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6月,開國中將廖漢生將軍攜夫人白林同志回到闊別40餘年的老家湖南省桑植縣。
6月21日上午,老將軍在一處墓前停留了良久,撫摸着墓碑不斷地喃喃自語:「艮艮,我對不起你。」
離開墓地後,老將軍一行來到了一戶農家,女主人是一位滄桑滿面的中年湘西農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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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農婦招待老將軍的午飯很簡單,紅薯米飯,一些炒臘肉和酸菜。
但是老將軍吃得津津有味,閑聊時,農婦望着家中一位老人說道:這是我的爸爸。
離開農婦家以後,老將軍情緒有點默然,還流下了眼淚。
隨行人員急忙對老將軍說道:「首長,您幾十年沒回家鄉了,老劉家的媳婦如果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我們一定會好好批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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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將軍搖了搖頭,緩緩地說道:「沒什麼,那是我的大女兒。」
除了白林同志,在場的人員一臉詫異。
廖老將軍口中的「艮艮」是誰?
他老人家怎麼會有這樣一位如此普通的女兒?
白林同志為何沒有覺得意外呢?
其中的原委還要從賀龍元帥說起。
看「過兵」的娃子
湖南西部地區,也就是俗稱中的「湘西」,地勢險峻,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因此民風甚為彪悍,這裡所說的民風是把男女都算上的。
遠在三國時期,諸葛丞相對此地的管理就頗為頭疼。
到了近代,湘西更是英雄輩出,傑出的代表就是賀龍元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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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從辛亥革命開始就進行武裝鬥爭的賀龍同志已經是川軍桑植獨立營的營長。
有一次,他的師爺(相當於參謀長)廖蘭湘因為有人給兒子提親,所以要請假回家。
賀龍同志就問他:「是不是我見過的那個小子?」
廖蘭湘答道:「不是漢生,是他弟弟。」
賀龍同志笑道:「漢生這娃子我喜歡,那我也給漢生提個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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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廖漢生同志(以下稱為「廖漢生」)才10歲,賀龍同志為什麼說見過他,還要給他提親呢?因為就在此前不久,賀龍同志帶着隊伍路過廖漢生的家門口。
那時正逢亂世,軍閥混戰,兵匪一家很普遍。一般人看見有軍隊過,都會躲得遠遠的。
但是,10歲的廖漢生看見有隊伍來了,不但沒跑,還在路邊看「過兵」(路過的士兵)。
尤其是通過傳令兵的敬禮,他還認出了賀龍同志是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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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龍同志看見他不怕,覺得這小子有點膽量,就笑眯眯地問他為什麼不跑。
廖漢生看見騎馬的大官過來,也沒怯陣,回答說看這隊當兵的軍容嚴整,一看就不是壞人。
這話把賀龍同志逗得哈哈大笑,就問他是哪家的孩子。(畢竟都是一個地方的人,大家基本全都互相認識)
廖漢生回答說他父親是廖蘭湘。
所以,賀龍同志一下就記住了廖蘭湘這個敢看「過兵」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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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要插一句的是,廖漢生生於1911年11月14日,正趕上武昌起義剛爆發。當過教書先生的廖蘭湘就給這個大兒子起名叫「漢生」,意為「推翻滿清,復興漢家天下」。
不過,為了支持我黨的少數名族政策,「為復興漢家而生」的廖老將軍當了75年的漢族後,在1986年同意將民族改為了土家族,成了少數民族。
賀家和廖家本來也離得不遠,關係也不錯,賀龍同志和廖蘭湘又都幹革命,因此這門「娃娃親」就定下來了,
賀龍同志給廖漢生說的媳婦就是二姐賀戊姐的女兒肖艮艮。
肖艮艮還有一個弟弟,就是肖慶雲同志。
但是,這門「娃娃親」定了沒多久,廖蘭湘就得了疾病去世了。
賀龍同志雖然常年在外征戰,但對廖家照顧有加,讓大姐賀英照顧廖漢生母子,而且出錢供廖漢生兄弟3人上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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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15歲的廖漢生就跟着賀家姐妹投身桑植的農民運動。
賀龍同志家的幾位姐妹個個都是巾幗英雄,戰鬥力可是絲毫不讓鬚眉半分。
1927年,「四一二反」 革命政變後,廖漢生就隨賀英姐妹幾人一起組織游擊隊,打擊當地的國民黨反動派。
按當地的風俗,定了親但是還沒成家的男女是不能見面的。但是肖艮艮也跟着母親賀戊姐打游擊,廖漢生和她不見也得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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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為了革命,兩家趕快操持讓他們舉行了簡單的婚禮。
當時,國民黨反動派對革命武裝「圍剿」得很厲害,游擊隊只能在大山裡堅持鬥爭。
小兩口雖然在當地農戶家裡吃飯,但是,當地有個規矩「寧借屋停喪,不借屋停雙」,所以夫妻二人吃過飯後,只能在山洞裏過夜。
雖然結婚前,兩人沒見過面,但是隨着在戰鬥中的朝夕相處,彼此的感情也是越來越深,肖艮艮還給廖漢生生了一對兒女,其中女兒叫做廖春蓮。
肖艮艮是賀龍同志的外甥女,所以廖春蓮就是賀龍同志的外甥孫女。賀龍同志和幾位姐妹的感情非常深,因此對廖漢生的一對兒女非常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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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區打游擊的生活異常艱苦,游擊隊真是過着「野人」一般的生活,餓了吃野果充饑,渴了喝山澗的泉水,睡覺就能在山洞裏,偶爾可以在當地的老百姓家吃頓熱飯。
不過,廖漢生和家人能夠朝夕相處,日子過得也算溫馨。
但是,在國民黨反動派殘酷的「圍剿」下,革命者的美好時光總是轉瞬即逝。
一場生離死別已慢慢逼近。
生離死別
1933年,廖漢生隨賀英在家鄉的洞長灣山區打游擊。
5月正值農忙,賀英就讓大部分游擊隊員回家插秧,整支游擊隊只剩下10幾個人,分別住在相聚百米的兩家農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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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6日凌晨,因為叛徒的出賣,縣裡的反動團防隊100多人偷偷地把游擊隊包圍並發動了突襲。
槍聲先在賀英那邊的屋外傳來,廖漢生等人被驚醒後,在游擊隊養傷的紅軍團長向剛背起廖春蓮就衝進叢林。
廖漢生和肖慶雲拿槍一邊向敵人還擊,一邊掩護同屋的戰友撤退。
此時的賀英已經不幸中彈,臨終前把手槍交給了妹妹賀滿姑烈士7歲的兒子向軒,告訴他:「去找大舅,找紅軍,報仇!」
向軒小小年紀拿起槍也向敵人還擊,然後躲入了叢林,並遇到帶領赤衛隊員返回增援的廖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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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回到駐地的時候,賀英和賀戊姐都已經英勇犧牲。肖艮艮和兒子也被敵人擄了去。
眼見昨天還和自己歡聲笑語的親人,今天已經陰陽相隔,廖漢生、肖慶雲、向軒等人失聲痛哭,在把親人埋葬好以後,他們一起找到了駐紮在附近貴州山區的賀龍同志和紅軍隊伍。
賀龍同志驚聞大姐、二姐一夜之間全都犧牲,悲憤異常。
此時,賀龍同志的父親、2位姐姐和1位妹妹已經全部為革命獻身,堪稱滿門忠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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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住悲痛的賀龍同志問大家:「大姐、二姐全都走了,你們還打算幹革命嗎?」
廖漢生等人堅定地回答道:「干!」
這裡要特意說說一個人,向軒。
1928年,他的親生母親,也就是賀龍同志的妹妹賀滿姑被敵人殺害,向軒此後就一直由賀英撫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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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娃娃4歲時就學會了射擊,賀英犧牲前把槍交給了他,他隨即就對敵人展開英勇還擊,後在9歲時就隨賀龍同志一起走完了長征。
新中國建立後,經解放軍總政治部認定,他的軍齡從1933年5月6日拿起武器開始戰鬥時開始計算,因此向軒是我軍「最年輕的紅軍戰士」。
向老爺子在任時,一直是副團級,最後只以副師級待遇離休,一輩子不求名利,至今還健在,而且沒有任何私產,一直生活在干休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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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回廖漢生。
當地反動派非常忌憚賀龍同志的威名,因此廖漢生的母親花了重金把肖艮艮母子兩給贖了出來。
在1935年,廖漢生隨賀龍同志率領的紅軍2、6軍團開始長征,在路過桑植縣的時候,又和肖艮艮和兩個孩子團聚了幾天。
但是,誰也沒想到,這一次分離之後,他們就徹底失去了對方的音信。
幹革命的老一輩真是舍小家,顧大家。他們里都清楚,每一次的分離都可能是永遠。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會有兒女情長,但是他們每次都會義無反顧地踏上革命的漫漫征途,從來沒有一絲猶豫。
從來沒有天生的偉大,所有的偉大全都生於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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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征途中,廖漢生與敵人浴血奮戰。而且,在業餘時間,還立了「奇功」一件。
那時候,紅軍的生活是異常的清苦,一個月也不見得能吃上點肉末。
賀龍同志就號召大家釣魚來打打牙祭。
但是,賀龍同志那時40歲了,釣魚時能坐得住。而殺敵從來不眨眼的廖漢生才20出頭,血氣方剛,哪有那麼大耐心在河邊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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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賀龍同志點名讓他和郭鵬一塊去釣魚,兩個人無可奈何地跟着去了離村子很遠的河邊。
他們兩5分鐘就提次魚竿,結果一天下來連個魚苗都沒釣着,心想這肯定要被賀龍同志批評了。
兩人一合計,計上心來,乾脆扔個土手雷炸魚得了。
正在此時,有個當地被鎮壓的發動土豪的兒子,偷偷跑回來想把沉到河裡的槍和金銀財寶撈出來。
還沒等他動手,廖漢生的土手雷就到了,直接把他和一大堆魚給一塊震暈了。
經過紅軍保衛部門同志的審訊,他都老實地交代了。
於是,廖漢生和同志們從河裡撈出來長短槍50多條,子彈6000多發,銀元1萬多枚,還有12根金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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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龍同志聞訊都禁不住誇了他:「廖漢生這小子真是有造化,2顆手雷炸出了一簍子魚,外加一個連的人馬!」
紅軍到了延安以後,廖漢生就立刻託人打聽家人的消息,但是得到的消息卻是反動派把家鄉折騰得面目全非。他的母親和肖艮艮都被敵人殺害,兒子夭折,女兒廖春蓮下落不明!
經過了長征的九死一生,他卻等來了家破人亡的噩耗。
廖漢生把亡妻喪子的悲痛在心裏足足消化了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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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抗日戰爭的戰局相對穩定,大批幹部都輪流到延安參加「整風」運動,廖漢生也不例外。
我軍部隊的生活非常艱苦,但是大家來到延安以後,不禁感慨「黨中央所在地的生活還不如部隊!」同時,延安也不可能有什麼娛樂生活。
於是,我軍精力過剩的年輕戰將們就開始自己組織足球比賽,拿出了上陣殺敵的勁頭,你來我往。
有一次,廖漢生擔任後衛,看見對手攻了過來,球到了自己的防區,於是毫不猶豫地飛起一腳開出界外,隨着一聲「慘叫」,一位女同志應聲倒地,原來是被他踢出的球砸中後腦勺暈了過去。
廖漢生緊張得趕快和戰友一塊把這位女同志送到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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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這位女同志沒什麼大礙,過了一會就恢復正常了,廖漢生心裏這才稍安。
賀龍同志的夫人薛明同志很關心廖漢生的個人生活,看他也30多了,還是自己一個人,就開始找合適的人選,幫他重新組建家庭。
有一天,薛明同志拉着廖漢生去相親,結果一見面,就是個大紅臉。
原來給他介紹的這位政策研究室的女同志就是被他踢暈的那位。
好在女同志大度,沒和他計較,交往一段時間後,感覺很不錯,於是,廖漢生二次組建了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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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女同志就是白林,楊尚昆同志的親妹妹。白林同志是為了在革命工作中「不沾哥哥的光」,乾脆把自己的名字從楊白林改為了白林。
但是,廖漢生一直還在挂念自己失蹤的大女兒廖春蓮。
她還在人間嗎?
意外的重逢
新中國建立後,廖漢生同志在西北軍區主持政治工作。
賀龍同志在四川擔任西南軍委副主席。
1950年代的一天,賀龍同志接到了一封信,發信人是肖艮艮!
原來,賀龍同志在家鄉的威望太高,反動派不敢對肖艮艮下手,就把她們母女賣到了外鄉的一個農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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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浮萍,無依無靠的肖艮艮母女也沒有辦法,只能先活下來,再想辦法。
解放後,一個偶然的機會,肖艮艮得到了舅舅賀龍同志在四川「當了大官」,於是就試着給舅舅寫了封信。
賀龍同志收信後,趕快通知了廖漢生同志。
廖漢生同志得到肖艮艮母女的消息後,悲喜交加。
賀龍同志則將母女送到西寧與廖漢生重聚。
真是造化弄人,重逢的廖漢生同志和肖艮艮已經都各自有了家庭,千言萬語已經無法再脫口而出,但是他們的感情已經升華為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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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三口」再次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一旁的白林同志也激動地落下了淚水。
在西寧住過幾天之後,帶着白林同志贈送的諸多禮物,肖艮艮帶着廖春蓮在依依不捨中離開了西寧。
但這一次的分離,真地成為了永別。1960年代,肖艮艮在家鄉去世,此時已經40多歲的廖春蓮也早已成家立業。
在母親去世前,廖春蓮曾經再次千里迢迢到西寧看望父親,並希望父親給她安排一個工作。
但是,對女兒滿懷愧疚的廖漢生同志還是對她說:「國家農村的社會主義建設需要你,希望你能安心在農村參加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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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春蓮聽了父親的話,回到老家繼續作一名普普通通的農家婦女。
因為廖漢生同志從家鄉離開參加長征的時候,家鄉有3000多名鄉親跟着紅軍隊伍一起去幹革命。
臨走前,廖漢生同志深情地對鄉親保證:勝利後,一定會帶着他們的兒子、丈夫回到家鄉。
但是,經過了艱苦的長征、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當初的3000多桑植子弟兵有9成全都陸續犧牲,廖漢生同志因為沒有兌現當初的承諾而滿懷愧疚,因此一直沒有再回家鄉。
直到1979年6月,闊別家鄉40餘年的廖漢生同志才攜夫人一起回到了桑植,並受到了家鄉父老鄉親的熱烈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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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1日,廖漢生同志帶着複雜的心情為肖艮艮掃了墓並獻了花圈,隨後前往廖春蓮的家見了將近20年未見的女兒。
吃飯的時候,廖春蓮望向自己的公公,悠悠地說道:「這是我的爸爸。」
聞此,廖漢生同志只能強作歡顏,但卻心如刀割。
他知道自己的女兒從小顛沛流離,沒過上一天的好日子,自己這個父親沒有盡到自己的義務,也沒有機會給女兒太多的父愛。他欠女兒的實在是太多了。
這次相見,廖春蓮始終沒有開口稱呼他「爸爸」。
當縣裡的同志得知廖春蓮的情況後,幾次向廖漢生同志申請把廖春蓮調到縣裡工作,但是廖漢生同志均予以婉拒。
1984年11月,廖漢生同志再次來到桑植,27日中午再次在廖春蓮家吃午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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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廖春蓮望着他,「爸爸」脫口而出。老將軍笑地合不攏嘴。此次此刻,老將軍只是一位平凡的父親。
在老將軍安度晚年的時候,有時會在深圳過冬,他就把已經70多歲還是一身湘西婦女打扮的大女兒叫到深圳和自己小聚,父女二人其樂融融,老將軍的舔犢深情溢於言表。
2006年10月5日,廖漢生將軍在北京病逝,享年95歲。
謹以此文,向一生胸懷家國和人民、克己奉公、無私奉獻的廖漢生將軍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他為祖國和人民立下的不朽功勛將永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