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稅政策一波三折後，來自中國的800美元以下的小額包裹依然要被徵收54%的關稅，中國跨境電商平台和賣家們都在積極開闢新市場
文｜《財經》研究員 黃思韻
編輯｜劉以秦
當地時間5月12日，中美日內瓦經貿會談聯合聲明發佈後的晚上，美國白宮發表公告稱，對中國價值800美元或以下的小額包裹，徵收關稅將從原先的120%降到54%。原計劃於6月1日起開始徵收小額包裹200美元的政策會被取消，包裹的每件固定關稅費用維持不變，仍然是5月2日後的100美元。
5月2日，美國特朗普政府終止了小額包裹免稅政策，這給中國跨境電商平台SHEIN、Temu帶來衝擊。過去的幾年裡，SHEIN、Temu均是這一優惠政策的受益者，以「小包直郵」的方式發往美國，享有關稅豁免。據美國海關數據，2024年共有超過13億件貨物通過「最低限度」進入美國，美國眾議院的調查數據顯示，其中有超過30%的包裹來自Temu和SHEIN。
在政策終止前的一個月，SHEIN和Temu的銷售額和網站訪問量已經大幅下降。彭博Second Measure分析信用卡和借記卡數據顯示，4月25日至5月1日期間，SHEIN在美國銷售額比前一周下降23%，Temu同期銷售額下降17%。
收到小額包裹關稅下降消息時，Temu商家陳泰瑞（化名）沒有太多感受。「即使稅率降低，影響也比較有限，更多是清關時效的問題。」他還在苦惱新物流的清關時效，小額包裹免稅政策取消後，他五一假期從義烏髮出的貨，到13日才開始在美國境內派送。如果趕不上平台14個工作日的履約時效，會被平台罰款40元，近乎毛利的兩倍。
「真的麻了。」陳泰瑞經歷了關稅的朝令夕改。近三個月來，跨境電商平台和商家們都在政策的數次反轉中經歷動蕩。
關稅一波三折
早在今年2月，小額包裹免稅政策就經歷了「過山車式」的一周。當地時間2月1日，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行政令，宣布從中國進口小額包裹免稅政策不再適用，又在三天後按下了暫停鍵，因為收稅技術系統未準備好而暫緩實施。
據彭博社分析信用卡和借記卡數據，4月25日至5月1日期間，SHEIN在美國銷售額比前一周下降23%，Temu同期銷售額下降17%。
SHEIN和Temu兩家公司都在着手減少對該政策的依賴。
兩位SHEIN供應商老闆告訴《財經》，從去年年底到今年４月期間，SHEIN供應商工廠老闆到越南考察建廠。SHEIN供應商梅姐（化名）選擇了觀望，附近有五六家SHEIN供應商選擇在越南建廠，平台給到當地的採購價格。
有媒體曾在2月9日報道SHEIN要求供應商轉移到越南建廠，遭到SHEIN發言人否認。廣州市商務局表示，SHEIN將持續加碼國內供應鏈。
另一邊，Temu加速向「半託管」模式轉型，讓商家通過海外倉備貨實現「本地化銷售」。過去，全託管模式曾是跨境電商平台快速擴張的關鍵策略，商家只負責供貨，將商品發到國內平台倉庫，後續的物流、發貨等環節由平台統一包攬。這一模式讓許多沒有外貿經驗的工廠和賣家能快速打開海外市場。
全託管模式高度依賴小額包裹免稅政策。半託管可以讓商家大量備貨到海外，直接從海外倉發貨，就不會在海關被卡。
今年3月，Temu要求賣家在4月前將全託管爆品全部遷移至半託管模式。
政策暫緩不到兩個月，特朗普4月再次簽署行政命令，小額包裹免稅政策，將在5月2日終止。具體關稅標準也有所調整、逐步提高：最初徵收為30%或每件25美元，6月1日後上調至每件50美元；之後徵收變成120%或每件100美元，6月1日後上調至每件200美元。
因關稅成本激增，今年4月底，SHEIN和Temu上調了在美商品售價，掀起一輪電商產品漲價潮。SHEIN將關稅費用納入產品價格中，有產品價格上漲3倍-4倍。Temu不單提高價格，在訂單中也標明130%至150%的「進口費」。
在設置海外倉的半託管模式外，4月27日，Temu衍生出支持「國內直發」的Y2模式，屬於半託管模式的一部分，賣家可自行找物流公司，從中國直郵發美國的商品。在銷售頁面上，這類商品仍然會顯示「本地倉庫」「無進口費用」，但多了一行「預售配送：11個至14個工作日」。
同在4月底，SHEIN上線美國POP（自主運營）模式，支持賣家從中國發貨。和全託管模式相似，物流還是由SHEIN指定服務商完成全流程，賣家不需要自建物流，庫存也是採用全託管的庫存。和全託管模式的區別在於，賣家可以自主定價，以及需要承擔物流費用。
Temu經歷了美區全託管模式取消、又即將恢復的過程。Temu在4月底停止了美區的全託管模式，5月3日，Temu對外宣布將停止向美國客戶直接銷售從中國進口的商品。5月13日，有Temu買手告知商家，全託管美國站即將恢復銷售，呼籲賣家往倉庫補貨。
關稅的反覆變動，平台新動作不斷，夾縫中的賣家們也只能積極尋求出路。
賣家掙扎求生
SHEIN全託管賣家沈先生在潮州開外貿鞋廠，率先嘗試了SHEIN美國POP模式。他需要自行定價、支付運費，並把貨發到國內倉，隨後交由SHEIN來處理後續流程，並報銷相關運費。他感受到最大的好處是，在自行定價的基礎上，前端展示價格可以降低至零關稅時的價格，拉動銷量增長。
沈先生提到，他在自行定價時，平台會同時附上產品建議價格。一旦開出的價格高於建議價，產品流量就會有所管控。
儘管部分物流費用可以由SHEIN報銷，但遇到「退款退貨」的情況，商家承擔的資金壓力就顯現出來。沈先生算了一筆賬，一雙鞋子價格15元，利潤只有2元，但加上物流等費用，總費用可以達到70元。假如客戶給差評要退貨，平台會判商家全責，沈先生一單就要賠70元，「比之前賠得更多了」。
另一邊，Temu「國內直發」半託管模式里，平台不會報銷物流費用，而且商家需要親自找物流公司發貨。陳泰瑞看中了這個模式不用開設海外倉，不用擔心倉庫成本、產品滯銷等問題，風險相對可控。但「退款退貨」的問題同樣困擾着他，假如顧客中途退貨，貨也很難找到海外倉存放，相當於中途丟件受損。
陳燁（化名）是SHEIN、Temu的全託管商家。小額包裹免稅政策之際，她在兩個平台的美區商品全被下架，這意味着她沒法在美國銷售商品。
美國市場曾經佔了陳燁95%的生意。4月初，在特朗普宣布取消小額包裹免稅政策、發動「對等關稅」的那周，她一家Temu店鋪的日單量就從200多單驟減到80多單，陳燁因此開始決定給工廠近一半員工放假。到了4月底，Temu取消美國全託管模式，她店鋪的日單量跌到了20單-30單，都是來自非美國市場。
陳燁嘗試過兩個平台的新模式，從5月1日起就發貨測試。但實踐下來，她發現，這也只是權宜之計，「最終還是需要解決清關的問題」。
她和貨代都在同步測試，小額包裹免稅政策取消後，新的物流形式能否跑通。每天，從國內空運到美國的清關物流費用都在浮動，從最開始的60多元/公斤，漲到120十多元/公斤。清關時間也在變長，過去小額包裹免稅政策下，一天就能清關，現在大部分需要四五天，有的一個星期也沒有清出來。
陳燁說，貨代普遍走低申報路線，而針對低申報的扣貨率也在變高。貨代原本告訴她預期扣貨率在10%，但實際上，陳燁每天運20個-30個包裹到美國，隔天就會被扣掉一兩個包裹，補發的包裹又被扣下，被發現需要賠償十倍的金額。這段時間，店鋪後台回復壓力變大，需要不斷和買家解釋原因，進而也會造成用戶流失。
在陳燁看來，從全託管轉到半託管的轉型，相當於平台從「雜貨鋪」變成了「市集」，原本消費者可以在一個地方買到所有想買的商品，但現在半託管模式下，商家各自作戰，更像是分散出來的「小攤小販」，供消費者比價挑選。
陳泰瑞現在就處於「跑一單，賺一單」的狀態。比起擁有海外倉的賣家，無論是在發貨速度、物流成本上，他走「國內直發」的新店鋪都遜色於別人。由於競爭力弱，大多數「國內直發」的同行們開始找海外倉沒有的品類賣。五月，陳泰瑞在美國只賣出了兩單，還都處於運輸狀態，「怕是1萬元開店保證金都搞不回來」。
多位跨境賣家覺得，SHEIN、Temu新推出的模式雖然支持從國內發貨到美國，但平台正在把關稅風險轉移到商家身上。Temu買手在一次會議中告訴陳燁，商家可以找有實力的貨代做低申報，但平台作為上市公司，不能做這個事情。
加大新市場投入
從今年開始，尋找其他海外市場的增量，逐漸成為了在美電商平台和跨境賣家的共識。
2月12日，在特朗普首次提出取消小額包裹免稅政策的下一周，SHEIN巴西區負責人Felipe Feistler在新聞發佈會上表示，計劃在2025年年底前，將巴西賣家數量增加至4萬至5萬名，業務擴展至巴西四個新州，並在聯邦區開展業務。
第三方調研機構Sensor Tower數據顯示，Temu今年4月在巴西的廣告支出較去年增加了800倍。Sensor Tower品牌和數字分析師 Kara Lee表示，SHEIN在巴西生產面向拉丁美洲市場的商品，為了與Temu競爭，該公司4月的數字廣告支出同比增長了140%。
關稅衝擊下，SHEIN和Temu正在將美國廣告投放力度轉移到其他多個地區。
Sensor Tower數據顯示，SHEIN和Temu在4月大幅削減了美國數字廣告，增加了在歐洲的數字廣告支出，其中，SHEIN在法國和英國的廣告支出增長了 35%，Temu的法國、英國廣告支出分別環比增長40%和20%。
今年4月，Temu還與物流巨頭DHL簽署諒解備忘錄，達成戰略合作，以支持其在歐洲的本地化運營。
SHEIN商家沈先生髮現，來自歐洲的訂單變多了。Temu商家陳泰瑞也有類似的經歷，5月，歐洲訂單是全球其他非歐美地區的3倍-4倍，較4月同期提升160%。
5月，SHEIN和Temu仍在持續挖掘新市場。5月7日消息，SHEIN推出澳大利亞時尚品牌Aralina。5月9日，Temu宣布正式面向澳大利亞本地賣家開放平台，允許其直接向本地消費者銷售商品，配送縮短至四天。
責編 | 張雨菲
封圖來源 | 視覺中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