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人間 | 勝芳的非遺之氣

2025年03月15日22:10:40 時尚 4616

去過河北霸州，沒去過勝芳古鎮，想起來終究是個遺憾。今年年初去鄉間尋年味兒，也就趁興一路趕去。離鎮口還有一里路的道路兩旁，北方鄉間集市常見的小吃攤位排列滿滿，有各種燒烤和用糯米蜜棗蒸制的甑糕，還有風行大江南北的炸臭豆腐，冰糖葫蘆和梨膏攤子就更是多得數不過來。有趣的是，一位師傅製作現吃現炸的黃油糕，右手端着一塊小木板，左手從盆里舀出一勺浸泡好的黃糯米麵糊，騰出手來添加一撮棗豆餡子，拍拍捏捏放入熱油鍋，不到一分鐘就撈了出來，吃着熱乎乎的油糕，暖心又暖胃。遠處還有小孩子喜歡的各種遊戲設施，連玩套圈的老遊戲也玩出了新花樣，那「牧鵝人」從哪裡吆來上百隻大白鵝，攏在一塊場地上，惹得大人們也要來套套鵝脖子，還真有套住的，也就抱着套來的大鵝，拉着孩子興沖沖地離去。

來到鎮口處，最惹人眼的是兩個地方，一是鎮邊的河灣，一是鎮門牌樓下的廣場。河水深深並未結冰，倒在冬日陽光的輝映下顯得異常開闊，波光也在河心緩緩跳躍。臨鎮的一邊，圍着一組復建的亭台樓閣，那大約是老碼頭和春夏觀水觀綠之所在。另一邊則是一望無際的蘆葦盪，蘆葦黃了，但銀白的穗子迎風擺動，另是一番推濤作浪的風景。這河似乎叫作中亭河，是大清河的一條支流，也是大名鼎鼎的白洋淀的東淀河灣。這地方很古老，最早叫堤頭村，春秋時期為燕國地，並改為武平亭。在宋遼時期，這裡又是兩個政權的分界線，西邊有白溝榷場，是宋遼茶馬交易的地方，東淀有武平聯通直沽（天津）。白洋淀的荷田一路向東延伸，一到夏天，這東淀里也是葦花漫天、荷香滿塘，所以從北宋時代開始，此地便有了勝芳的芳名，久而久之，勝芳鎮就這麼叫開了。但勝芳的聲名大起來，還要從京杭大運河全面開通後的乾隆時代算起。據說，乾隆有三次路過這裡，留下了很難考辨清的「南遊蘇杭，北游勝芳」的讚美之辭。

鎮門廣場很有些人山人海，人們正在觀看春節社火節目。表演的節目是習見的「劃旱船」，是個三人組合，其中，一人照例是京劇《打漁殺家》中蕭恩的白須白斗笠打扮，中間盤坐的是女船客。細細一看，這些演員居然都是小女孩，這可是很少見的呀。她們的陣容雖然不大，但弓步弓得有模有樣、板船板得有板有眼，船身的高低起伏也有節奏，看來腳下的水步是頗見功力的。這一組剛舞罷，又一個三人組合進場了，卻是同樣裝束的三個毛頭小夥子。一組接着一組，一撥接着一撥。邊上擂鼓敲鑔的一直沒有換班。他們或是現場指揮，或者也兼作「評委」，那評價結果事後才會公布。聽知情的一位觀眾說，他們和她們都是勝芳鎮社火俱樂部的學員，平時一道練功，過節時才會亮手比試。「劃旱船」組合過去之後，高蹺隊也上場了，照例是繞場一周，各種角色魚貫亮相，然後各來各的絕活。有武松打虎，也有魯智深倒拔垂楊柳，驟然間哪裡擁出一群「黑神猴」，場氣頓時被推上了高潮。有道是南方的「高蹺」多帶儺戲和賽神味，比的是誰高大誰威猛，披甲上陣像極了巨無霸，燕趙的「高蹺」則多戲文人物，但這「黑神猴」一上場，又帶出了一番新光景，也引起一陣又一陣掌聲與喝彩聲。表演者都很年輕，動作靈活，不僅鼓點踩得更准，還會翻跟頭。有觀者感慨地說，看來社火是後繼有人了，老社火有新意有看頭，如果能讓機械人加入高蹺隊，那又會是什麼樣的勁頭？

在廣場上盤桓了一個多小時後，隨步進入街鎮。這是一條不算很大的丁字街，筆直筆直，很有些晚清民國風。正街的兩邊多為民國初期的商號建築，七十二行行行俱全，還有許多老字號的招牌和匾額。深入短弄小巷裡，也有許多清末修建的帶有中西合璧色彩的邊院，怪不得會留有「小天津」的舊名聲呢。短巷裡的張家大院是不可不去的，那裡的舊主人張鎰是清末民初人，曾經做過清朝的二品官，40歲時開辦實業，後來做過津浦鐵路的總會計師。他的商業堂號是聚興堂，與他前後興起的，還有留耕堂、師竹堂、敬勝堂、吉慶堂等勝芳八大商家。張家大院里有勝芳商家展出介紹，其中的吉慶堂主人蔡慕荷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不僅在天津和勝芳開過許多糧行，也曾擁有規模上百艘的船隊，想必曾在東淀到天津的航道上風光一時，構成了彼時網狀大運河上的一道亮麗風景線。

人說勝芳有三寶，戲台、牌樓、文昌閣。這雖然值得說道，但畢竟是大些的古鎮標配。作為北方水鄉，船業和葦編業乃至原汁原味的北方燒鍋酒坊，是勝芳的特色老產業。那燒鍋酒坊也開在大街上，舊窖里擺滿了矇著紅布的酒缸舊瓮，現在還在生產經營。不知有幾多歲月了。勝芳的葦編也曾名噪一時，但自打蘆葦造紙業興起，葦編也就漸漸淡出了市場。

從原路出鎮，又經過了社火廣場和鎮口的河灣邊，廣場上的鑼鼓依然在鳴響，河邊的亭台樓閣里也晃動着許多身影。原想到那裡的碼頭上去看看，但天色向晚，再說這裡的碼頭尚未恢復元氣，還是留個念想吧，夏秋時節再來，一睹滿淀荷花的芳容，會更好一些吧。

在歸途頻頻回首陽光輝映下的東淀，又想到此地因水而生、因商而興的那句定位語，別看在眼下這裡的水旱碼頭有些消停，但它只是在「歇腳」吧，北方的運河總歸會再興。隨着雄安新區的崛起，白洋淀的143個大小淀泊已經養蓄了九河之水，從西淀到東淀，再到天津，運河曾經為他們結下產業和文化良緣，我相信因水而生、因商而興的勝芳古鎮將會迎來新的光彩。這日子是不會遠的，因為大運河是勝芳古鎮非遺之氣的來源呀。

（作者系第十屆全國政協委員、《經濟日報》原總編輯）

作者：馮並

文字編輯：張麗

新媒體編輯：莫愁

審核：李木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