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里,令狐沖的兩次「禁閉」

2022年06月29日22:01:02 熱門 1193

閆力元

《笑傲江湖》里,令狐沖有過兩次「禁閉」,一次是被師傅罰在華山思過崖面壁思過,一次是半主動半被騙地捲入了好兄弟向問天營救日月神教前教主任我行的局裡,在西湖底坐了幾個月牢。這兩次「禁閉」對令狐沖的人生都有着喜憂參半的重要意義,第一次他在崖頂的孤獨中失去了青梅竹馬的小師妹的心,卻從風清揚那裡學會了日後仗之行走江湖的獨孤九劍。第二次他把牢底坐穿,卻也習得吸星大法,治癒了內傷。

而這兩次「禁閉」之間,可以說是書中令狐沖最灰暗的段落,他身受重傷,屢遭變故,還被至親猜忌,心灰意冷到了極點。但回頭去看,也會發現這正是令狐沖「成長」的重要環節。第二次「禁閉」正是一個節點,當令狐衝出關之時,他才跳脫出了過去束縛他的那些名教秩序和身份包袱,有了點笑傲江湖的樣子。

崖上「禁閉」,崖下「自欺」

令狐沖第一次被師傅岳不群關「禁閉」,還帶着一個思考題:今後見到魔教中人,是否嫉惡如仇,格殺無赦?

岳不群說:「此事關涉你今後安身立命的大關節……這中間可半分含糊不得。」雖是偽君子,這卻是真心話,他最懂如何「安身立命」。彼時江湖正邪之分,就恰如舊日華山劍宗氣宗路線之爭,立場問題高於一切。因此,儘管岳不群嘴上還有「驕傲自大」、「任意妄言」等等罰令狐沖面壁的原因,「正邪不分」實是最本質的問題。畢竟那時岳不群還真心把他當接班人培養,如果華山派未來接班人立場不堅定,將來華山在正派武林之中還如何自處?

令狐沖立場不堅定和他在山下的遭遇有關。劉正風「金盆洗手」前後發生的事件是他世界觀第一次受到衝擊。劉正風與曲洋的友情令人羨慕,他們似乎真的人品高尚,不在乎被師父們奉為金科玉律的「正邪之分」。何況曲洋還救過他的命。而嵩山派的費彬人品着實可厭,又哪兒有什麼名門正派的風範?

但他在思過崖上很快重新堅定了立場,畢竟師父的那套邏輯他從小耳濡目染:平日里聽師傅前輩們說起的那些魔教作惡的慘事,難道還有假?此次下山親身經歷的魔教曲洋祖孫救自己的事情,難道還有真心?作為敵對勢力,他們一定是別有用心。

令狐沖用僵硬的敵我邏輯克服了自己的感性經驗,但抽象的正邪對立畢竟是人造的秩序,遇到現實就難免動搖乃至崩塌,這樣的事情之後還會一次次上演。最終令狐沖還是會跳脫出權力鬥爭的敵我邏輯,像他這樣的人,不能被概念籠罩一生。

思過崖上第二件大事,是小師妹的「變心」。思過崖上的禁閉是令狐沖和小師妹岳靈珊關係的轉折點,在這段時間裏,他們一開始變得更加親密,但自從令狐沖失手彈飛了岳靈珊的寶劍,關係就急轉直下;而岳靈珊也逐漸把情意轉到了林平之身上。

《笑傲江湖》里,令狐沖的兩次「禁閉」 - 天天要聞

《笑傲江湖》1996年TVB版劇照,令狐沖和小師妹

這表面上是個異地戀的問題,當令狐沖剛被罰禁閉,這種外在的考驗在一開始反而可能成為他們情感的催化劑,但由於長時間無法見面,產生了誤會也無法很好解釋,令狐沖又過着完全孤獨的日子,獨處造成人情緒焦躁(「總是獨個兒在崖上過得久了,脾氣暴躁」),這時一方若再有林平之這樣的人朝夕相處,就難保感情不變。

但另一方面,思過崖只是提供了一個情境,將他們關係中原本就有的問題暴露了出來。直到令狐衝上了思過崖,他和小師妹的關係其實也至多只是青梅竹馬而已,稱呼從「小師妹」到「好妹子」已是巨大進展。這種狀態下,即便令狐沖覺得他們心心相印,也只是一種「默契」。情感關係中,擁有不需言明的「默契」是種很美好的期許,但更多時候恐怕只是陷溺在想像中而已。

而這也正是他們關係之中最深層次的問題,或者說,是蛻變之前令狐沖的整個人生最根本的問題。他在與小師妹的關係中,乃至整個的生活中,都在想像着扮演着他人,他是君子劍岳不群門下大弟子,要為師弟師妹們樹立榜樣。這種扮演絕非被迫,而是早已被他內化為了自我認識的一部分。因此,跳脫不羈是不好的,向小師妹直白地表露愛意是不好的。

他會產生這種想法,很可能是因為師父岳不群為人如此謹嚴端方,而與師娘的關係模式又是那樣相敬如賓。岳不群是他人生中的「父親」,他的榜樣,卻也是束縛和壓抑他自我成長的力量,成為他一直以來自欺的根源。令狐沖在生活中,在與小師妹的相處之中,努力扮演着合格的華山派大弟子,他們的關係也就不可避免地建立在扮演和想像之上。小師妹喜歡的是那個武功一流為人可靠的大師兄,是他努力扮演的那個「大師兄」,可不是他原本的性子。這一點他自己最終也意識到了,在小師妹去世後,令狐沖對任盈盈說:「小師妹崇仰我師父,她喜歡的男子要像她爹爹那樣端莊嚴肅,沉默寡言。我只是她的遊伴,她從來……從來不尊重我。」這裡說的「尊重」,便是了解了那個飛揚不羈的「令狐沖」,仍然能理解並欣賞的「尊重」了,就像盈盈做的那樣。

因此,對小師妹的愛並不成為他實現自我的動力,反而與他的師父、華山派的整體氛圍一起,始終壓抑着他的天性。思過崖看似提供了一個「隔絕」的情境,但這又何嘗不是他們一直以來的關係的隱喻?令狐沖在華山的人群里長大,但他真正的自我,其實一直都藏在華山崖頂那個無人問津的角落裡。

這次禁閉,令狐沖還學會了獨孤九劍,這使得他被動捲入了華山派劍宗氣宗的路線之爭中。自此他越來越偏離了岳不群給他選定的道路,但距離那個被規定的道路越遠,他距離自己的內心就越近。笑傲江湖的道路,是從思過崖頂的這次「禁閉」開始的。

「坐牢」前後:何以「笑傲江湖」?

令狐沖的第二次禁閉是在西湖底。對比兩次禁閉,可以發現令狐沖的自我認知和世界觀已經有了很大的蛻變。他在牢底學吸星大法散去了盤結的內力,原本計劃重練華山內功,但卻很快轉念想到:「師父既已將我逐出華山派,我又何必再練華山派內功?武林中各家各派的內功甚多,我便跟向大哥學,又或是跟盈盈學,卻又何妨?」在任我行邀請他入日月神教時,他甚至一度「微覺心動」,只是在任我行以吸星大法缺陷威脅之時,才堅定不從。他做選擇只因為反抗權力,「只盼閑雲野鶴,在江湖上做個無門無派的散人」,而非基於正邪門派的身份認同。他依舊挂念華山派的過往,想要重回華山派,「一生武功從未如此刻之高,卻從未如此刻般寂寞凄涼」,但在此之後多次有重返華山派的機會(武當山下沖虛的承諾,少林寺岳不群的暗示),他都選擇遵從內心更高的價值。他被放逐——同時也是自我選擇,成了華山棄徒,雖然依舊有着懷鄉的強烈衝動。掙脫了身份認同的牢籠,他感受到自由,同時也感知到自由帶來的孤獨與痛苦。

從西湖牢底逃脫之後,他救恆山弟子,率領江湖群豪上少林寺救任盈盈,乃至之後接手恆山,幫任我行奪位,又拒絕入日月神教,參與五嶽派掌門爭奪,所依憑的,都絕非基於門派身份的「正邪」,而是內心的尺度。可以說,第二次「禁閉」幾乎可以視作令狐沖完成轉變的節點,不僅由於他習得吸星大法,終於克服了身體上的重傷,也獲得了不容輕視的能力,更因為在此前那麼多的挫折和遭際之後,他終於在思想上完成了蛻變,思過崖上曾經籠罩他的權力鬥爭邏輯和正派身份認同,都已經讓位於對真正的逍遙境界的追求:他重情重義(也因此,他直到很久以後才對華山派和岳不群祛魅),也堅守心中正義,但最重要的是,絕不同任何一種權力為伍,不追隨任何一種抽象的口號。

那麼,兩次禁閉之間的那些遭際,是如何使他完成了蛻變?

首先自然是那些挫折,令狐沖學會獨孤九劍後很快便被桃谷六仙搞得身受重傷武功全失,又因為獨孤九劍深受師父岳不群猜忌,目睹岳靈珊與林平之的親密,當然心如刀割,在洛陽一度喝酒濫賭,給地痞無賴打得皮青臉腫,困窘潦倒已極,最終更被岳不群逐出門派,悲痛不已。這些最低谷的時刻,使他親眼見到人情冷暖。金刀王家和華山派上下基於《辟邪劍譜》對他的猜疑侮辱,讓他見識到正邪話語背後的利益貪念,闔派上下過去只當他是大師兄是大弟子,如今當他是野心家,無人把他當做有血有肉的人去理解,去信任(除了師娘)。

而與之相對,是那些江湖豪客的仗義豪爽。十二回到二十回的那些章節,令狐沖總是病殃殃,也總有奇人怪客來給他治病,情節上可以說是奇峰疊起。這對於令狐沖而言,也是最新奇的經歷,從洛陽到五霸崗這一路,他的眼界前所未有地拓展,他見識到各種各樣的人,看到了正邪之間許許多多的人性可能,可能如五仙教主藍鳳凰般鬼魅詭異,卻天真可愛,亦可能如祖千秋、老頭子般手段古怪,用意卻好,當然亦有游訊等陰險油滑之人,真實的生活經驗一次次動搖那些僵硬的二元標準。我們常常忽略實際的行走和環境變化給人的影響,但這卻格外重要。這一路是令狐沖真正意義上的走出華山的一路,不僅是物理上的走出,更是生活經驗的抽離。

不可忽略的影響因素還有藝術。在任何一個被權力鬥爭思維凍結的年代,藝術都可能成為自由最後的壁壘。岳不群嘴上仁義道德,聖賢書大概也讀了不少,但就是無法理解曲洋與劉正風的音律之交,他的人生姿態是僵硬的。(其實細想《笑傲江湖》之中,凡醉心藝術的,多半品格高潔,如莫大,如梅庄三友,而黑白子之所以出問題,大概因為琴棋書畫中,只有棋目標是贏。)而令狐沖不是如此,他更渴望瀟洒自如。在綠竹巷里和綠竹翁任盈盈學習酒道、音律,給他的人生增添了另一種超越的可能。他可以在綠竹巷的樂聲中獲得現世人生的安慰。這同時也是一種美的啟蒙,人生中不只有江湖上的權力紛爭,不只有正邪對立的立場辯論,更有音樂有美酒,這也是一種人生追求。

《笑傲江湖》里,令狐沖的兩次「禁閉」 - 天天要聞

《笑傲江湖》2001版劇照,曲劉合奏

當然,最重要的是,令狐沖人生中第一次有了朋友,有了知己。在華山派里,他是大師兄,師兄弟之間身份是首要的。與岳靈珊的關係,也是師兄妹多過情投意合的伴侶。直到綠竹巷中和任盈盈交談時,他才能夠放下那些用以自欺的身份認同,忘卻不能成為榜樣的焦慮,可以坦誠地剖白內心。而當他出走少林寺,蒼涼落魄,看到眾人圍攻之下的向問天,便覺一見心折,他們中一人做事豪邁,一人插手也插得豪邁,出生入死之間,便浮現所謂「義氣」。這些友情的確立,都絕不帶有任何身份或權力的影響,令狐沖從未當任盈盈是聖姑,也不知向問天的身份,而在他們眼中,令狐沖也自然只是個正派中的毛頭小子,也正因此,這樣的情誼才更顯真摯。情與義,過去令狐沖聽說,但並無真切體驗,直到他有真正的朋友、知己,他才知道情義的無價,遠遠勝過那許多正邪、黑白之類的詞語。

令狐沖與任盈盈的相遇,是他笑傲江湖最重要的因緣。如果不是綠竹巷中盈盈蒙面,他恐怕也很難一開頭就將所有的偽裝與面紗拋卻。他從一開始就做了自己,這是他與任盈盈的關係的真正基礎。在盈盈面前,他可以掙脫華山大弟子的身份枷鎖。他不再扮演,也不再自欺,他終於有機會對自己誠實,也才終於獲得了自由的可能。而換到盈盈的視角,她逃離日月神教的權力網絡,不也是想要逃離那個神教「聖姑」的身份枷鎖嗎?神教之中,人人當她是聖姑,頂禮膜拜,這環境叫她窒息。只有在綠竹巷中,有人叫她婆婆,知道她的真身份,也渾不在意。對他們各自而言,對方都是最難能可貴的一個,他們有共同的嚮往。但也只有在關係中,他們才能真正實踐真誠和自由,如果令狐沖只是逃離了華山派,如果任盈盈只是在綠竹巷中撫琴一生,又何來「笑傲江湖」呢?

《笑傲江湖》里,令狐沖的兩次「禁閉」 - 天天要聞

《笑傲江湖》1996年TVB版劇照

「笑傲江湖」不僅關於逍遙,也關於「知己」。許多人讀《笑傲江湖》,為令狐沖最終也不得絕對自由而嘆惋。但他們也許遺漏了最重要的一點,「笑傲江湖」本就是一首琴蕭合奏曲。一人演奏固然「想高就高,想低就低」,但那便不再是「笑傲江湖」了。「笑傲江湖」講述的是人如何在權力鬥爭的僵硬時代里成為自己,而那從來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事情。

責任編輯:顧明

校對:張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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