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08月16日15:04:39 歷史 1528

導讀

公元652年，即永徽三年，唐高宗李治登基的第三年，位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的房玄齡的次子房遺愛和妻子高陽公主（唐太宗李世民的十七女）被查出謀反。高宗李治派長孫無忌審理此案。而此案的最終結果就是房遺愛夫婦被殺，眾多皇親國戚里有用的人才如李恪、李道宗、薛萬徹、執失思力等人皆被牽連，全部被殺，同時朝廷高層人員諸如宰相宇文節、譙國公柴哲威等也被牽連而慘遭流放，房家也因此慘遭滅頂之災。

丙子，新除房州刺史、駙馬都尉房遺愛，司徒、秦州刺史、荊王元景，司空、安州刺史、吳王恪，寧州刺史、駙馬都尉薛萬徹，嵐州刺史、駙馬都尉柴令武謀反。

在這場震驚朝野的謀反案的背後，卻是長孫無忌清除政敵的一場巨大陰謀。

高陽公主劇照

房遺愛謀反案的經過

房遺愛謀反案，兩個最主要的主人公就是房遺愛和高陽公主。

關於房遺愛謀反案，《舊唐書》對此記載很少，更多的記載，幾乎都來自於《新唐書》等史書。此次的謀反案，根據《新唐書》等史書記載，大致經過很簡單：

1、高陽公主恃寵而驕，想要奪取房玄齡世襲給嫡長子房遺直的銀青光祿大夫，被李世民知道後，訓斥了高陽，高陽因此記恨父親和房玄齡嫡長子房遺直；

主，帝所愛，故禮異它婿。主負所愛而驕。房遺直以嫡當拜銀青光祿大夫，讓弟遺愛，帝不許。玄齡卒，主導遺愛異貲，既而反譖之，遺直自言，帝痛讓主，乃免。《新唐書列傳第八諸帝公主》

散騎常侍房遺愛尚太宗女高陽公主，公主驕恣甚，房玄齡薨，公主教遺愛與兄遺直異財，既而反譖遺直。遺直自言，太宗深責讓主，由是寵衰；主怏怏不悅。《資治通鑒》

2、高陽公主不自愛，與和尚辯機關係曖昧，後被李世民得知，處死了辯機，而高陽公主也失寵了；

與浮屠辯機亂，帝怒，斬浮屠，殺奴婢數十人，主怨望。《新唐書》

3、公元649年，即貞觀二十三年，唐太宗去世，太子李治即位，是為唐高宗。李治性格柔弱，高陽公主覺得他不足為懼，為得到房遺直的爵位和家產，便污衊房遺直對其無禮，要李治為其做主。高陽的本意是想讓李治將房家的爵位和家產歸丈夫房遺愛所有，卻弄巧成拙，由長孫無忌插手徹查此事，最終引發了房遺愛謀反案。

高陽公主謀黜遺直，奪其封爵，使人誣告遺直無禮於己。遺直亦言遺愛及主罪，云：「罪盈惡稔，恐纍臣私門。」上令長孫無忌鞫之，更獲遺愛及主反狀。《資治通鑒》

房家內部關係錯綜複雜，如果僅僅只看房家內部，案件似乎合情合理，然而，我們結合當時受牽連的人物關係，歷史背景及朝廷內部錯綜複雜的政治鬥爭來看，似乎又不是那麼簡單。

從李治的太子之位、房玄齡與長孫無忌的政治立場、長孫無忌政敵等等，我們不難看出，這場謀反案的背後，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推動着事情的發展，而這股力量的核心人物，便是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劇照

李治的太子之位

唐太宗李世民，歷史上有名的君王，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唐朝建國之初，領兵平定薛仁杲、劉武周、竇建德、王世充、劉黑闥等割據勢力，為唐朝的建立與統一過程立下赫赫戰功；在位期間，虛心聽取群臣諫言，對內以文治天下，休養生息，國泰民安，開創「貞觀之治」；對外開疆拓土，攻滅周圍小國，設立安西四鎮，讓北方地區各民族融洽相處，為唐朝後來一百多年的盛世局面奠定重要基礎。

然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李世民又是皇帝，他的家事也就成了國家大事。在太子李承乾逼宮謀反被廢后，眾皇子也開始謀求太子之位。

李世民劇照

太子李承乾因逼宮被廢，實際上也只是因為性格上的缺陷被人利用而已，而這多半源於作為父親的李世民錯誤的教導。

史書上關於李承乾幼年的記載為「地居嫡長，丰姿峻嶷；仁孝純深，業履昭茂，早聞睿哲，幼觀《詩》、《禮》」。由此可見，幼年時期的李承乾，是個各個方面都很不錯的孩子；對老師李綱，尊敬愛戴，虛心請教；等到李承乾行元服冠禮後，李世民又多次令他監國，而李承乾「頗識大體」「頗能聽斷」，幹得相當出色。

......太宗賜步輿，令三衛舉入東宮，詔皇太子引上殿，親拜之，大見崇重。.....太子嘗商略古來君臣名教，竭忠盡節之事，......每吐論發言，皆辭色慷慨，有不可奪之志，太子未嘗不聳然禮敬。

......其細務仍委太子，太子頗能聽斷。是後上每出行幸，常令居守監國。

李承乾劇照

然而，李承乾後來之所以叛逆，做一些荒唐之事，和李世民對他的教育有一定的關係。

李世民擔心李承乾「生長深宮，百姓艱難，都不聞見」，便為李承乾找了諸如于志寧、魏徵、孔穎達等老師教導。而這些老師，從某些方面來講，斷送了李承乾的一生。

李世民要求這些個大臣多諫言李承乾，導致這些大臣比着上疏，而且措辭是一個比一個兇狠，言語一句比一句鋒利，卻得不到期望中的效果。寧志安的「堪比秦二世」，孔穎達的「死無所恨」，而作為一個剛剛成年的孩子，對於這些言語犀利的諫言，又何嘗會虛心接納？教育自古講究因材施教，李世民所要求的教育方法，壓根就不適合李承乾，確切的說，根本不適合正處於叛逆期的孩子。聽不到誇獎的話，每天只能聽到批評，導致李承乾之後各種不法行為。

及居帝位，每商量處置，或時有乖疏，得人諫諍，方始覺悟。若無忠諫者為說，何由行得好事？況太子生長深宮，百姓艱難，都不聞見乎！且人主安危所系，不可輒為驕縱。但出敕雲，有諫者即斬，必知天下士庶無敢更發直言。故克己勵精，容納諫諍，卿等常須以此意共其談說。每見有不是事，宜極言切諫，令有所裨益也。

而此時的侯君集，剛剛滅掉高昌國（新疆吐魯番市高昌區東南），戰功赫赫，在未奏請李世民的情況將一些沒有罪的人發配，又私自將高昌國寶物據為己有，班師回朝後，就被李世民懲罰了。對於此事，侯君集一直耿耿於懷，記恨李世民。

貞觀十七年，即公元643年，侯君集在得知李承乾暗殺魏王李泰失敗後，藉助在東宮任職的女婿賀蘭楚石多次入東宮。李承乾意在向這位老臣詢問保全的辦法，而侯君集卻覺得李承乾愚蠢，可以利用他報一己之仇，便慫恿李承乾逼宮造反，奪取皇位。最終，謀反失敗，李承乾被廢，侯君集被殺。

魏王李泰劇照

接著說李治的太子之位。李承乾被廢后，李泰似乎成了最合適的人選。長孫皇后的三個兒子中，李泰最像李世民，史載李泰「聰敏絕倫」，李世民也對這個兒子讚賞有加，用度超過曾為太子的李承乾。這讓李泰產生了「幻覺」，認為自己才是父親中意的太子人選。

然而，選太子之事乃為國事，在國舅長孫無忌、宰相褚遂良等大臣的提醒下，李世民明白，要想保住其他兒子的性命，性格懦弱的嫡三子晉王治是最佳的人選，而長孫無忌力薦這個外甥，也是因為其性格懦弱，相比李泰而言，更容易掌控。

在清除政敵的路上，長孫無忌完成了第一步：推薦一位聽話的儲君；

高宗李治劇照

房玄齡與長孫無忌的政治立場

房玄齡和長孫無忌，可以說是李世民的左膀右臂，二人也都是唐朝的股肱之臣。

房玄齡，579年—648年，出生官宦之家，隋末大亂之際，投奔李世民，出生入死，平定天下，跟李世民可以說是難兄難弟了。從617年晉陽兵變，到648年病逝，房玄齡一直跟隨着李世民；

長孫無忌，同李世民是布衣之交，之後李家與長孫家結為姻親關係，長孫無忌成了李世民的大舅哥。618年，李淵建立唐朝侯，長孫無忌謁見李淵，後輔佐李世民。

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劇照

然而，二人的政治立場卻大不相同，一直以來都是明爭暗鬥。房玄齡一心為國，經常站在國家的角度看問題，不喜權力；而長孫無忌雖也高風亮節，但作為關隴集團的他，卻喜歡權力，一心以家族利益為重。對於長孫無忌的性格，作為親妹妹的長孫皇后，再了解不過了。所以，長孫皇后才會說「妾既託身紫宮，尊貴已極，實不願兄弟子侄布列朝廷。」「玄齡久事陛下，預奇計密謀，非大故，願勿置也。妾家以恩澤進，無德而祿，易以取禍，無屬樞柄，以外戚奉朝請足矣。」

尤其是魏王李泰事件，更能體現出長孫無忌和房玄齡的政治立場，而這件事情，房家徹徹底底的輸給了長孫無忌，也是房玄齡和長孫無忌明爭暗鬥的高潮，而後，房玄齡逐漸退出朝政。

劇照

房玄齡支持魏王李泰，除了兒子房遺愛與李泰交好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是李泰確實是個人才，是個治理國家的不二人選，而李治性格懦弱，為帝後必會被人利用，不利於江山社稷；然而，房玄齡的為國着想卻觸犯了長孫家族的利益，《新唐書》記載，太子承乾廢，帝欲立晉王，未決，坐兩儀殿，群臣已罷，獨留無忌、玄齡、勣言東宮事...帝曰："我欲立晉王。"無忌曰："謹奉詔，異議者斬！」這更像是皇帝李世民和長孫無忌一起演給房玄齡的一齣戲。長孫無忌的目的我們清楚，而李世民的目的，或許只是不想兒子們相互殘殺，所以意在李治。在這場消無聲息的「國本之爭」中，房玄齡輸了。

公元643年，李治被立為太子，李泰降為東萊郡王，李泰一黨也相繼被謀害：劉洎遭褚遂良誣陷被賜死；岑文本暴病而亡；房玄齡屢遭長孫無忌陷害，不得以退居幕後，交出權力；杜楚客貶為虔化縣令。

在清除政敵的路上，長孫無忌完成了第二步：一人獨大；

李治與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政敵：以房家為圓心的政治集團

關於房遺愛的記載，史稱「誕率無學」，是一個沒有頭腦的人，所以極易受人挑唆而干一些蠢事。細看房遺愛謀反案受牽連的人，我們不難發現，這些人不光跟房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還是長孫無忌的政敵。

公元648年，房玄齡與世長辭。

公元649年，李世民駕崩，太子李治繼位，即唐高宗，長孫無忌與褚遂良輔政，長孫無忌主持朝政。

然而，一手遮天的長孫無忌，似乎還不滿足，畢竟房家還有後代，朝中還有諸如薛萬徹、李道宗、李績這樣立下赫赫戰功的武將；李恪、李元景這樣能力卓越的親王；房遺愛、柴令武等魏王一黨；宰相宇文節、安國公執失思力等跟房家走的很近的朝中大臣。而長孫無忌的這些政敵，又似乎是以房遺愛為圓心，以李唐宗室和滿朝文武為半徑組成了一個圓，只要逮住圓心的把柄，便能將其一網打盡。

所以，長孫無忌在清除政敵的路上，完成了第三步：找到一個容易控制且跟「政敵」關係最密切的人，這個人就是房遺愛；

房遺愛謀反案所牽連的人物：

李元景：房遺愛謀反案被擁立之人，唐高宗李淵第六子，高宗李治的叔父，其女嫁房玄齡三子房遺則，官至正一品司徒；

薛萬徹：丹陽公主駙馬，李世民妹夫，高陽公主姑父，官至駙馬都尉、右武衛大將軍。

柴令武：母親為平陽昭公主（李淵女兒，李世民同母姐妹），妻子為巴陵公主（李治異母姐妹），父親是戰功赫赫的柴紹。柴令武不光是國戚，還是魏王李泰一黨；

李恪：李世民三子，生母楊妃，「吳王恪英果類我」是李世民對這個兒子的評價，高宗時期，是李治在世兄弟中最年長的一個。同時，李恪也是兩朝皇族留下的血脈，母家隋朝楊氏，父家唐朝李氏，血統極其高貴；

李愔：李恪同母弟弟；

李道宗：李世民堂侄，戰功卓越，與長孫無忌、褚遂良有宿怨，後世史學家多認為二人嫉賢妒能，「銜不協之素，致千載之冤」。

宇文節：尚書右丞，與房遺愛友善；

執失思力：駙馬督衛，娶唐太宗李世民妹妹，為李治的姑父，與房遺愛有來往；

李治繼位之後，長孫無忌做為輔政大臣以及李治的舅舅權傾朝野，除了李唐王室成員幾乎沒有人會是長孫無忌的對手，而且長孫無忌還是關隴集團的代表人物，但是長孫無忌要想把持朝政，必然會遭到來自李唐王室的阻擾，所以，長孫無忌一心想除掉李氏宗親和政治宿敵，一人獨大。

完成了上面三部，接下來就是等待時機。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李恪劇照

房遺愛謀反案的爆發

似乎老天也在幫長孫無忌，東風終於來了。

公元652年，魏王李泰去世；李泰的去世，也暗示着長孫無忌該收網了。

公元652年，對朝廷很不滿的薛萬徹入朝，並與房遺愛關係密切。

入朝與房遺愛款昵，因謂遺愛曰：「今雖患腳，坐置京師，諸輩猶不敢動。」遺愛謂萬徹曰：「公若國家有變，我當與公立荊王元景為主。」

公元652年，高陽公主誣告房遺直對其不軌，李治命長孫無忌徹查此事。

長孫無忌正愁找不到時機，而如今，機會送上門了。而後，血淋淋的房遺愛謀反案爆發了。

房遺愛受長孫無忌誘惑，將一干人等拉出來抵罪，結果，李元景、李恪、房遺愛、高陽公主、薛萬徹、柴令武、巴陵公主等全部被殺。

那麼，為何擁立李元景？而李元景是否又想做皇帝呢？

我倒是覺得，當時的李元景都不知道自己被擁立了。

李治登基後，對這位皇叔也算尊敬，晉陞為一品司徒，實封1500戶，榮華富貴，權勢地位，何必要造反呢？

李治是正統繼位，李元景沒有理由造侄子反。

而關於房遺愛謀反的理由，一直也沒有確切的史料用以證明。從整個事件所牽扯的人物來看，更像是長孫無忌清楚政敵而設計的一場密謀已久的計劃。包括李元景的「手持日月」的夢，李恪無辜被牽扯進去。

李元景劇照

其實，關於高陽與辯機合適的私通、與太宗皇帝的不和，才要謀反，我倒覺得這個理由不太可信。

史書稱高陽公主因為總總事情失寵，才對父親唐太宗記恨，以致於「太宗崩，無戚容」。然而，縱觀新舊唐書記載，似乎又矛盾重重。

公元648年，房玄齡病重之時，通過高陽公主上表，而且太宗還語重心長的跟高陽談話，由此可見，此時的父女關係被不像《新唐書》所載「主稍失愛，意怏怏」；

房玄齡的碑文「愒視光陰，益深憂國。高陽公主為其子妻，附上諫書，言逾切至。御覽增慟」。於652年，被刻在房玄齡的墓碑上作為榮耀雕刻示人。由此可見，在房玄齡了去世四年內，高陽公主並沒有什麼醜事被披露，否則也不會出現李世民對高陽語重心長的談話內容；

公元658年，追封高陽為合浦公主。由此可以看出，高陽的行為，並沒有讓李唐蒙羞，否則又怎能追封呢？

而與辯機有染，《舊唐書》對此一字未提。

唐朝僧侶制度嚴格，辯機的行為，與唐代高僧管理制度不符；

高陽公主作為皇家人員，從小接受嚴格的貴族教育，嫡母長孫皇后作為大唐最賢德的皇后，對子女教育也很嚴格；

高陽公主的婆婆，乃范陽盧氏，性格剛烈，妯娌也為皇室成員，在如此望族的家族中，高陽公主應該是不敢逾規越矩；

高陽與辯機事件，最早出現是宋朝時期歐陽修主編的《新唐書》，而後司馬光主編的《資治通鑒》又加以描述，以致於高陽公主與辯機事件成為正史被後人熟知。然而，歐陽修與司馬光均有激烈鮮明的排佛立場。尤其是歐陽修，將《舊唐書》中有關佛教內容大量刪除。所以，歐陽修與司馬光通過虛構佛學家的醜聞來達到打擊佛學的目的，可能性非常大。

高陽公主與高宗李治劇照

長孫無忌坐實了高陽公主和房遺愛謀反，最注重要的原因應該是「主使掖廷令陳玄運伺宮省禨祥，步星次。」封建社會體制下，人們對天命合一，生性不疑，他們相信日月星辰的方位變化，預示着天命的變更，尤其是君王。所以，私人夜觀天象，是違禁之事，而長孫無忌查得高陽私窺天命，才定罪其謀反。

其實，關於房玄齡的嫡子房遺直，也是個很可疑的人員。房遺愛謀反案爆發後，房家除了房遺直外，其餘人員且被流放。房遺直因父親房遺愛的功勞，被貶為庶人。後世子孫也重新進入朝廷任職。所以《資治通鑒》稱高陽公主和房遺愛夫婦謀反，乃房遺直告發，遺直亦言遺愛及主罪，云：「罪盈惡稔，恐纍臣私門。」上令長孫無忌鞫之，更獲遺愛及主反狀。此外，在中國唐代傳奇小說《龍城錄》中記載，相士給房玄齡說，房遺直會使房家絕後。所以，房遺直本人是存在重大的隱情。

房玄齡來買卜成都，日者笑而掩象曰：「公知名當世，為時賢相，奈無嗣相紹何。」公怒。時遺直已三歲在側，日者顧指曰：「此兒此兒，絕房氏者此也。」公大悵而還，後皆信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