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的要去見那個人?」1959年7月17日清晨,護士小陳給賀子珍梳頭時,梳齒突然卡在銀絲間。鏡中的賀子珍手指微微蜷縮,梳妝台前的茉莉花茶騰起一縷白霧,模糊了那張刻滿歲月溝壑的臉。這個困擾歷史研究者半個多世紀的特殊會面,在廬山雲霧中悄然拉開帷幕。
當警衛員引着賀子珍穿過美廬別墅的葡萄架時,石階上的青苔被露水浸潤得發亮。她記得1931年在瑞金,毛澤東踩着這樣的濕滑山道給她送野山莓,那時他總說:「子珍同志,吃顆莓子,比黃連水甜。」此刻拐過第七道彎,會客廳窗欞透出的暖光里,那個身影正背對門口翻閱文件,後頸凸起的骨節像贛南丘陵起伏的輪廓。
「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毛澤東轉身時,右手下意識撫過中山裝第三個紐扣——這個動作讓賀子珍鼻腔發酸。1937年冬在延安窯洞分別那夜,他解開的就是這顆紐扣。如今二十二年過去,曾經能單手拎起駁殼槍的賀子珍,此刻卻要用雙手才能握穩茶杯。當他們的指尖相觸,茶杯里的廬山雲霧茶泛起細小漣漪,就像當年延河水濺起的浪花。
不得不提的是,這對革命夫妻的緣分始於更早的腥風血雨。1928年井岡山的冬夜,賀子珍裹着繳獲的日軍毛毯給毛澤東送薑湯,發現這位「毛委員」正用炭筆在《三國演義》空白處寫軍事部署。她脫口而出:「書頁寫滿還怎麼讀?」毛澤東大笑:「好個雙槍女將,打仗讀書都要計較!」那夜他們圍着炭盆聊到東方既白,火光照亮兩張年輕的臉龐。
在蘇聯的十二年像西伯利亞的寒流般刺骨。賀子珍記得1947年收到離婚信那日,哈爾濱來的同志捎帶了兩包湖南臘肉。她把臘肉懸在莫斯科公寓的通風口,看着油滴在《真理報》上暈開墨漬,突然想起1934年長征路上,毛澤東把最後一塊臘肉讓給她時說:「革命勝利了,我請你吃長沙火宮殿的臭豆腐。」如今臘肉的咸香混着油墨味,竟比任何山珍都苦澀。
有意思的是,1959年這場會面的時間節點頗為微妙。彼時正值人民公社化運動關鍵期,毛澤東白天在會上談「三級所有,隊為基礎」,夜裡卻在美廬批改文件時突然問警衛員:「南昌的天氣比廬山燥熱吧?」據當夜值班記錄顯示,主席連續抽完三支香煙後,在便簽紙上寫了「賀」字又劃掉,最終讓秘書安排次日會面。
「他和我握了手。」賀子珍回到南昌居所時,窗台上的夜來香開得正好。生活秘書盧泮雲發現,這位平日沉默的老人整夜摩挲着右手,彷彿要留住某個溫度。當晨曦染紅贛江水面,賀子珍突然說:「小盧,把我那件列寧裝找出來。」那是1947年李敏赴蘇時穿過的衣裳,袖口還留着女兒用紅筆畫的五角星。
美廬會客廳的老式座鐘敲響十下時,毛澤東起身送客。賀子珍注意到他鬢角有根白髮倔強地翹着,就像當年在吳起鎮,警衛員總抱怨「毛委員的頭髮不服梳子管」。兩人在門廊下駐足,山風捲來幾片梧桐葉,毛澤東忽然說:「江西老表做的霉豆腐,比不得我們湖南的。」賀子珍低頭看自己磨出老繭的掌心,二十二年光陰,原來都藏在這些家長里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