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天下44】金陵王氣黯然收——隋朝滅陳之戰,陳叔寶亡國被俘

楊素樓船順江而下

隋文帝楊堅將伐陳大軍劃分為三大軍事集團,分別由楊素、楊俊和楊廣統率。

588年十二月,秦王楊俊統領中路軍,轄三十總管,兵力十餘萬,進至漢口,列陣備戰,直指戰略要地武昌。消息傳到陳廷,朝廷急調駐守峽口的周羅睺率上游軍隊回援武昌,並命荀法尚領精兵數萬屯於鸚鵡洲。

長江防線的主力幾乎全部集中於武昌一帶,致使上游防禦力量大大削弱,形勢驟然緊張。

此時,楊素所率的上游隋軍抓住戰機,從三峽出兵,陳後主所倚仗的長江天險頓時陷入危機,隋朝水軍主力即將順江而下,戰事一觸即發。

在長江上游,行軍元帥楊素指揮水軍主力自巴東郡出發,沿江東下,勢如破竹,直撲三峽。部隊抵達流頭灘(又稱虎頭灘,今湖北宜昌西北)時,遭遇陳將戚昕率領百餘艘青龍戰船及數千精兵,在狼尾灘(今湖北宜昌西北長江中段)嚴陣以待。

此地地勢險峻,水流湍急,扼守大江咽喉,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成為雙方爭奪的關鍵要衝。

在楊素帳下,眾將皆對眼前的戰局感到棘手,認為難以突破敵軍防線。楊素卻沉着冷靜,向眾人分析道:「勝負在此一舉。若白天貿然下船進攻,敵軍勢必察覺我軍動向,而灘流湍急,行動難以自主,屆時便會失去戰機。」他深知此戰在整個伐陳戰役中的關鍵地位——作為水軍主力,若不能佔據上游優勢、順流東下,中下游的隋軍部隊將陷入被動局面。

面對水路難攻的局面,楊素果斷決定採取「水陸協同、分進合擊」的戰術,實施夜襲。

當夜,楊素調集千艘大型戰船,包括黃龍艦等精銳戰艦,命令全軍銜枚疾進,在黑暗掩護下從正面突襲敵營。

與此同時,將軍王長率陸軍自長江南岸出擊,偷襲戚昕所設別柵;大將軍劉仁恩則率領鐵騎自江陵西進,沿北岸對陳軍位於白沙等地的據點發起猛烈攻擊。

隋軍水陸並進、三路夾擊,戰術精準有效。天亮時分,尚在夢中的陳軍猝不及防,被徹底擊潰,主將戚昕僅帶數名親隨倉皇突圍逃走。

戰後,楊素將俘虜集中處理,並未如北方軍隊慣常做法那樣屠殺降卒,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採取懷柔政策,盡數釋放俘虜。此舉不僅令陳軍士卒感恩戴德,也為隋軍贏得了江南百姓的人心,極大助力了後續統一進程。這種策略也體現出隋文帝在統一江南問題上的深遠謀略與堅定信心。

隋軍在狼尾灘取得大捷,極大地提振了原本不擅水戰的士氣。主帥楊素意氣風發,親自立於戰船船頭,率領大軍順江東下,船隻布滿江面,旌旗鎧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將自上游進攻的地利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陳朝將士遠遠望見隋軍聲勢浩大,未戰便已心生畏懼。據說當時楊素身姿雄偉、氣勢非凡,令敵軍不禁驚呼:「清河公乃江神也!」足見隋軍對陳軍心理造成的強烈衝擊。

陳軍猛將呂忠肅駐守於歧亭(今長江西陵峽口),面對隋軍的凌厲攻勢,他鑿穿兩岸岩石,穿孔設鏈,以三條粗大鐵索橫貫江面,企圖阻止隋軍戰艦東進。同時,他還變賣家產,犒賞將士,極大鼓舞了士氣。這支軍隊因此成為隋軍伐陳過程中最難攻克的一支勁旅,其抵抗之頑強,甚至超過了後來建康的決戰。

到了開皇九年(589年)正月,楊素再次採用先前戰術,派遣精銳陸軍與大將劉仁恩協同作戰,從陸路強攻敵軍柵欄營壘。呂忠肅率軍據險死守,雙方展開激烈拉鋸戰,四十餘次交鋒中,隋軍傷亡慘重,僅此一役便陣亡五千餘人,戰鬥之慘烈可見一斑。

在狼尾灘之戰中,陳軍起初成功擊退隋軍,取得階段性勝利。然而,部分士兵割取敵軍屍體鼻子以邀功的行為激怒了隋軍將士。這種羞辱行為激發了北方軍隊的鬥志,士氣高漲,拚死再戰。面對隋軍的猛烈反撲,陳軍最終難以抵擋,全線潰敗,將領呂忠肅被迫棄營逃走。

隋軍順勢奪取陸路要塞,並迅速摧毀江中鐵索,為後續進軍掃清障礙。

此役捷報傳至長安,隋文帝楊堅大為振奮,立即下詔嘉獎有功將士,特別褒揚水軍先鋒李安。詔書中稱讚他「親率舟師,夜戰破敵,生擒虜眾」,極大地鼓舞了官軍士氣,打擊了敵軍膽魄,不負朝廷重託。李安因此被任命為大將軍、郢州刺史,成為全軍楷模。

這場戰役之所以令楊堅如此欣喜,不僅在於軍事上的勝利,更在於它打破了「北人不擅水戰」的傳統認知。南朝長期依賴水軍優勢,認為長江天險足以抵禦北方進攻。

然而狼尾灘一戰,隋軍水陸協同作戰的表現震撼了江南軍民,儘管實際是以陸戰取勝,但在信息傳播受限的時代,人們更關注的是隋軍順流而下的威勢與連戰連捷的氣勢。這種心理上的震懾有效瓦解了陳軍的抵抗意志,為後續東進作戰創造了有利條件。

在延洲(今湖北枝江附近長江水域),隋軍再次遭遇敗退中的陳將呂忠肅。呂忠肅憑藉荊門山地勢險要,試圖阻擊隋軍。然而與此前兩關相比,此地雖仍具天險之利,但攻取難度相對較低。

楊素果斷調遣一千餘名擅長操舟的巴延士卒,乘坐四艘巨型樓船「五牙」發起進攻。船上設有拍竿,猛烈轟擊敵艦,竟一舉擊毀十餘艘戰船,俘虜兩千餘人,再次大敗呂忠肅部隊。呂忠肅僅以身免,倉皇逃遁。

此後,楊素大軍沿江東進,勢如破竹。駐守安蜀城(今湖北宜都西北長江南岸)的信州刺史顧覺聞風而逃;公安(今湖北公安西北)守將陳慧紀見大勢已去,焚毀糧草輜重,率三萬將士、千餘艘戰船撤退,打着「勤王」的旗號欲馳援建康。

然而行至漢口時,被隋朝中游主力、秦王楊俊的軍隊截擊,未能達成戰略目標。

自此,楊素所部再無阻礙,水陸並進,逐個清除長江沿岸據點。在長江上游成功牽制大量陳軍兵力,使其無法東援,為下游楊廣所率主力直逼建康創造了極為有利的戰略條件。


楊素軍在漢口與秦王楊俊的主力部隊會師後,繼續向江南腹地挺進,致力於清除陳朝各地守軍,削弱其對建康(今南京)的支援力量。

當陳軍在長江防線與隋軍激戰正酣之際,昏庸荒淫的陳後主卻意外地為隋軍送上了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一個稍縱即逝的戰略契機,這直接導致了建康決戰的提前爆發,並加速了陳朝的滅亡進程。

或許這是蕭梁王朝與陳王朝共同的歷史宿命:隋軍伐陳的導火索最初由後梁引發,如今又是與後梁相關的事件,將陳朝推向了覆滅的深淵。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原本歸降陳朝的蕭岩、蕭瓛二人表面上受到陳後主的熱情接待和加官進爵,但實際上,陳後主對他們心存嚴重猜忌。他首先下令解散了二人帶來的江陵舊部,隨後任命蕭岩為揚州刺史、蕭瓛為吳州刺史,雖然授予實職,但此舉也暗含監視之意。

為了進一步掌控二人的動向,陳後主還派遣大將任忠駐守吳興,暗中對其加以防範。令人唏噓的是,二蕭本是為了逃離隋軍威脅而投奔陳朝,沒想到卻陷入新的猜忌與困境之中,處境可謂艱難至極。

隨着年末臨近,平日沉迷於風花雪月的陳後主在幾位寵臣的鼓動下,決定隆重舉辦新年朝會。為了彰顯國威,他特意下令二蕭必須出席,並命令沿江水軍隨行護駕,以此炫耀大陳軍力,震懾二蕭。此舉導致中下游江面防禦驟然空虛,為隋軍進攻建康創造了絕佳戰機。

此時的陳朝內部毫無警覺,反而加速走向衰亡。湘州刺史陳叔文因長期任職地方且政績卓著,深得民心,引起了陳後主的猜忌。作為藩王,久居外地並擁有廣泛支持顯然觸犯了皇權忌諱,於是被調入京城加以控制,以防其勢力坐大。

湘州地處建康上游,戰略地位極其重要。然而陳後主整日與狎客美人廝混,疏於政務,用人全憑個人喜好,致使朝堂之上忠良稀少。

面對湘州這一要職空缺,陳叔寶竟從身邊寵臣中挑選,最終任命了只會附庸風雅、毫無治政能力的施文慶。對於原任中書舍人的施文慶而言,雖無擔當封疆大吏之才,卻視此為仕途升遷的大喜事,欣然赴任。

施文慶雖熱衷權位,卻擔憂自己一旦離任,朝中政敵會趁機發難。為保自身利益,他向陳後主力薦心腹沈客卿接替自己的職位,而昏庸的陳後主自然欣然應允。正當朝廷內部黨爭激烈、內鬥不休之時,隋軍已兵臨城下,戰鼓聲震天動地。

可施文慶仍賴在朝中不肯離去,於是,在陳後主執政後期,朝政大權便落入了施文慶與沈客卿之手。這二人皆是陳後主「狎客沙龍」中的酒肉朋黨,品行低劣,毫無治國之才。

此時,外敵壓境,戰事吃緊。護軍將軍樊毅察覺京城防衛空虛,憂心忡忡,遂聯合袁憲等幾位尚有良知的大臣,極力勸諫陳後主加強京口與採石兩地的防禦力量。

然而施文慶卻擔心調兵增援會影響自己掌控的兵力,竟公然反對,並且既不願前往湘州駐守,又暗中破壞長江防線,全然不顧國家安危,只為一己私利。

滿朝文武對此議論紛紛,多數人支持樊毅和袁憲的意見。施文慶則以元會郊祭需用兵護駕為借口,敷衍搪塞群臣。同時他又與首輔江總——同樣是陳後主的酒色之交——聯手,在陳後主面前大放厥詞,宣稱隋軍無力攻伐建康,若加強江防反倒顯得膽怯懦弱。

昏聵的陳後主被他們一番花言巧語哄得神魂顛倒,再加之美酒佳人環繞左右,哪還顧得上江山社稷?自然是更信任這些陪他吃喝玩樂的「朋友」,對忠臣的建議置若罔聞。

如此一來,原本易守難攻的長江天險,竟被這群無恥文人和宵小之徒輕易放棄,建康城門戶大開,最終導致國破家亡。

為了滅掉陳朝,隋文帝做了長期的政治與軍事部署。即便如此,在正式發佈伐陳詔書時,他仍然反覆權衡、難以決斷。其實,他內心並沒有十足把握能迅速取勝,為此耗費了大量心力,並針對各種可能的情況制定了詳盡預案,只期望通過一場持續半年到一年的戰爭重創陳朝。然而,現實卻大大出乎他的預料——此時的陳朝如同沉睡未醒,隋軍大軍壓境之際,對方竟毫無應對之策,一切來得太順利,甚至有些不可思議。

伐陳戰役的主帥楊廣麾下,長史高熲是當朝宰相,也是此次決策的核心人物之一。

當他駐足長江北岸,望着對岸的陳地,心中仍存疑慮,不確定此戰是否真能一舉成功。於是他向熟悉江南事務的行台吏部郎中薛道衡請教:「此次大舉南征,江東之地是否真能一戰而定?」

面對宰輔的詢問,薛道衡語氣堅定、分析精闢地回應道:

「必能克敵。我曾聽聞郭璞有言:『江東將分王三百年後,終歸與中原統一。』如今這一命數將至,其一;皇上勤政節儉,而陳主陳叔寶荒淫奢侈,其二;國家興衰,關鍵在用人之道。陳以江總為相,整日吟詩飲酒,又提拔小人施文慶執掌國政,任命蕭摩訶、任蠻奴為大將,皆非良將之材,其三;我國政治清明、國力強盛,彼則綱紀敗壞、國勢微弱。估算其兵力不過十萬,自西陵峽至東海一線布防,若分散則勢孤力薄,若集中則顧此失彼,其四。因此,我軍之勢如風捲殘雲,勝負已無懸念。」

這番分析令高熲心服口服,也為他注入了一劑強心針。而在建康決戰到來之時,無論是遠在京城的隋文帝、前線統帥楊廣,還是衝鋒陷陣的賀若弼、韓擒虎等人,都未曾料到勝利會來得如此迅速,也未曾想到他們竟能如此輕鬆地踏入陳後主那奢華靡麗的宮殿。

或許,正如古人所言,天命難違。陳朝氣數已盡,樑柱朽壞,大廈將傾,已是不可逆轉之勢。

陳後主與「狎客」布陣抗隋

公元589年正月初一,陳朝宮廷內張燈結綵、歌舞昇平,一場盛大的朝會與祭祀典禮即將隆重舉行。需要說明的是,這裡的「元旦」並非現代公曆的1月1日,而是指農曆新年的第一天,即春節。「元」意為「初始」,「旦」代表「日子」,「元旦」合起來就是「一年的第一天」。這一節日在中國傳統中歷來最為隆重,也是陳後主最喜愛的熱鬧時刻。

後宮佳麗們更是濃妝艷抹,爭奇鬥豔,整個宮廷洋溢着奢華與歡愉的氣氛。

然而,就在這一天清晨,長江上忽然瀰漫起濃重的大霧,霧氣異常刺鼻,帶有酸味。在那個尚無工業污染的年代,這樣的現象顯得頗為詭異,令人費解。偏偏這不祥之兆落在了陳後主頭上。

此時的陳後主因前夜縱情享樂、沉醉笙歌,此刻仍在內殿昏然酣睡,四周寂靜無聲,宮中眾人似乎也在一種莫名的等待中陷入迷茫。

而在長江以北,楊廣(後來的隋煬帝)的帥府中,總攻命令已然下達。隋軍從東西兩個方向同時發動渡江作戰——賀若弼自廣陵出兵,韓擒虎自採石進發,兩支精銳前鋒如利刃般直插建康心臟。對於攻打江南政權來說,渡江作戰一向是關鍵所在,而這一次,隋軍幾乎未遇激烈抵抗便迅速完成渡江任務。

陳軍守備鬆懈,士兵或醉卧營中,或醉倒船艙,毫無戰意,隋軍輕鬆奪取敵軍輜重,並俘虜大批官兵。賀若弼甚至下令釋放所有俘虜,進一步瓦解陳軍士氣。

這場歷史的轉折,在這個本應喜慶的新春清晨悄然拉開帷幕。

隋軍成功渡江後,晉王楊廣將元帥府設於建康對岸的六和鎮桃葉山,正式拉開建康決戰的序幕。

次日,從採石倉皇逃回的戍主徐子建向陳朝朝廷緊急通報了隋軍南渡的消息。這一次,陳後主聽聞戰報再無往日從容風流之態,肥胖的脖頸上冷汗直冒,神情驚懼不安,平日寵愛的美人們也顧不上陪伴左右,整日手足無措地在宮中徘徊。儘管軍情十萬火急,直到第三天才勉強召集公卿大臣商議應對之策。

大將蕭摩訶力主立即反擊,主張趁隋軍立足未穩之際主動出擊。然而陳後主蜷縮在龍座上瑟瑟發抖,滿面淚痕,完全失去了決斷能力。眼看朝堂混亂、群臣無措,他索性退入內宮,命施文慶等人主持議事。

在這危急存亡的關鍵時刻,本應集思廣益、共商國事的朝議卻因施文慶的私心而形同虛設。此人唯恐將領立功受賞威脅自身地位,凡是前線將領請戰的奏章,一概壓下不報。

會議持續到次日,僅得出幾條無關痛癢的決議:一方面派出少量水陸軍增援前線,另一方面竟發佈了一道令人啼笑皆非的懸賞令——徵召全國和尚、道士、尼姑等三教九流之人組成「護國大軍」,堪稱空前絕後之舉。

此時,隋軍已渡江四日,而陳朝援軍仍不見蹤影。第六天,賀若弼攻下京口;第七天,韓擒虎佔領姑孰(今安徽當塗),兩路大軍南北夾擊,步步緊逼建康。至第十七日,鐘山、新林相繼失守,隋軍佔據戰略要地,逐步完成對建康的戰略合圍。

與此同時,伐陳大軍的海路進攻亦進展順利。洛叢公燕榮率水師自東海出發,沿東海岸線南下,順利進入太湖,奪取吳郡,為全面滅亡陳朝奠定了堅實基礎。

在隋朝南征陳國的戰役中,宜陽公王世積率領艦隊沿九江道挺進,在蘄口(今湖北蘄春西南)一舉擊潰陳將紀瑱的守軍。

與此同時,大將史祥成功攻佔戰略要地江州(今江西九江),這一勝利對隋軍具有重要意義。自此,陳軍原本綿延千里的長江防線被分割成數段,多個據點孤立無援,整體防禦體系瀕臨崩潰,隋軍在水戰方面取得了決定性優勢。

消息傳至長安,隋文帝楊堅欣喜不已,立即設宴款待群臣,舉國歡慶。同時,他頒佈詔書,重賞立下戰功的將領史祥。詔書中寫道:

「朕因陳叔寶世代僭越稱帝、殘害百姓,故而命諸軍出征,以解民於倒懸。敵軍狼狽抵抗,依仗江湖天險,妄圖憑藉舟楫之力抗拒王師。然而你親率部眾,果斷出擊,斬獲甚多,功勛卓著。又聞你繼續揮師進取江州,令人振奮。

行軍總管、襄邑公賀若弼已攻克京口,新義公韓擒虎亦迅速拿下姑熟。驃騎將軍既已渡江,所向披靡。晉王兵馬直指建業,平定吳越之地已指日可待。驃騎之才志兼備,朕素有深知,望你善加謀劃,再立殊勛,使富貴功名永載史冊。」

隋文帝此舉不僅為表彰功臣,更是為了鼓舞士氣,期望將士們在接連勝利之後仍能保持冷靜與鬥志,最終完成統一江南的偉大事業。

決戰突至,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戰機稍縱即逝,若不果斷把握,對於一位戰神而言,無疑是莫大的遺憾。這份重任落在了賀若弼將軍肩上。此時,隋軍投入建康決戰的主力僅由賀若弼與韓擒虎兩支先鋒部隊組成。賀若弼率領八千精銳駐紮鐘山,而韓擒虎則屯兵新林。

隨後,楊廣元帥府派遣總管杜彥率部增援,合兵一處,共計兩萬精銳,兩軍合計兵力不到三萬人。

十五日,陳軍大將任忠自吳興郡領兵馳援建康,搶先一步布防於朱雀門。至此,建康守軍兵力增至十餘萬,陳後主頓時膽氣大增,召集御前會議,商討應敵之策。

任忠建議集中力量固守台城,靜待上游周羅睺大軍前來支援,並主動請纓,願率水師反攻隋軍,直取六合指揮部。猛將蕭摩訶則主張速戰速決,力主對賀若弼部發起反擊。

面對兩種截然不同的戰略意見,陳後主猶豫不決,反覆權衡,始終拿不定主意。此時,孔范——那位最擅長夸夸其談的老先生進言,極力鼓動出戰,並斷言必能一戰定勝負。一番話讓陳後主心潮澎湃,難以平靜。

徹夜難眠之後,陳後主終於煩躁地說道:「戰事拖延至今,令人煩悶不堪,不如就讓蕭摩訶出擊一次吧!」他似乎靈光一閃,覺得自己手中還有十萬甲兵可用,或許真能取勝。其實內心早已被戰爭折磨得疲憊不堪,每一次重大決策都讓他痛苦糾結。

任忠得知皇帝最終決定後,苦勸無效,只得無奈領命,率軍待戰。

陳後主擅自調動十餘萬大軍出城,布下南北綿延二十餘里的「一字長蛇陣」。

以猛將魯廣達為前鋒,任忠、樊毅、孔范各自率軍依次排開,蕭摩訶坐鎮北面統籌全局。如此漫長的陣線,導致首尾難以呼應。

在這些統帥中,年事已高的孔范也親自領軍上陣,看似決心與陳後主共存亡,若真能拚死一戰,倒也算不負君臣之義。

陳軍陣勢剛定,便引起了賀若弼的注意。他立刻登上鐘山山頂俯瞰敵情,發現陳軍竟擺出長蛇陣迎戰。他估算自己手下有八千精兵,若果斷出擊,必可擊其一點。

按照楊廣元帥府的戰略部署,賀若弼與韓擒虎應按兵不動,等待主力全部渡江後再發起進攻。此時仍有部分隋軍尚未完成渡江,決戰本不在計劃之中。

然而,渴望攻取建康已久的賀若弼怎肯放過眼前戰機?一時熱血上頭,決定提前開戰,直撲陳軍長陣而去。

兩軍對壘,戰鼓擂響,老將蕭摩訶精神煥發地策馬陣前,正欲大展身手,忽然親隨低聲稟報:家主母已被陳後主接入宮中。此言一出,蕭摩訶神色驟變,怒火、羞憤、無奈交織心頭,頓時心神恍惚,無心應戰,任由戰場風雲變幻,心中只剩難言屈辱。

原來,按照陳朝舊制,將領出征時家屬需入宮「看管」,其餘將士聞此消息早已習以為常。但蕭摩訶卻格外難堪——他的妻子此番入宮,恐怕早已淪為君王的玩物。這般奇恥大辱令他雄心盡碎,滿腔熱血化作無盡怨懟,哪還有心思顧及戰場勝負?

此時,陳軍前鋒魯廣達仍奮力迎敵,率部與賀若弼激戰不休。隋軍節節敗退,眼看難以支撐,只得放起煙火擾亂敵軍視線,才勉強穩住陣腳。

陳軍初勝,士兵們忙着割取敵人首級以求封賞,戰場一時混亂不堪。賀若弼見狀抓住機會,猛攻孔范所守陣地。平日里夸夸其談的孔范面對隋軍衝鋒,頓時魂飛魄散,豪言壯語早已拋諸腦後,掉頭便逃。主帥一潰,全軍大亂,其他各部見勢也紛紛作鳥獸散,各自逃生。

在這混亂之中,隋軍順利擒獲了神情頹然、毫無鬥志的名將蕭摩訶。昔日英雄,此刻也只能黯然低頭,任人押解而去。

陳朝的十萬守城大軍竟被八千隋軍殺得潰不成軍,慘敗而歸。任忠單騎逃回台城,面見陳後主,痛陳戰敗經過,坦言自己已無力回天。

陳後主眼見大勢已去,心中絕望,但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急忙取出金銀賞賜給任忠,希望他能招募新兵,再圖一戰。任忠卻建議他放棄京城,突圍而出,前往上游投奔周羅睺部隊,或許還能東山再起。

陳後主雖無奈,也只能答應。他連忙命令身邊的妃嬪宮女收拾細軟,準備出逃事宜,並命任忠在外部署安排,為自己鋪就逃生之路。任忠領命離開皇宮後,見隋軍韓擒虎部正向台城進發,自知再為陳朝效力也無望,便率部分親信投降了韓擒虎。

韓擒虎得到任忠的引導,親自率領五百精銳騎兵,堂而皇之地直入朱雀門。陳軍守備幾乎無人抵抗,即便有零星反抗者,一見任忠現身,頓時猶豫不前。任忠則高聲喝道:「我這等老將都已投降,你們還負隅頑抗什麼!」

頃刻間,陳朝群臣作鳥獸散,各自逃命,再無人顧及宮中陳後主的安危。

而此時的宮廷內一片冷清,那些曾經圍繞在陳後主身邊、與他飲酒賦詩、縱情享樂的狎客文人,早已不知所蹤,全無蹤影。

當時,只有尚書僕射袁憲在殿中陪伴着陳後主,聽着外面越來越近的廝殺聲,心中也在思索應對之策。

袁憲臨危不懼,始終守在後主身邊,這讓陳後主頗為感動。

陳後主慚愧地對袁憲說道:「我平日待你並不比別人更優厚,如今卻唯獨你留下陪我,讓我深感愧疚。這不僅是我的無德,恐怕也是江南士族氣節已盡的表現。」

和許多失敗者一樣,後主至死不願承認自己的責任。項羽將失敗歸咎於天命,而後主雖未怨天尤人,卻將失敗怪罪於那些平日享樂、患難時卻無法依靠的臣子,並上升到江南人士缺乏氣節的高度。

不久之後,敵軍已經攻入宮城,殺聲震天,逼近宮殿。袁憲含淚勸諫後主:「北兵入宮,未必會對陛下不利。事已至此,陛下應如何面對?臣懇請陛下整理衣冠,端坐正殿,仿效當年梁武帝見侯景之例。」

也許這是為陳朝保留最後尊嚴的機會,但陳後主顯然沒有這樣的勇氣與擔當。聽罷此言,他驚慌失措,從床上一躍而起,倉皇逃竄,並高喊:「刀劍之下,豈能硬碰?我自有辦法!」

可憐的老宰相只得跟着這位毫無主見的君王四處奔逃。陳後主根本顧不上他人,只帶着十幾個寵姬往御花園方向跑去。袁憲見狀急忙勸阻,希望後主能保全朝廷最後的體面。

然而陳後主早已失去理智,直奔園中一口水井而去。舍人夏侯公韻挺身而出,擋在前面,試圖阻止後主投井。後主不顧身份,竟與他推搡爭執,場面極其狼狽。僵持許久,眼看敵軍已然入內開始搜捕,眾人終於心灰意冷,不再阻攔,任由後主自行其是。

就這樣,曾經一度繁榮昌盛的陳朝,所有的尊嚴與榮耀,最終隨着陳後主跳入那口井中,一同沉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