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的臉上並無當新郎的喜悅,他緊繃著臉,目露凶光。
底下站着的宰相楊愔見他遲遲沒有開口,不由得急了,說道:「皇上,高岳屯兵鄴城郊外,須儘早派人剿滅,遲則生變啊!」
高洋抬眼看了看楊愔,嘿地冷笑了一聲,問道:「依你之見,當遣何人剿之?」
楊愔說道:「杜弼勇謀皆俱,當可勝任。」
高洋搖了搖頭,道:「宰雞焉用牛刀?可遣高長恭領五千人前去。」
楊愔聞言,周身為之一震。他吃驚的並不是皇上派了高長恭,而是讓高長恭領五千人去。要知道鄴城郊外有兩萬叛軍,讓一個從未打過仗的少年領五千人去,意味着什麼?
楊愔並非傻子,相反他早年跟從高歡,一路從行台郎中升遷至宰相,是個極具智慧之人,所以他很快就讀懂了高洋的用意,此番高洋不僅要殺高岳,還要把高長恭也一起殺了!
看着楊愔吃驚的樣子,高洋仰首一笑,道:「相國是聰明人,該知道怎麼行事了否?」
楊愔恭身道:「讓高長恭擊之,杜弼隨之,待高長恭戰死後,杜弼再率兵剿敵。」
高洋滿意地點點頭道:「待高長恭入宮後,密授予他旨意,並令其即刻出發,不可教其他人知曉。」
楊愔領命,暗暗地嘆息一聲,恭身退了出來。
從個人的角度來講,楊愔非常反對高洋如此做法,君王該有君王的胸襟,高澄生前的確一直欺壓着你,可十多年過去了,沒必要再向一個小孩下手。但是從一個縱橫宦海幾十年的老人來講,他是十分佩服高洋的,特別是高洋在對待突厥、契丹、西魏等國的問題上,往往是運籌帷幄,尋找時機出手,打得對手毫無還手之力;在對內的問題上,高洋同樣也動用強硬手段,把高演、高湛(高歡的兒子,高洋弟弟)等這些王爺治得服服帖帖,沒一個敢出來作亂。
這便是高洋高人一等之處,也是大齊王朝在這亂世之中的立國之本。可是這一次高洋到底是對還是錯呢?在這件事情上,楊愔也有點兒看不清楚了,因為這不僅是場政治之爭,更是一場宗親之間的權力之斗,這樣的爭鬥也許永遠也不能用是與非去評判。
高孝瑜領着高家子弟很快就到了宮門口,正當大家下馬車的時候,高岳的馬車恰好也到了。本來是至親,可在這時見面,大家都不免有些尷尬,高岳更是只當沒看見,低着頭直接入了宮門。
高孝琬看着高岳的背影,驚訝地道:「他果然敢來!」
高孝珩連忙推了他一下,說道:「琬弟,非常時候,小聲點說話!」
高孝琬壓低了聲音,繼道:「他這不是犯傻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高長恭長眉一揚,說道:「他不傻。恰恰相反,這正是他的聰明之處。」
高孝琬好奇地道:「送死還不傻,那什麼才叫傻?」
高長恭道:「三哥不妨想一下,如果他不來,那就代表着他公然謀反,即便是他自己能逃得出去,他的家人如何在短時間內逃出京城?但如果他來了,就可以為外面的軍隊爭取時間,一旦他的人馬控制住了京城,那麼他就贏了。」
高孝琬倒吸了口涼氣,說道:「如此說來,就看誰出手快了!」
正自議論間,出來一位宮裡的侍衛,走到高長恭面前道:「皇上急召,請速隨末將來!」
高長恭暗吃了一驚,看了高長瑜一眼,似乎想聽聽哥哥的意見。但顯然高孝瑜也猜不到皇上單獨急召高長恭是何用意,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速去速回。
高長恭作別兄弟姐妹,隨着那侍衛,到了皇宮東邊的一間廂房裏面,房內等着他的並非是皇帝,而是宰相楊愔。
楊愔坐在上首正喝着茶,見侍衛帶着高長恭進來,便站起來迎將上去。可當他正面與高長恭相對時,臉上不禁微微地變了一變。
高長恭的長相大大出乎了楊愔的意料。之前他雖也聽說過,高澄的這個兒子長得偏於陰柔,卻不想長得果然是膚色白皙,溫潤如玉,若非是他長眉之下的那雙眼裡,閃爍着堅毅、剛烈的光彩,活脫脫就好像是一個紅衩易裝的女人!
然而,讓楊愔變色的原因卻不在於此。楊愔吃驚的是,如此一個溫和的少年,皇上為什麼非要置他於死地?
也許楊愔永遠也不會知道高洋跟高長恭之間的關係,即便是知道了,他同樣也會為高長恭不明不白地去赴死感到惋惜。
倒是高長恭被他看得有些兒莫名其妙,恭身施了個禮,以打破這奇怪的氣氛。楊愔苦笑一聲,問道:「你可學過武藝?」
高長恭道:「小侄是平原王段韶門下。」
楊愔眼睛一亮,笑道:「原來你是段韶門下!好好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高長恭聽得莫名其妙,但又不便相問,只得等他繼續往下說。
事實上楊愔在見了高長恭之後,不免起了愛惜之心。心想一個如此文靜的少年,如何會對皇權產生影響呢?當他聽到高長恭是段韶門下時,更是下了決心要救他一救。當年高歡在位時,段韶和楊愔均在高歡手下當差,有着過命的交情,所以於情於理,他都要出手救一救這少年。當下說道:「皇上命你率五千兵馬,去討剿高岳叛軍,軍情緊急,急速出發!」
高長恭聞言,着實吃驚不小。在此之前,他已得知高岳有近兩萬人馬埋伏在城外,只等合適的時機,發動兵變。這是關係到國家命運的大事,皇上為何選中了他去平亂,又為何只讓他帶五千兵馬?
高長恭正要開口詢問,楊愔卻擺了擺手道:「老夫知道你有諸多的問題想問,但此屬機密,不便與你詳述。」話落間,轉身走到桌前,提筆在絹帛上寫了幾個字,交給高長恭道:「出發後再將它打開,可保你無憂。切記在帶兵出城之時,不可與任何人接觸,包括你的家人。」
高長恭接到絹帛,納入懷中,然後朝楊愔一拜,大步走了出去。
此時此刻,在高長恭的心裏,雖藏着萬千疑問,但是這都無關緊要了。不管皇上是出於什麼目的,讓他帶兵平亂,哪怕是一場陰謀,可作為臣子是無法抗命的。既然無法抗命,何不趁着這一次的機會,試一試他多年來的所學,去戰場上歷練一番呢?何況楊愔給了他一個錦囊,到時只要照着上面所寫的去做,便可保無憂,那麼這一次的出征對他來說,無疑是一次極好的機會,是他期盼多年的去戰場上一顯身手的機會!
想到這些,高長恭的熱血頓時就沸騰了起來。在這大亂的世道,男人的舞台就是戰場,現在機會來了,他就必須要抓住這一次機會,來證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