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學勤憶胡適

【原題】朱學勤胡適,始終以一種從容的態度批評着那個時代,不過火,不油滑,不表演,不世故

轉自當代文學批評

作者朱學勤


節選 | 想起了魯迅、胡適與錢穆

轉載 | 《被遺忘與被批評的》


胡適的一生是堅持自由主義的一生。難能可貴的是,他是以與這一信仰相匹配的溫和態度堅持了60年,同時不失堅定。他既未被那個時代所激怒,在激怒中一起毒化;又未被逃避那一時代的文人情趣所吸引。他完全有理由走向這兩極的某一極,但是這個溫和的人竟然做到了某種倔強性格做不到的事情——始終以一種從容的態度批評着那個時代,不過火,不油滑,不表演,不世故。仔細想想,這樣一個平和的態度,竟能在那樣污濁的世界裏堅持了60年,不是聖人,也是奇蹟。胡適的性格,與這一性格生存的60年環境放在一起,才會使人發現,也是一件值得驚訝的事。魯迅生前對他有過苛評,但魯迅死後,當後人問及胡適對魯迅的評價時,胡適卻告訴來者,不能抹殺周氏兄弟在近代文化史上的獨特貢獻。雷震一案發生,胡適原來對雷震那樣的活動方式有保留,用今日某些人合情又合理的標準,胡適完全可以袖手旁觀,指責雷震犯了「激進主義」病症。誰也沒有想到,當被問及對此事的反應時,胡適竟然那樣動了感情。他當場以宋人楊萬里詩《桂源鋪》作答:


萬山不許一溪奔,攔得溪聲日夜喧。

等到前頭山腳盡,堂堂小溪出前村。


我曾與一位學界老人談論此事。老人當時病卧沉榻,突然從床上坐起,口誦此詩,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