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歐文·拉鐵摩爾著,王敬譯,上海人民出版社︱光啟書局2024年5月出版,414頁,108.00元
歷史學家理乍得·布利特在其著《駱駝與輪子》思考了一個問題:在漫長的歷史中,為何駱駝幾乎完全取代了有輪車,成為運輸的標準方式?回答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需要查閱大量文獻和考古資料。可能是因為駱駝有更好的運量、韌性與耐力,也可能是因為它更經濟——有輪車和道路都需要建造和維護,直到鐵路出現,其運力強大到人類願意為之付出維護成本,駝運才退出歷史舞台。答案不是唯一和篤定的,這也提醒我們,雖然駱駝作為「沙漠之舟」的印象,以及象徵絲綢之路等宏大主題的意義已經深入人心,但我們對它本身以及它如何參與運輸還不那麼了解。
中國關於駱駝的記載綿延不絕,圖像和考古發現中人騎坐駱駝或牽引駱駝的形象則立體地呈現了古人對駱駝的認知。但是,古代資料畢竟久遠,我們大多數時候仍需要演繹和歸納,不免疏於細節,也可能蒙上藝術加工的濾鏡。若把時間限定在更近的清朝和民國初年,駝運的歷史畫面就清晰多了。有清一代,在內地與蒙古、新疆等地之間興起了以駝運為主要方式的旅蒙商貿易。這段歷史時期留下不少口述史料和傳說,因而更容易拼湊出歷史畫面。不過,親歷並正面書寫駝運(而非事後的回憶)的並不多見。畢竟參與駝運的勞苦大眾不具備記錄的動機和能力;能夠留下記錄的官員文人,以及近代西方探險者,他們的興趣點又不在駱駝本身。在這樣的背景下,歐文·拉鐵摩爾可以說是一個異數,他的遊記《從塞北到西域:重走沙漠古道》亦是一本奇書。
商道即駝道
拉鐵摩爾在1926—1927年走了一場中國邊疆之旅,他在前半程(從內蒙古呼和浩特到新疆奇台)走的是商道,因此這段旅行有了田野調查的性質。駱駝不僅是他的交通工具,亦是他關注的商隊貿易的重要組成部分,因而在《從塞北到西域》中有大量的描寫。
拉鐵摩爾並不是最早對駝道感興趣的外國旅行者。在《天津條約》簽訂後,英人、法人等外國人得以進入中國內地遊歷。1873年,英國地理學家、探險家尼·艾利亞斯(Ney Elias,又譯艾蓮斯等)便以駱駝商隊的形式進行了一次蒙古考察之旅。由於西去新疆的商路因戰事而中斷,他走的是從呼和浩特去烏里雅蘇台的外蒙古商道。不過,他對駱駝本身並無太多着墨。
尼·艾利亞斯
拉鐵摩爾的重要性恰在於他更「晚」,他處在駝運和鐵路運輸的新舊交替之際。在拉鐵摩爾旅行時,由於辛亥革命後外蒙古商道的關閉、內地戰事不斷等因素,旅蒙商的衰落已是大勢所趨。而放眼世界,十九世紀人類倚重駱駝的情況不是中國所特有,比如美國還指望從中東引進駱駝來開發西南的沙漠環境,但在二十世紀,鐵路、輪船對駱駝的取代已是全球化的現象。拉鐵摩爾萌生重走商道的念頭與駱駝有直接關聯,他在呼和浩特火車站看到了正在交接貨物的駱駝商隊,古老和現代的運輸方式奇妙地同框,讓他對駝道的盡頭產生了強烈嚮往。1931年,湯因比在長城也感慨駝隊仍在和鐵路並行。在他們眼裡,駱駝都是一種與鐵路對立的古老傳統,它雖然富有魅力,但已然與時代脫節。
拉鐵摩爾先是到了呼和浩特,「萬駝之城」反映了它在駝運時代的輝煌。然而1909年京張鐵路的竣工敲響了時代更替的鐘聲,鐵路往草原的延伸勢在必行。1921年,平綏鐵路通車,呼和浩特成為駝運與鐵路運輸的交接點。從「萬駝之城」到駝運中轉站的變化,不僅反映了城市功能的更迭,還反映了時代的過渡。拉鐵摩爾按照當時的慣例組建駝隊,他通過中介,跟一個來自新疆巴里坤的商人簽了駱駝租賃協議(艾利亞斯在1873年也是以類似的方式組織了一支有七頭駱駝的隊伍)。不過他的運氣不太好,由於直奉戰爭,城裡的壯年駱駝都被軍隊徵用,他的錢打了水漂。滯留幾個月後,拉鐵摩爾決定出城,往西去百靈廟碰運氣。
百靈廟在呼和浩特西北(今為包頭市達茂旗百靈廟鎮)。它在旅蒙商網絡中亦是重要的樞紐,用拉鐵摩爾的話來說,它是商路「真正意義上的起點」。百靈廟的重要地位不僅源於其地理位置,還源於它具有駱駝牧養、商隊集散的天然條件。商隊的行程安排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駱駝的習性。它們必須在每年夏季的脫毛期休整,在牧場補充鹽分和水分。根據這樣的習性,商隊可以在2月從內蒙古出發,在放牧期之前到達西部終點,在當地休整,然後在秋天返回;或者是8月出發,在終點休整,在次年的放牧期結束後返回。與已經被農耕開發,有大量漢族人定居的呼和浩特一帶不同,百靈廟有可供駱駝放牧的水草。此外還有一個特殊原因,這裡的蒙古王公還有話語權,內地軍閥沒法輕易地徵用駱駝。因此,拉鐵摩爾如願在百靈廟租到了九頭新的駱駝,此外還有一名照顧駱駝併兼任嚮導的駱駝客。
旅蒙商有數條主要路線,如前往烏里雅蘇台的「前營路」、前往科布多的「後營路」、前往新疆的「西營路」等,拉鐵摩爾走的是一條「繞路」。「繞路」名義上是一條新辟路線,這是因為外蒙古商道關閉,加之為了避開徵收過境稅的區域,所以商隊開闢了從百靈廟往西,穿越阿拉善、額濟納,再進入新疆的路線。拉鐵摩爾認為這條路實際上早就存在,他的依據是沿途有關於商隊的傳說。其中一個傳說是石駱駝的故事,商道途中有一座石像,據說它原先是一名聖人的駱駝坐騎,它會在每年冬季的發情期醒來,而發情期的母駱駝(商隊使用的駱駝主要是母駱駝)若是被牽到它面前,就會懷孕。這個與駱駝有關的傳說表明,不管人類怎麼命名,商道本質上是駱駝之路。
與駱駝同行
拉鐵摩爾為商道上的駱駝畫了像:外觀、行為、習性、品種……比如:母駱駝因為性情和生育較穩定,是商隊運輸的主力,它們一般三年生育一次,在孕期也能工作,而公駱駝在每年12月進入發情期,會變得狂躁而難以駕馭;駱駝步入壯年是在七歲左右,但是在四歲左右就可以乾重活,至少在十二歲之前身體都處於最佳狀態,據說若得到良好的餵養,在三十歲時還能滿載貨物走完全程;駱駝害怕異響,當一匹不屬於商隊的馬疾馳而來時,整隊駱駝都可能被驚跑;與駱駝相處時要注意避開它的口水,據說它擅長用口水噴人,而且口水臭氣熏天。拉鐵摩爾甚至還留下了一段怎麼在行進途中騎駱駝的攻略。這些知識不是人云亦云,而是他貨真價實地從現場獲取的。
一頭正在從鼻袋中進食的駱駝(《從塞北到西域》插圖)
商隊的日常活動是不斷地行進和紮營,對於駱駝而言就是日復一日地裝貨和卸貨,它們往往體現出服從和秩序的一面。比如拉鐵摩爾生動記錄的卸貨過程:
駱駝輪流列隊左右轉圈,然後又向內轉圈,直到它們頭對頭列成數列。駱駝停下來排成一條直線,它們跪在地上發出咯咯聲和嘶鳴聲,每列駱駝的最後一頭身上掛有兩英尺長的大駝鈴,駱駝滑倒在地上時,大駝鈴會叮噹作響,嘈雜聲戛然而止,兩列緊湊的駱駝會隔着一片空地面面相覷。
商隊卸貨和紮營(《從塞北到西域》插圖)
就品種而言,拉鐵摩爾以及同行商隊使用的是雙峰駝,這是由駱駝的自然分佈所決定的。不過,他在途中竟遇到了單峰駝,它們屬於新疆哈密的一支維吾爾族商隊。單峰駝主要分佈在西亞北非,這反映了駱駝品種的跨區域傳播。而除了品種的差異,新疆商隊駕馭駱駝的一些習慣也與東方商隊不同,這反映了駝道上文化的多元性。拉鐵摩爾如是記錄雙峰駝與單峰駝的比較:
根據我們商隊成員的說法,單峰駝能比雙峰駝負重更多,但在真正的沙漠環境中,它們卻無法順利改變飲食習慣,而且更不耐寒。那些單峰駝並不像我們的雙峰駝那樣長有鬃毛和駝絨。
並不是所有駱駝都適合長途運輸,體形矮胖的駱駝更能節省體力,而那些高大的品種更多地被使用於北方城市的運輸,比如著名的阿拉善駱駝。拉鐵摩爾認為阿拉善駱駝雖然力氣更大,但因為體形高大,加之「出了名的野」,因此其舞台不在戈壁荒漠,而是在城市和客棧,比如從張家口往北京運送羊毛、從西山往北京運煤。他點到了駱駝與近代北方城市的聯繫,而這正是香港嶺南大學張雷教授在論文《城市化駱駝:北京的駱駝1900—1937》(Urbanizing Camels: Camels in Beijing, 1900-1937)中研究的動物史現象。在清末民國時期的照片等圖像中,可以看到駱駝在北京城牆下行進的畫面,拉鐵摩爾自己就有一張騎着駱駝在北京拍攝的照片。駱駝在街道上與人類的雜處可能是前現代時期城市的常見情景,隨着城市化進程的發展,由於衛生方面的考慮,駱駝無法直接入城,只能每日「通勤」,在黎明之前趕到城門口,等待城門打開以便交接貨物。如湯因比目睹的歷史性一幕:
駝隊正載着煤塊,一路自山腳下的煤礦奔赴北平,與鐵路一較高低。當城門於黎明前打開,我們出發前去車站乘坐赴張家口的火車時,瞥見這支護送煤塊的駝隊,正耐心地等待着信號燈以便一一通過。
《點石齋畫報》的「驗收駝馬」圖描繪了北京街頭的駱駝
北京廣安門前的駱駝。
商道上行進着大大小小的不同商隊,大規模的商隊可能擁有一兩百頭駱駝。它們會結伴行進,也會擦肩而過。如拉鐵摩爾的這段描寫,應驗了我們對駝運現場的壯觀想像:
眼前這支商隊至少有150頭駱駝,我的駱駝在隊伍末尾,它們的鈴鐺在柔和的夜色中叮噹作響。……伴隨着悠悠而又踟躇的駝鈴聲,駱駝們像駝夫般轉頭盯着與它們擦肩而過的一列列長隊;它們在昏黃色的夕陽里、在深色的荒漠中、在稀疏散布的灰暗紅柳叢間久久凝視彼此,經歷着短暫的相逢與離別。
駱駝的血與淚
壯美只是駱駝之行的一面,拉鐵摩爾還揭示了其殘酷的另一面:死亡隨時在上演。極端的自然環境首當其衝給駱駝帶來了生命威脅。黑戈壁中有「連三旱」「連四旱」等艱險之地,顧名思義,商隊要連續多日身處沒有水草的環境,許多駱駝會因為體力透支而倒在路上。新疆有一處名為達子溝的山溝,被稱為「高地的致命風暴陷阱」,商隊結伴硬闖,多達一千多頭駱駝湧入,由於積雪太深,整個隊伍不得不在山溝里掉頭撤退,造成了極大混亂,駱駝四散奔逃,還有許多駱駝被暴風雪掩埋,窒息而死。意外傷病則是另一大威脅,駱駝可能會因為誤食毒草而無法進食,數天後變得極度虛弱,甚至斃命;也會因為走過礫石地表而把蹄子磨出血泡,甚至因奔跑而跌倒摔傷,無法繼續前行。
人們往往以為駱駝耐旱、體力好,殊不知它一直深受繁重勞動和高強度奔走之苦。當駱駝達到體力極限時,它們不再大步向前,人們只能不斷拖拽鼻釘,用力撕扯它們脆弱的軟骨,才能刺激它們繼續前行,所以幾乎沒有一頭駱駝的足跡不是伴隨着血水。瀕臨極限的駱駝行動僵硬、駝峰松垮,但它們仍然會勉力強撐,因為一旦倒下就很難再站起來。那些倖存下來的駱駝又會遭遇額外的「不幸」,因為它們要額外負載倒下的同伴原先背負的貨物。
由於母駱駝是商隊運輸的主力,它們還要面臨生育帶來的風險。只要飲食和飲水有充分保障,懷孕的母駱駝依舊能夠工作到分娩。但在趕路途中這都是奢求,中途流產在所難免。令人感到極其不忍的是,即便遭遇流產,只要沒看見自己的幼崽,母駱駝也只是停留片刻就繼續前進。而商隊成員通常不會收留旅途中生育的小駱駝,這是因為駱駝母子情深,如果帶着小駱駝同行,母駱駝會因為哺乳而影響體力。馬鶴天在《內外蒙古考察日記》便記載了一個「駱駝哭子」的故事。駱駝幼崽才剛剛降臨世間就面臨被淘汰的命運,這是駝道上悲劇性的一幕。
商隊往往需要攜帶足夠的備用駱駝,因為拋棄體力透支或遭遇傷病的駱駝是正常之舉。商隊成員對駱駝的折損早已司空見慣,另外也有迷信的思想作祟,他們認為過於擔心駱駝的損失會向某種神秘力量示弱,導致其他的駱駝也受到傷害。因此,每當有駱駝倒下的情況發生時,商隊成員總是會冷眼旁觀,但是也不會主動宰殺它,因為擔心這會帶來厄運,他們只會義無反顧地前進。只有那些不遵循商隊習俗的隨行者,才會以低價買下這些瀕死的駱駝,進行宰殺以獲取皮毛。
那些被半途拋棄的駱駝構成了商道上最悲壯的畫面。拉鐵摩爾記下了這樣震撼的場景:
在商隊趕路的途中,沿途不時可以看到被拋棄的駱駝,它們有的已經死亡,有的還活着。即使一頭駱駝已經麻木無力到站不起來,頑強的生命力仍可以讓它們在暴風雪的肆虐中繼續存活數日。但是,得不到救助的它們,只能默默地等待死亡的到來。……那些還活着的駱駝會轉頭注視着我們到來,然而它們的身體已經毫無力氣了,然後轉向前面,目光隨着我們移動。
商道上被遺棄的駱駝(《從塞北到西域》插圖)
面臨這麼多磨難,駱駝的武器只有它強大的生命力。不管多麼勞累,只要休息幾個小時,吃一些食物,駱駝又會蹣跚地站起來繼續堅持。對駝夫而言,只要讓駱駝不停地幹活,它們就不會鬆懈,安逸會讓它們變得畏縮不前,它們天然就屬於吃苦的環境。拉鐵摩爾稱這是人類與駱駝的「一場令人心酸的博弈」。
與駱駝同病相憐的是駝夫,處在社會底層的他們與駱駝有相似的命運,為了謀生而忍受苦難。他們的生計離不開駱駝,也夢想着從替人打工到擁有自己的駱駝。但他們有自己的世界觀、江湖與喜怒哀樂,這讓他們成為文藝創作的源泉。在生長於北京的老舍先生筆下,駝夫被刻畫成駱駝祥子這樣的經典形象。秋原則在《清代旅蒙商述略》中基於口述史料,生動地描寫了駝夫啟運時的儀式場景,道出了這個群體在漫長歷史中形成的文化。
行進的駱駝和駝夫(《從塞北到西域》插圖)
拉鐵摩爾的特點是描寫了駝夫的群像,他沒有太多文學性的修飾,更多體現出一種粗糙但真實的質感。他與駝夫朝夕相處,在帳篷內外談話和插科打諢。他對這些人感興趣,以至於「帶着一種特殊而親切的感情回憶着他們」,他們「有一種與眾不同的精神,一種奇怪的情緒」。拉鐵摩爾會記錄真實發生的場景,以及駝夫在對話中使用的一些詞彙,這種寫法讓原本沉默的駝夫群體「發聲」,也更加生動地呈現了商道上的日常。比如他記下了駝夫在對話中使用 「胡里冒兒」「姑姑子」「下戈壁」「騎馬的」等詞彙,尤其是一首用於自嘲的小調:
吃的糞,喝的尿。
爛麻口袋睡哈覺。
再如一名老年駝夫令人忍俊不禁的自白,道出了駝夫對自我身份的認同:
一位老駝夫最後說道:「我把所有的錢都投到後山新開墾的土地上,讓我侄子幫我種地。我的婆娘也住在那裡,所以兩年前當其他駝夫在大西路上遇到麻煩,且我的腿受傷時,我想我可以不幹了——去他娘的!我可以躺在溫暖的炕上和鄰居們閑聊,或者抽着鴉片安然度日。但我住的地方離大西路不遠,不論晝夜,每當我聽到駝鈴『叮鈴噹啷』的響聲時,我心裏總會覺得難受。所以我說:『狗日的!我要再回到戈壁去拉駱駝。』」
駝運的一面是輝煌與宏大,另一面則是痛苦與磨難。《從塞北到西域》揭示了這一點。關於駝運的本土記載,有《內蒙古十通·旅蒙商通覽》(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8年)這樣的地方文史資料,也有馬鶴天《內外蒙古考察日記》這樣的同時代遊記。它們對於商隊構成、商隊路線、駝夫、駱駝等都有記錄。兩相對照,拉鐵摩爾這個「老外」的記載與它們大致吻合或互有補充,同時又更加連貫和完整,這也彰顯了他的可信度與優點。
筆者曾重走拉鐵摩爾從呼和浩特前往百靈廟的路線,曾經這段路駱駝如雲,如今這裡有國道省道之便,卻難尋駝影。當地牧民大叔告訴我,再往北去中蒙邊境的滿都拉還能看到駱駝,要麼再往西去阿拉善。駱駝在「撤退」,但它並未消失。它的數量是反映生態環境狀況的指標;它象徵著畜牧業和少數民族同胞的經濟生活;它依舊是草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文旅開發而重新煥發生命力。無論如何,駝鈴聲值得回顧,因為其中有我們一起負重前行的足跡,那是我們來時的路。
肖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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