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13日，中國成人動畫里程碑之作《大護法》一鳴驚人。山水畫風配合濃墨重彩讓人過目難忘，諷刺批判的隱喻更是直擊人心，一眾影迷紛紛表示無比期待續集。
三年後的7月31日，《大護法》續集《妙先生》同樣現身暑期檔，繼續反思人性、直面真相。
《妙先生》比《大護法》豆瓣評分低1.5分
面對口碑的下滑，《妙先生》片方昨天突然宣布：將於8月7日上午10點登陸網絡視頻平台播映。
你沒有看錯，上映僅僅一周，《妙先生》就開啟了院線網站同步播映的節奏，這一做法對新片來說十分罕見，明顯是針對該片首周末的票房口碑表現做出的明智選擇——面對新片蜂擁而至，被網絡平台分流的觀眾會讓該片擺脫排片越來越少的尷尬，在更多的媒介上收穫更大範圍的受眾，為《大護法》系列延續更長久的IP生命。
言歸正傳，接下來，就跟大家聊聊《妙先生》這1.5分（比《大護法》低的豆瓣評分）丟在哪。
01
說教——成人動畫最大的忌諱
當我們開始比較成人動畫與少兒動畫，我們往往會關注前者更深的主題、更大的尺度，及其對現實的影射和對人性的映射。日本導演今敏的《未麻的部屋》、大友克洋的《阿基拉》、押井守的《攻殼機動隊》、高煙熏的《螢火蟲之墓》、美國導演大衛·斯沃曼的《辛普森一家》等等都是久負盛名的成人動畫電影代表作。
《未麻的部屋》海報
放眼國內，2017年，兩部入圍海內外知名電影節的成人動畫電影將這個概念深深植入了內地影市，它們就是《大護法》和《大世界》。
一個是東方美學的水墨暈染畫風，一個是簡筆線條與艷俗色彩結合的後現代流行藝術；一個是經典反烏托邦敘事，一個是王家衛與昆汀的雜糅；一個是獨立思想的濫觴，一個是地下犯罪的群像……更值得一提的是，風格截然不同的兩部作品卻有着同樣的荒誕與自由，都充滿了對現實的反思與諷刺，攜手開啟了真正意義上的中國成人動畫電影的大門。
兩部電影都在豆瓣拿到了7分以上的成績，口碑的成功背後是觀眾對於故事和主題的認可——由此，我們不難找到《妙先生》的失分項。
《妙先生》延續了《大護法》的主題，在反烏托邦的基礎上加入了人性善惡和是非因果的討論，二者思想一脈相承，那麼很明顯，問題無關主題，而是出在了故事層面。
二者連主角性格和台詞風格都很相似
同樣是通過故事講道理，《大護法》是隨着主角一層層揭開神秘小鎮的外衣表象得以窺見驚人秘密，並自然而然開始反思並揭露真相；而《妙先生》則先入為主將真相擺出來，然後用一個個彼岸花宿主的命運事例證明主角已經認定的道理，最後再一次次重複這一過程。
很明顯，前者的主角視角與認知節奏和觀眾是一致的，更符合觀眾的接受方式和欣賞水平；後者則讓主角和觀眾處於不同視角，即主角高於觀眾，一遍遍向觀眾灌輸自己的大道理，誤入了填鴨式說教的歧途，票房失利和口碑下滑也就不足為奇了。
比起《妙先生》動不動就下結論，《大護法》的邊走邊「問」方式更符合觀眾心理節奏
由此可見，再好的劇情，再棒的主題，講故事的方法用錯了，講道理的順序弄反了，效果都會大相徑庭——換言之，成人動畫中的道理固然要好好講，但千萬別為了說教而說教。
02
傳統——成人動畫最終的未來
儘管有明顯的硬傷，但《妙先生》絕非沒有優點。
首先是更加靈動多彩的畫風。比起《大護法》圍繞花生鎮單一場景展開故事，《妙先生》採用了公路片的節奏，一路經過村莊、城鎮、森林、峽谷、秘境……畫面的新鮮感和衝擊力讓人應接不暇，再加上更為奇幻的設定，視覺效果自然再上一層樓。
其次是更加凌厲多變的動作場面。比起《大護法》的單一招式，《妙先生》中每個角色都有獨特的武器和相應的武打設計，再加上劇情安排，片中幾乎每兩個「高手」都要至少打一場，我們得以欣賞到多重兵器華麗碰撞帶來的視覺快感，而奇幻能力的設定更將打鬥效果大大升級。
《妙先生》首發預告展現精彩打鬥場面
再次是更加別出心裁的配樂。比起《大護法》點到為止的配樂，《妙先生》片中雲香內心崩潰後與青梅竹馬夫君往事歷歷在目時響起的蘇州評彈《青梅逝》驚艷全場，片尾丁果捨生取義時回首來路種種的《能解答一切的答案》配合周深的深情演唱更是催人淚下。
《妙先生》插曲《青梅逝》
《妙先生》片尾曲《能解答一切的答案》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電影根植於其上的東方思想。
我們先從片名入手，何為「妙先生」？
官方解答是這樣的：其不善不惡不好不壞，聲音可長可幼，如同道家「大象無形」，兼容百態，制定人與自然的規則。
很明顯，妙先生的原型就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道」：對於道家來說，善惡都是相對的概念，有一善，就有相應的一惡。老子說：「天下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意思就是人類知道什麼是善，是因為有不善的存在——正對應了不善不惡不好不壞；後面的描述更是一一對應了大音希聲、大道無形、道法自然等道家理念；而「妙」「道」諧音同樣暗示了這一點。
因此，片中幾位主角都聽從了妙先生的啟示，也就是按照道家的方法做事。甚至男一號丁果本身就一度被妙先生「復活」過，最終犧牲後妙先生再度對他說「到時候再喚醒你」，也對應了道教思想家莊周在《莊子·知北游》中所云「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即生是死的同類，死是生的開始，生、死只是事物存在的不同狀態，唯順應自然可以超越生死、與道同體。
除了道，全片另一大傳統思想就是佛。
本片男女主角的名字分別是丁果、殷鳳，放在一起就是「因」「果」。
正所謂「萬法皆空，因果不空」，即種下了什麼樣因，一旦緣分成熟，就必受其果報，這是天地萬物的規律。這個規律正好暗合《妙先生》三主角一路探尋的線索——在揭示謎底的千佛窟，主角最終發現是貪婪的人類種下了惡因，打破了彼岸花、冰紈玉、火蟬三者之間的自然平衡，造成了彼岸花過度繁殖，導致人類更加墮落，從而收穫了惡果。
片中三個金色彼岸花宿主的小故事更是反映了《金剛經》中的「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意思是一切你所能看見的事物外表，都是虛假，不真實的。第一個故事中孝子那看起來奄奄一息的可憐養父，在孝子為了全村犧牲成為金色彼岸花後竟將其一口吞下，只因聽說過吃彼岸花能實現願望的謠言；第二個故事中白天偷奸耍滑的賭徒卻心有大愛，夜晚成為收養一堆孤兒的奶爸；第三個故事中丈夫難改嗜賭如命的惡習，甚至逼雲香賣身養家糊口還賭債，但云香卻一廂情願被山盟海誓蒙在鼓裡，看不透放不下，終落得香消玉殞……
除佛、道之外，片中還有一位點睛之人——無生，他的一生可以被濃縮成一句話「朝聞道，夕死可矣（出自《論語·里仁》）」，他後來的犧牲與殷鳳的「殺身成仁（出自《論語·衛靈公》）」、丁果的「捨生取義（出自《孟子·告子上》）」共同反映了中國傳統的儒家思想中為了仁義之道不怕犧牲的精神。而他研學一生的《易經》，則被稱作「諸經之首大道之源」，是中華民族五千年智慧的結晶。
不難看出，儘管有明顯的缺陷，但《妙先生》這部成人動畫最大的突破在於，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儒釋道思想與電影主題、人物設定和劇情線索進行了巧妙融合，不再局限於小打小鬧小情小愛，在表達上更重國族認同，在美學上更具東方色彩，在意境上更加開闊深遠——一如《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經典台詞「我命由我不由天」出自東晉道教學者葛洪所著《抱朴子內篇》的「我命在我不在天」；一如《大魚海棠》的人物設定源自戰國思想家莊周所著《莊子·逍遙遊》的「北冥有魚，其名為鯤」「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
而這一步步突破，無疑會成就最富東方色彩和最具中國特色的成人動畫景象，也必將代表中國成人動畫發展的未來方向——文以載道，即承載着五千年燦爛文明和儒釋道三位一體思想的中國成人動畫之路。
因為，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傳統的，就是未來的。
文/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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