒子在藍軍,面對面打了一仗。父親俘虜了兒子,而且朝他腦袋開了一槍、」
「此人倒不錯。」拉維厄維爾說。
「保皇派的布魯多①。」——
①古羅馬政治家,曾為愷撒親信,後參與陰謀刺殺愷撒。
「但是讓那些叫科克羅,叫讓-讓,叫穆蘭-穆蘭,叫福卡爾,叫布米,叫好普的人來指揮,畢竟是無法容忍的。」
「親愛的騎士,敵人那邊不也同樣氣惱嗎?我們這邊儘是平民,他們那邊儘是貴族。無套褲漢黨 居然由德-康克洛伯爵、德-米朗達子爵、德-博阿爾南子爵、德-瓦朗斯伯爵、德-居斯蒂候爵、德-比龍公爵來指揮,你想他們會高興嗎?」
「真是亂成一團 !」
「還有德-夏爾特公爵!」
「平等之子②。呵,這傢伙什麼時候能當上國王?」——
③菲利浦-平等,即路易一菲利浦一約瑟夫-德-奧爾良公爵,其子德-夏爾特公爵即一八三0-一一八四八年任法國國王的路易-菲利浦。
「永遠也當不上。」
「他正朝王位走哩,靠的是罪惡。」
「但是惡習 使他難以如願以償。」
又是沉默。布瓦貝爾特洛接著說:
「他想和國王言歸於好,他來看望國王。我當時在場,在凡爾賽宮,有人朝他的後背吐唾沫。」
「從大樓梯頂上?」
「是的。」
「幹得好。」
「我們管他叫心懷叵測的波旁。」
「他是禿腦袋,長着膿瘡。他是新君者,呸。」
拉維厄維爾又接著說:
「我在烏桑時和他在一起。」
「在聖靈號上?」
「對」
「要是他聽從海軍司令奧爾維利埃的信心順風穩住,那英國人就過不來了。」
「是呀。」
「他是不是躲在底艙?」
「不是,但是可以這麼說。」
於是拉維厄維爾大笑起來。
布瓦貝爾特洛接著說:
「有些人是傻瓜,拉維厄維爾,你剛才提到的那個布蘭維利埃,我認識他,在近處見過他。最初,農民的武器是矛槍,他大概想把農民培養成矛兵,讓他們操練斜刺和直刺,夢想使這些野人成為正規軍,教他們怎樣擊破方陣的角,怎樣組成空心方陣。他用那套老軍事術語嘰哩抓啦地說,他不說班長,而是用路易十四時代的稱呼說伍長。他固執地要把這些偷獵者組成團 隊。他手下有些正規連隊,連隊的士官們每晚排成圓圈,第一連的中士低聲將口令與逆口令傳給任副職的主官,後者又傳給下一個人,這樣-一傳過去,直傳到最後一位上官。有位士官沒有起立脫帽接受口令,就被地免了職。你可以想像這種辦法行不行得通。這個傻瓜不明白應該用農民的方式對付農民,把粗野的村大變成軍人是不可能的事。是的,我認識這位布蘭維利埃。」
他們又走了幾步,各想各的心事。
談話又繼續進行。
「對了,當彼埃爾真被打死了嗎?」
「是的,船長。」
「在孔代城下?」
「在帕馬爾營地,中了一顆炮彈。」
布瓦貝爾特洛嘆了口氣:
「德-當彼埃爾伯爵。這也是我們的人,但是站在他們那邊。」
「祝他一路順風!」拉維厄維爾說。
「女人們呢?她們在哪裡?」
「在特里雅斯特。」
「還在那裡?」
「是的。」
拉維厄維爾叫了起來:
「呵!共和國!一點小事引起多大的破壞!這場革命無非是由於幾百萬法郎的赤字罷了。」
「小事不可不提防。」
「真是糟透了。」拉維厄維爾說。
「是的,拉魯阿里死了,迪德雷斯內是傻瓜。那些主教們都是可憐的鼓動者,比如拉羅舍爾的庫西主教,普瓦提埃的博普瓦聖奧萊爾主教,呂松的梅爾西主教,他是德-埃夏塞里夫人的情人 ……」
「您知道,她叫塞爾旺托,埃夏塞里是那片地的名字。」
「還有阿格拉那個假主教,他是不知什麼地方的本堂神甫。」
「是多爾的。他叫吉老-德-福爾維爾。他很勇敢,他在戰鬥。」
「需要土兵時卻只有教土!主教不成主教,將軍不成將軍!」
拉維厄維爾打斷了布瓦貝爾特洛說:
「船長,您艙室里有《箴言報》嗎?」
「有的。」
「此刻巴黎在上演什麼?」
「《阿代爾和博蘭》,還有《洞穴》。」
「我真想去看看。」
「您會看到的。一個月以後我們就在巴黎了。」
布瓦貝爾特洛沉思片刻,又說:
「至遲不出一個月。這是溫 德哈姆先生對胡 德大人說的。」
「這麼說,船長,並不是一團 糟了。」
「會好起來的,當然,如果布列塔尼這場戰爭打得好的話。」
拉維厄維爾點點頭,又說:
「我們的海軍步兵要登陸嗎,船長?」
「如果海岸是在我們手裡,就登陸,否則就不登陸。打仗嘛,有時必須破門而人,有時又必須悄悄溜進去。打內戰應該口袋裡揣一把假鑰匙。隨機應變。重要的是軍事首領。」
布瓦貝爾特洛若有所思地繼續說:
「拉維厄維爾,您認為迪厄齊騎士如何?」
「年輕的?」
「對」
「當指揮官?」
「對」
「他善於在平原上打陣地戰。至於叢林嘛,只有農民熟悉。」
「那麼您只能接受斯多弗萊將軍和卡特利諾將軍了。」
拉維厄維爾想了一下說:
「必須有一位親王,法蘭西的親王,王族的親王,真正的親王。」
「為什麼?親王們都是……」
「膽小鬼。這我知道,船長。但他能使傻小夥子們瞪大眼睛。」
「可是,親愛的騎士,親王們不肯來。」
「那就不要他們吧。」
布瓦貝爾特洛作了一個機械性動作,用手緊緊捂住頭,彷彿要從裏面擠出什麼主意來。他又說:
「總之,我們試試這位將軍吧。」
「他是大貴族。」
「您想他能行嗎?」
「只要他是好樣的。」拉維厄維爾說。
「也就是說冷酷無情。」布瓦貝爾特洛說。
伯爵和騎上相互看了一眼。
「布瓦貝爾特洛先生,您這話說對了。冷酷無情,對,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到了血腥廝殺的關頭了。弒君者將路易十六斬了首,我們要將弒君者五馬分屍。是的,我們需要的將軍應該是毫不留情的人。在昂儒和上普瓦圖,首領們都寬宏大量,大方得沒有邊,所以一切都不順。而在馬雷和雷茲,首領們殘忍凶暴,所以一切都順順噹噹,因為夏雷特對帕蘭絕不手軟,一報還一報。」
布瓦貝爾特洛還沒來得及回答,拉維厄維爾的話就突然被一個絕望的尖叫聲打斷,同時傳來一種聞所未聞的嘈雜聲,它們都來自船的內部。
船長和大副朝中艙急忙奔過去,但是進不去。炮手們都驚惶失措地跑上了甲板。
剛剛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四TORMENTUMBELLI①
炮組中,一門二十四斤重彈的大炮脫開了——
①拉丁文,意為戰爭機器——原編者注
這大概是海上最可怕的事故了。航行在大海上的戰艦最怕的就是這個。
一門大炮,掙斷了纜繩後,就突然變成一頭奇怪的、超自然的野獸。機器變成了妖魔。這個龐然大物在輪子上跑動,像桌球一樣衝來撞去,隨着船的縱橫顛簸而起伏搖擺,來來去去,跑跑停停,似乎在沉思,接着又跑起來,像利劍一樣從船的這一頭衝到那一頭,快速旋轉、避開、逃跑、直立、碰撞、打洞、扼殺、消滅。它彷彿是擊牆的撞錘,而這個撞錘是鐵的,牆是木頭的。物質完全自由 了,這個永恆的奴隸似乎在報復。我們所稱作的沒有生氣的物體彷彿突然將內部的邪惡全部發泄了出來,它失去了耐心,暗暗進行古怪的報復。無生物的憤怒是最不留情的。這個狂暴的龐然大物像豹一樣跳躍,像大象一樣沉重,像老鼠一樣靈巧,像斧子一樣堅決,像涌浪一樣出其不意,像閃電一樣驟然,像墳墓一樣充耳不聞。它沉甸甸的,卻像玩具球一樣彈來跳去。它猛然作九十度迴旋。怎麼辦?怎樣控制它?風暴會停止,颶風會過去,海風會停息,折斷的桅杆可以更換,進水洞可以堵上,火災可以撲滅,但怎樣對付這個龐大而兇狠的銅傢伙?拿它怎麼辦?你可以叫狗聽話,叫牛驚愕,叫蟒蛇迷惑,叫老虎害怕,叫獅子心軟,但你沒有任何辦法來對付這個惡魔,這個掙開索鏈的大炮。你沒法殺死它,因為它是死的,但它又是活的,它那險惡的生命是無限的。它下面有底板,船使底板上下顛簸,大海使船上下顛簸,風又使大海上下顛簸。這個滅絕者又是玩具,受到船、浪、風的操縱,因此它的生命極為可怕。你拿這個機器怎麼辦?怎樣才能預防它來去、迴旋、停頓和撞擊?對船殼板的每一次撞擊都可能將它撞破。怎樣才能判斷它可怕的迂迴跑動?它很像是很有主見,但又時時改變主意,改變方向的炮彈。怎樣才能避免必須避免的事?令人恐怖的大炮在跑動,向前,向後,向右撞一下,向左撞一下,迅速逃跑,令人猝不及防;它粉碎障礙,將人像蒼蠅一樣壓碎。底板的搖擺不定使形勢十分危急。怎樣制服 任性、傾斜的底板呢?船腹里彷彿關着霹靂,它時時想逃出來,就彷彿在地震的上空滾動着雷霆。
剎那間,全體船員都站了起來。事故的責任在於那門炮的炮長,他沒有擰緊固定鐵鏈的螺母,也沒有系牢大炮的四個輪子,因此在底墊板與煙架中間有空隙,兩個底台互不一致,最後炮索脫開,鋼繩斷裂,大炮在炮架上失去了平衡。防止炮身倒退的固定炮索,在當時還沒有。一陣海浪打在舷門上,沒有系牢的大炮便往後一退,粉碎了鐵鏈,開始在中艙里可怕地遊盪起來。
要知道這種奇異的滑動是什麼樣子,你不妨想像一滴水在玻璃上滾動。
當鐵鏈斷裂時,炮手們都在他隊里,有的人聚在一起,有的人三三兩兩,都忙於築工事作戰前準備。大地前後滑動,在這群人中打了一個洞,一下子壓死了四個人,接着又左右滑動,將第五個可憐的人劈成兩半,而且撞到左弦船板上,將另一門炮撞壞。剛才聽到的求救呼聲就是這時發出的。人們都湧向樓梯,剎那間煙室里空無一人。
大炮現在獨自一人,無所顧忌了。它是自己的主人,也是這條船的主人,可以為所欲為。即使在戰鬥中也談笑自若的船員們都在發抖。恐怖的氣氛是難以描述的。
布瓦貝爾特洛部長和拉維厄維爾大副是兩個勇敢無畏的人,但他們也在樓梯口站住了,面色蒼白、沉默無語、遲疑不決地朝中艙看。這時有一個人用手肘推開了他們,走下樓梯。
這人就是他們的乘客,那位農民,他們剛才議論的那個人。
他走下樓梯,站住了。
五VISETVIR①
大炮在中艙里來回遊盪,好像是世界末日里有生命的戰車。風燈在炮室的艏柱下搖晃,使景象更顯得光怪陸離、令人眩暈。在劇烈的奔跑中,大炮的形狀淡化了,有時在光亮中顯得幽黑,有時又在黑暗中反射出朦朧的白色——
①拉丁文,可譯為:暴力與人——原編者注
它繼續在處決這條船。它已經擊碎了另外四門大地,在船殼板上撞出了兩條大縫,幸好它們在吃水線以上,但是如果起了狂風,海水就會灌進來。大炮瘋狂地撞擊船的肋骨,肋骨十分堅固,承受得住,因為彎木具有特殊的堅固性。然而在這個大棒的捶擊下它發出撕裂聲。大棒似有出奇的分身術,同時向四面八方撞擊。將一粒鉛彈 放在瓶中搖晃,其撞擊也不會如此瘋狂、如此迅速。四個輪子在被壓死的人身上滾來滾去,將屍體壓斷,壓成碎塊,壓得支離破碎,五具屍體變成了二十截肢體,在炮室里滾動。死者的頭顱似乎在呼喊,鮮血在地面上隨着船的左右擺動而彎彎曲曲地流淌。護極多處損壞,開始有裂縫。整條船上充滿了這可怕的噪音。
船長很快就鎮靜下來,命令大家從方形艙口往中艙扔下一切可以減輕和阻止狂暴撞擊的東西:床 墊、吊床 、備用的船帆、成卷的纜繩、海員行李袋,還有裝着偽指券①的包皮裹。這種包皮裹在船上有不少,因為英國人把這種無恥勾當看作是光明正大的事——
①一七八九-一七九七年流行於法國的證券,後當作通貨使用。
然而這些破東西能起什麼作用呢?誰也不敢下去將它們放在該放的地方。幾分鐘後,它們就被壓得粉碎。
海浪不大不小,正好使這次事故造成最大的惡果。要是來一場風暴就好了,它也許會使大炮翻倒,等它四輪朝天時,人們就可以制服 它了。然而,此刻破壞愈來愈嚴重。嵌在龍骨構架上,從底能直到甲板的桅杆像粗大的圓形支柱,但它卻被擦傷,甚至有裂痕。在大煙抽搐式的撞擊下,前桅出現了裂縫,主桅也受到損傷。炮群分崩離析,在三十門大炮中,十門大炮已無法使用。船殼板上的裂縫越來越多,船開始進水了。
老人下到中艙後像石頭人一樣站在樓梯下面,目光嚴峻地瞧着這片廢墟。他一動不動,似乎無法在炮室里邁步。
掙脫羈絆的大炮每一個動作都使船遭到破壞。海難迫在眉睫。
必須立即阻止這場災難,否則就是滅亡。必須當機立斷,但談何容易?
這門大地是名副其實的戰士!
必須制止這可怕的瘋子。
必須揪住這個閃電。
必須擊倒這個霹靂。
布瓦貝爾特洛對拉維厄維爾說:
「您相信天主嗎,騎士?」
拉維厄維爾回答說:
「相信。不信。有時候信。」
「起風暴時?」
「是的,還有現在這種時刻。」
「的確,只有天主能解救我們。」
人們都沉默着,任憑大抱劈里啪拉地橫衝直闖。
拍擊船身的洶湧波浪與大炮的撞擊裡應外合,像是兩個大鎚在輪流敲打。
突然,在這個被大炮任意衝撞的、無法接近的場地上,出現了一個手執鐵棒的人。他就是這場災禍的肇事者,是這門大炮的炮長和主人。他的玩忽職守釀成了這場事故。既然闖了禍,他便想彌補,於是一手握着撬棒,一手拿着打活結的操舵索,從方形艙口跳了下去。
於是出現了一件殘酷的事,一個不尋常的場面。大炮向它的炮手進行攻擊砌質與智力搏擊,物與人決鬥。
那人握着鐵棒和繩索站在角落裡,背靠着船的肋骨,兩腿穩穩地像兩根鋼柱。他面色慘白,冷靜而悲壯,站着一動不動,等待時機。
他等待大炮從身邊滾過。
這位炮手熟悉他的大炮,它似乎也應該熟悉他。他們在一起生活很久了。他曾無數次地將手伸進它口中。這是他熟悉的妖怪。他對它說話,像對自家的狗一樣。
「來呀。」他說,也許他真愛它。
他似乎希望它滾過來。
然而,滾過來就是撲過來。那他就完了。怎樣才能不被壓死,這就是難題。大家都惶恐不安地瞧着。
人們都屏住呼吸,也許老人除外,他站在中艙里,與那兩位鬥士在一起,是這場拼殺的見證人。
他本人也可能被大炮壓碎。他紋絲不動。
在他們下面,盲目的海浪在指揮戰鬥。
炮手接受這場可怕的肉搏,向大炮挑戰,然而,海水的無常波動此刻恰恰使大炮處於靜止狀態,,彷彿受到了驚嚇。「你來呀!」炮手說。大炮似乎聽見了。
它猛然向他撲去。他閃開了。
戰鬥開始了。奇異的戰鬥。不堪一擊的人與無堅不摧的炮進行較量。血肉之軀與鋼鐵野獸決鬥。一邊是強力,一邊是心靈。
這一切都在昏暗中進行,彷彿是模糊不清的奇蹟。
心靈。奇怪的是,大炮彷彿也有心靈,充滿仇恨和憤怒的心靈。這個睛妖怪也有眼睛,它在窺視人,它詭計多端,至少看上去如此。它在窺測良機。這是一隻巨型鐵也,但居心叵測,或者似乎居心叵測。有時這隻龐大的蝗蟲撞着炮室低矮的天花板,然後又跌落下來,四輪着地,就像老虎四爪着地一樣,接着又繼續追逐。而他呢,像蛇一樣靈活、敏捷,在這霹靂般的攻擊下巧妙地扭動,避免打擊。他避免了打擊,但船身卻在撞擊下不斷損壞。
大炮身上還留着一小截斷了的鐵鏈。它不知怎麼回事纏繞在炮閂紐的螺釘上。鏈子的一端固定在炮架上,另一端懸空,它在大炮四周瘋狂地旋轉,使大炮跳得更猛。螺釘像一隻手,緊緊挨着這條鐵鏈,於是撞擊加抽打,鐵拳加鐵鞭。大炮周圍是一陣令人恐懼的旋風。這條鐵鏈使戰鬥更為複雜。
然而,那人還在戰鬥。有時甚至是他在進攻。他拿着撬棒和繩子沿着船殼板爬過去。大炮似乎明白了,看穿了詭計,於是逃跑。那人勇敢地追了過去。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大炮彷彿在想:「好了!該結束了!」於是停下來。結局臨近了。大炮處於暫停狀態,似乎在醞釀——因為在眾人眼中它是有生命的——兇殘的念頭。猛然間,它朝他手撲過去,炮手朝旁邊閃身,讓它過去,而且笑着喊道:「再來一次!」大炮憤怒了,撞壞了左舷的一門炮,接着又像從看不見的投石器上射出的石彈,朝右般衝過去,他手閃開了,但有三門大炮倒坍了。此刻,大炮彷彿成了瞎子,不知自己在幹什麼,背朝着炮手,從後向前沖,撞壞了艄柱,在船首牆上撞出了一條裂縫。炮手躲在樓梯下面,與目睹這一切的老人只隔幾步遠。他舉着橇棍。大炮似乎看見了他,不掉頭就向後急退,直撲向他,像斧子一樣迅速。炮手被逼到船板前,必死無疑。全船的人都驚呼起來。
一直站立不動的老人此時撲了過去,比兇殘的撞擊更為迅速。他抓住一包皮偽指券,冒着被壓死的危險,將紙包皮扔到了大炮的輪子中間。這是個關鍵性的危險動作,但他做得利索而精確,即使熟悉這羅瑟爾的《海炮操作規程》全部內容的人也很難做到。
那個小包皮起到了緩衝作用。一粒小石子可以制止一個大東西,一根樹枝可以阻止雪崩。那門大炮踉蹌了一下。炮手抓住這可怕的東西,將鐵律伸進後輪的輻條之間。大炮停住了。
大炮傾斜着。他手用鐵棒一撬,將它翻倒。沉重的大炮四輪朝天,像大鐘倒坍一樣丁零噹啷直響,滿身大汗的炮手奮不顧身地撲過去,將舵索的活結套在被打翻的怪物的銅頸上。
結束了。人勝利了。螞蟻戰勝了龐然大物。保儒俘獲了雷霆。
士兵和水手都鼓起掌來。
全體船員帶着纜繩和鐵鏈涌了上來,不一會兒,大炮就被系得結結實實的。
炮手向那位乘客致謝。
「先生,您救了我的命。」他說。
老人恢復了無動於衷的表情,沒有回答。
六天平的兩端
人勝利了,但是也可以說大炮勝利了。全船覆沒的危險雖然被消除,但艦艇卻不能起死回生。破壞之嚴重難以彌補。船殼板上有五條裂縫,其中一條大裂縫位於船頭。三十門大炮中有二十門躺倒在那裡。被抓住和拴住的那門大炮已無法使用,炮閂紐的螺釘損壞了,無法瞄準。炮隊只剩下九門炮。底艙進水。必須立即修補破損的地方,立即排水。
現在人們去看中艙了,它令人觸目驚心。關着暴跳如雷的大象的籠子也不會如此殘破不堪。
決不能讓敵人發現這艘巡航艦,然而,另一項工作刻不容緩,即拯救這條船。於是人們不得不放上幾盞風燈來照亮甲板。
船員們全心投入悲慘的工作,想的是生死問題,無心顧及其他,因此在這段時間裏沒有注意船外的情況。霧越來越濃,天氣變了。船被風任意吹着,已經偏離了從澤西島到蓋爾內西島的平坦航道,過於偏南。海濤洶湧。巨浪親吻着艦艇張開的傷口,這是可怕的親吻。海的搖晃充滿了威脅。微風已轉為北風。狂風,也許風暴,正在醞釀之中。四個浪花以外一片迷茫。
船員們急急忙忙地對中艙進行簡單的修補,堵住水洞,將劫後餘生的大炮扶正。此刻,那位老人又走上了甲板。
他靠在主桅杆上。
他沒有注意船上的動靜。拉維厄維爾騎士已命令海軍步兵在主桅兩側排成散兵線。水手長一聲哨子,忙於操作的水手也都在桅街上排列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