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禁,一位頗具反差感的曹魏大將。
他被一些人認為是五子良將之首,在五人之中最具權威,在曹操所有將領中假節鉞的僅有他一人。但他的戰功卻在五子良將中堪稱最弱。
他被認為帶軍威嚴毅重,但襄樊之戰水淹七軍後,龐德作為降將都能死戰殉國,可于禁身為資深老將卻沒有帶頭捍衛榮譽。
他一向執法如山,曾不念舊情擅自斬殺了投降的好友昌豨,但被關羽圍困之後,于禁卻帶着所有魏軍向關羽投降。
這類色厲內荏、表裡不一、對人對己區別對待的人,向來就容易引發爭議。
于禁在軍功有限的情況下,是如何上位成為五子良將之首的?他為什麼會在襄樊之戰中遭遇慘敗?他的投降為何令曹操無法接受,「哀嘆者久之」?曹丕在東吳歸還于禁後,羞辱于禁的做法是否合適?于禁是否有機會挽回自己的名譽?
威嚴毅重的于禁
于禁一開始就具有某種類似版本英雄的特質。
他出自兗州泰山郡的普通人家,在史料中也找不到他的家族世系。因為出身寒微,很難有什麼發展空間,但偏偏于禁還心懷理想,好友昌豨與孫觀等在泰山為寇,喊他一起上山落草,他沒去。後來黃巾軍興起之後,于禁便毅然從軍,加入到兗州濟北相鮑信麾下。
192年,黃巾軍湧入兗州,兗州刺史劉岱戰死,東郡太守曹操便被陳宮、鮑信等人推舉為新的兗州牧。
曹操聯手鮑信一舉將這股黃巾軍擊潰。只是此戰鮑信卻戰死,其手下余部便歸附了曹操,于禁也隨之轉到曹操帳下。
起初,于禁只是王朗手下的一名基層小軍官。但沒過多久王朗便向曹操舉薦了于禁。
朗異之,薦禁才任大將軍。
之所以如此,估計和曹操獨特的用人思路有關。當時曹操用人不論出身,不論品行,只要有才能就可以上位。
于禁此前差點被山賊的獵頭給挖走,說明他確實還有點真本事。而在曹操入主兗州時,擔任將軍的王朗積極向曹操舉薦人才,也算是巴結討好,投其所好。
曹操找來於禁聊了聊,具體聊什麼史料中沒有記錄,多半就是走了過場。因為曹操也正想通過重用基層軍官的方式,將鮑信余部充分掌控起來。曹操感覺于禁還算靠譜,便將其連升三級,任命為軍司馬,這就等於利用于禁向鮑信的屬下們做了次宣傳:只要大家跟着我曹操好好乾,也有大把升官發財的機會!
于禁很好地把握住了這次上升機會,接下來他打得格外賣力。
使將兵詣徐州,攻廣戚,拔之,拜陷陳都尉。
從討呂布於濮陽,別破布二營於城南,又別將破高雅於須昌。
從攻壽張、定陶、離狐,圍張超於雍丘,皆拔之。
邵等夜襲太祖營,禁帥麾下擊破之,斬邵等,盡降其眾。遷平虜校尉。
因為連着攻破了幾個城池,于禁因功再次得到提拔,他先是升為陷陳都尉,隨後又因護衛曹操有功,再次升為平虜校尉。
從這些獲得戰功的過程,可以了解到幾點信息:
1、于禁立功都是「從」,也就是說跟着曹操,指哪打哪,機會是曹操給的。
2、于禁的對手大多並非硬骨頭,也就是說強度還沒有上來。
當然,于禁算是通過了曹操的第一輪考核,他的實力已經遠超多數普通軍官,所得到的提拔也是實至名歸。
一開始於禁打得很賣力
雖然靠着曹操唯才是舉的政策傾斜,于禁吃到一波紅利,得到快速擢升。但接下來到了硬場合,他的真實水平才體現出來。
所謂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官渡之戰,強大的敵人袁紹讓大家感到壓力山大。于禁動起了心思:此時不就是圖表現的絕佳機會?曹操不就是想鼓舞士氣,讓大家都嗷嗷地往前沖嗎?要是帶了這個頭,豈不是能夠得到曹操的格外青睞?
於是于禁率先請戰:
太祖初征袁紹,紹兵盛,禁原為先登。太祖壯之,乃遣步卒二千人,使禁將,守延津以拒紹,太祖引軍還官渡。
起初很順利,于禁擋住了袁紹的進攻。等到反擊時,樂進加入帶來了巨大戰果:
復與樂進等將步騎五千,擊紹別營,從延津西南緣河至汲、獲嘉二縣,焚燒保聚三十餘屯,斬首獲生各數千,降紹將何茂、王摩等二十餘人。
但接着曹操讓于禁獨立作戰,戰果就沒那麼顯著了:
太祖復使禁別將屯原武,擊紹別營於杜氏津,破之。
與樂進合作時,燒毀敵軍營地,斬殺數千敵軍,還俘虜了多名敵將。但讓于禁單獨面對敵軍時,只是攻破一處敵軍營寨,再無更多亮眼戰績。
但于禁還是因此而升職:
遷裨將軍,後從還官渡。
所以戰績平平沒關係,只要率先請戰,拿捏到了領導的心思,于禁照升不誤。
可好運不是總有,時間一久,于禁的短板難免會暴露出來。
後來於禁和臧霸等人進攻梅成,張遼、張郃等人奉命討伐陳蘭。于禁到戰場之後,梅成率領三千多部眾投降他,但于禁不僅沒能掌控梅成,反倒讓他帶着部下穿過魏軍防線和陳蘭合兵一處,這樣就更難打了。
禁到,成舉眾三千餘人降。既降復叛,其眾奔蘭。遼等與蘭相持,軍食少,禁運糧前後相屬,遼遂斬蘭、成。
于禁被梅成坑了一把,不知不覺中為其與陳蘭會合提供了條件。面對狡猾和強悍的敵人,于禁乾脆沒了主意,竟然給張遼搞起了後勤,當起了運輸隊。最後還是張遼啃下了硬骨頭,將陳蘭、梅成一齊斬殺。
通過以上的幾場戰鬥,可見於禁暴露了不擅長大規模作戰的短板。和五子良將中的其他幾位比起來,他缺乏足夠的謀略,並且武力上也談不上突出。
到了這個階段, 版本英雄的光環已經消失了。
事實上,到了中後期,五子良將的地位開始清晰化。張遼擅長特種作戰,徐晃、張郃精於兵法計謀,而樂進則是專業化的攻城部隊。
而于禁在這些領域並不具備顯著優勢。那麼接下來於禁靠什麼站穩腳跟?
五子良將各有擅長的領域
于禁繼續順着領導的思路來。
唯才是舉的紅利,于禁算是吃干抹凈,現在僅憑戰功他已經很難再獲進一步重用了。
曹操還有一項突出的特點,就是尊崇法家。曹操治軍尤其重視推行規章制度。
那麼這些制度總是需要有人來落實的吧?
於是于禁嘗試開闢了他的新賽道:執法。
張綉和曹操作戰,先投降後反叛,曹操的隊伍被打敗,四處潰散,可青州兵竟然趁火打劫起來。
未至太祖所,道見十餘人被創裸走,禁問其故,曰:「為青州兵所劫。」初,黃巾降,號青州兵,太祖寬之,故敢因緣為略。禁怒,令其眾曰:「青州兵同屬曹公,而還為賊乎!」乃討之,數之以罪。
青州兵是當初曹操將投降的黃巾軍改編而來,規模巨大,成為了獨立的體系。曹操為了籠絡他們,平時管得很寬鬆。
于禁明白曹操想管又不敢管,投鼠忌器的心態。於是于禁主動管起青州兵來,派兵征討青州兵,羅列他們的罪名。但青州兵倒打一耙,搶先到曹操那告了于禁一狀。
現在曹操的態度就很關鍵了。于禁一口咬定曹操會支持他:
且公聰明,譖訴何緣!
果然,曹操站在了于禁這邊,給了于禁極高的評價:
太祖悅,謂禁曰:「淯水之難,吾其急也,將軍在亂能整,討暴堅壘,有不可動之節,雖古名將,何以加之」於是錄禁前後功,封益壽亭侯。
曹操不僅不責備于禁,還冷不丁就給他封了侯。
于禁受到極大鼓舞,他決心繼續將法治精神貫徹到底,讓法治的光明照進每一個角落。有些需要落實法規制度,但曹操又不方便表態的,于禁統統給他辦了。
昌豨復叛,遣禁征之。禁急進攻豨;豨與禁有舊,詣禁降。諸將皆以為豨已降,當送詣太祖,禁曰:「諸君不知公常令乎!圍而後降者不赦。夫奉法行令,事上之節也。豨雖舊友,禁可失節乎!」自臨與豨決,隕涕而斬之。是時太祖軍淳于,聞而嘆曰:「豨降不詣吾而歸禁,豈非命耶!」益重禁。
于禁的山賊朋友昌豨降而復叛。這可讓曹老闆為了難。你說不處理吧,要是降將都學他,那豈不是永無寧日?你說處理吧,殺降將冷了一眾兄弟的心,壞了曹操胸懷寬廣的名聲那豈不是更糟糕?
于禁便繼續發揮頭鐵一根筋的特色。好朋友就是看和他有交情才來投降,不就是想求個從輕發落?但于禁臉一沉,這得依軍法從事,也不用去請曹公定奪了,直接當場咔嚓掉。
於是于禁拉了仇恨,攬下了殺友的惡名。那些蠢蠢欲動的降將看于禁這麼整,從此不敢再亂動彈。
曹操則輕鬆置身事外,依舊心胸寬廣美名揚,還得了便宜還賣乖:昌豨是命不好,要是來投降我不就沒事了?
于禁這麼做,得到了豐厚的回報,他再次升了官:
東海平,拜禁虎威將軍。
于禁斬好友
于禁終於成功找到了自己的賽道:
當曹操的法規制度遇到阻礙推不下去時,于禁就要利用自己的戰功資歷和影響力,強行將法規執行下去,甚至不惜和全世界翻臉。
當然背後也會有曹操暗中的支持和操縱,于禁只是站在前台迎接那遮天蔽日的爛菜葉和臭雞蛋就好。
當然這樣做于禁可能會賣掉所有的好人緣,從此六親不認,成為活在法家面具後面的孤臣。但與曹操給出的豐厚獎賞相比,孤立和詆毀又算什麼?
於是于禁就順應領導的需求,量身定製,成為了一個「威嚴毅重」的狠人。
于禁因此成為了一個標杆。
他治軍極嚴,與其他軍隊不同,他的軍隊繳獲財物從來都不會私吞。
曹操想要奪朱靈的兵權,但是不想招惹非議。於是派于禁去奪權。于禁帶着曹操的命令就去了,于禁去後朱靈嚇得沒敢動。
靈及其部眾莫敢動。
曹操讓朱靈成為于禁的部下,此後于禁的威名就更甚了。
到了這個階段,若說于禁是軍中的「酷吏」都不為過。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朱靈看到于禁後會瑟瑟發抖:于禁執行軍法鐵面無情,連朋友都敢殺,生殺予奪的事情估計沒少干,各種兇猛殘暴的手段更是樣樣精通。
這種活閻王似的人物,正常人誰看見不會心裏直打哆嗦?
後來,于禁的職責便被曹操固定下來。他被晉陞為左將軍,假節鉞。
假節鉞,魏軍將領中,僅于禁一人。
擁有它之後,可代替君主出征,並擁有斬殺將領的權力,屬於最高規格的授權。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于禁已經成為魏軍軍事法庭的首席負責人,專門負責執行軍法。
于禁由此一舉克服了軍事能力略顯不足的短板,在軍法領域成為了無可置疑的權威。
這種職場轉型能力,讓人不得不服。
正因為于禁成為了魏軍軍法的象徵,所以這也能夠部分解釋于禁投降後曹操為何會痛心疾首,裴松之對此曾有過精闢的評價:
圍而後降,法雖不赦;囚而送之,未為違命。禁曾不為舊交希冀萬一,而肆其好殺之心,以戾眾人之議,所以卒為降虜,死加惡謚,宜哉!
之前非要整死自己的好朋友昌豨,如此鐵面無情只是為了彰顯軍法的嚴肅。
所謂「執法如山,守身如玉」。作為魏軍軍法的最高執行者,于禁竟然知法犯法投降關羽,這就是從根本上動搖了魏軍軍法的權威,接下來曹操想要挽救的難度可想而知。正是因為如此,于禁僅投降一次就徹底從天堂跌入了地獄,背負了諸多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