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暴富起高樓,禍根暗藏無人曉
1919年的天津衛,海河碼頭上擠滿了扛麻包的苦力和吆喝的商販。
李萬財蹲在貨堆旁,盯着剛卸船的日本棉紗,嘴角咧到了耳根。這批貨是他用三成價從海關撈的「黑貨」,轉手就能賺五倍利。彼時的天津租界遍地黃金,像他這樣敢闖敢騙的「愣頭青」,短短三年就從腳夫混成了「李半城」。
暴富後的李萬財在英租界蓋了座氣派的四合院。
青磚牆圍出三進院子,檐角蹲着鎏金貔貅,門口石獅子足有一人高。可住進去不到半年,怪事就來了:小兒子夜夜啼哭,賬房先生突然中風,倉庫接連遭了兩次火劫。管家勸他請人看看風水,卻被一巴掌扇在門框上:「老子信的是袁大頭,管他哪路神仙!」
轉折發生在1923年中秋夜。
李萬財從賭場輸光了二百畝地契,醉醺醺撞見個擺卦攤的老頭。那人白髮垂肩,面前擺着龜甲銅錢,張口就叫破了他生辰八字:「寅時生人,財帛宮帶血光,七日內必見白幡。」李萬財的酒當場醒了大半,懷裡揣的勃朗寧手槍「咣當」掉在地上。
玄機子巧設連環局,西廂房驚現斷頭刀
三天後,玄機子踩着滿地鞭炮屑進了李家大門。
這老道左手托八卦鏡,右手搖三清鈴,在院里轉悠時突然渾身打顫:「陰兵借道,怨氣衝天啊!」話音未落,西北角的槐樹「咔嚓」斷了一截枯枝,正砸在李萬財昨日站的位置。
改風水的法事持續了七天七夜。
頭日殺黑狗取血畫符,次日用硃砂在樑柱寫咒,到第五日開挖西廂房地基時,十幾個短工突然驚叫着散開——土裡赫然露出半截生鏽的鬼頭刀!刀柄纏着腐壞的布條,細看竟綉着前清兵勇的番號。玄機子掐指一算,煞有介事道:「光緒年間的劊子手埋刀於此,不破此煞,李家香火難續!」
李萬財徹底被鎮住了。
他親自盯着工匠把地基墊高三尺,按玄機子吩咐埋下七枚開光銅錢。事成後光是酬金就封了五百大洋,還專門騰出東廂房給「仙長」常住。管家捧着賬本欲言又止,院里晾着的道袍下擺,隱約露出塊洗褪色的補丁。
黃符灰水催命符,井台夜半現屍身
改風水後的平靜沒撐過半月。
最得寵的四姨太翠雲染了肺癆,咳出的血點子濺在鴛鴦枕上。玄機子聞訊趕來,掏出一疊黃符在炭盆里焚化:「取無根水調服,七日內自有神靈護體。」所謂無根水,不過是後院那口苦井裡打上來的渾湯。
頭三天翠雲真覺得舒坦了些。
她扶着丫鬟在院里賞菊,還讓廚房熬了冰糖雪梨。可第四日突然高燒說胡話,第五日渾身起紫斑,第七日黎明咽氣時,兩個眼珠子凸得像是要掉出來。驗屍的西醫剛掀開被角就捂住了鼻子——屍體胸口潰爛處爬滿了綠豆蠅。
更駭人的是廚娘王媽之死。
這寡婦那日多嘴說了句「符紙灰吃多了燒腸子」,隔天就被發現頭朝下栽在水缸里。玄機子圍着屍體轉了三圈,突然用桃木劍挑開王媽的衣領:「諸位請看!」眾人湊近一瞧,婦人鎖骨處竟有塊銅錢大的胎記,形狀活像枚索命符。
趙巡長暗訪揭舊案,炕洞藏書寫天機
天津警察廳的趙德彪巡長起了疑心。
這濃眉大漢是保定陸軍學堂出身,壓根不信鬼神之說。他派手下扮成收舊貨的貨郎,在玄機子常去的茶樓蹲守三日,終於從個醉醺醺的算命先生嘴裏套出消息:「那老東西半年前還在保定府吃牢飯呢!」
突擊搜查那日下着瓢潑大雨。
巡警們從玄機子炕洞里扒出本《江湖秘術》,泛黃的紙頁上記滿邪門歪道:如何用白磷在牆上造鬼影、往香爐摻曼陀羅粉讓人產生幻覺、甚至教人用雄黃和石灰配「詐屍葯」。最關鍵的證據藏在裝符紙的匣子夾層——包着石灰粉的油紙包,與翠雲藥渣里的成分完全吻合。
趙巡長連夜提審玄機子的同夥。
那是個在警局門口賣糖葫蘆的小販,竹籤子扎的稻草把里搜出三十塊帶牙印的銀元。據他交代,西廂房挖出的斷頭刀,其實是兩個月前他們趁夜埋進去的。至於王媽鎖骨上的胎記,不過是玄機子用烙鐵燙出來的。
惡道荒野遭天譴,富商火海償孽債
玄機子逃跑那夜星月無光。
城南打更的老頭看見個黑影翻城牆,落地時包袱散開,滾出幾錠沾血的元寶。三日後,菜農在亂葬崗發現具面目全非的屍體:渾身抓得沒塊好皮,喉嚨里卡着半截咬斷的舌頭,身旁散落的黃符上全是牙印。
李家的報應來得更慘烈。
李萬財先是把閨女認成狐仙,又抱著兒子往井裡塞說是「送童子歸位」。最後那場大火燒得蹊蹺,巡捕房的調查報告寫着:「祠堂門窗反鎖,火源系自燃。」可街坊們私下傳言,那晚有人看見火苗竄起前,李萬財正拿着酒壺往祖宗牌位潑洋油。
灰燼里刨出個鎏金羅盤。
指針死死定在坤位,那是八卦中的死門。更邪門的是,當夜抬屍的四個腳夫,半月內一個咳血而死,兩個染上賭癮敗光家產,剩下那個成了瘋子,逢人就喊:「陰兵借道!快撒買路錢!」
大公報筆伐愚昧潮,稽查處鐵腕掃妖氛
案件見報當日,《大公報》加印了三萬份。
主筆用紅筆圈出段辛辣評論:「當賽先生(科學)還走不進四合院,張天師便成了急診科大夫。」文章末尾列了組駭人數據:天津衛當年有命館47家、相士123人,而正規醫院僅6所。
警察廳趁勢發起「掃穢行動」。
稽查隊在估衣街當眾燒毀三百多件「法器」,從銅錢劍到招魂幡堆成小山。最諷刺的是,在玄機子老巢搜出本《化學入門》,書頁空白處密密麻麻記着配藥公式——這江湖騙子居然懂酸鹼中和反應。
南開大學為此開了三天研討會。
社會學教授舉着翠雲的屍檢照片痛心疾首:「肺癆死亡率本可控制在三成以下,可這可憐女人咽氣前,連口乾凈水都沒喝上。」台下坐着旁聽的趙巡長,把拳頭捏得咔吧響。
茶館聽書警後世,爐火焚簽照人心
如今在鼓樓茶館,還能聽到這段評書。
說書先生講到玄機子暴斃時,醒木啪地拍碎茶碗蓋:「列位可知那羅盤後來如何?說是被個山西煤老闆請去鎮宅,結果礦上塌方活埋了十八口子!」
角落裡穿洋裝的青年突然起身。
他掏出張黃紙符扔進茶爐,火苗「轟」地竄起三尺高。跑堂的忙來撲救,卻見灰燼里顯出幾行焦痕,細看竟是化學方程式——年輕人是南開化學系學生,專門來拆解符紙里的石灰成分。
爐膛漸漸暗下去時,有人瞥見窗外飄過道灰影。
模樣活像舊照片里的李萬財,可定睛再看,不過是夥計晾着的破長衫。堂倌拎着銅壺挨桌續水,嘴裏哼着新編的蓮花落:「求神不如求藥方,拜佛不如拜學堂……」
茶客們散場時,誰也沒注意櫃檯後的賬房先生。
他扶了扶圓框眼鏡,把今日收入仔細記上洋賬本。賬簿扉頁貼着張褪色的黃符,硃砂畫的圖案早已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