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雯麗在電影《立春》中,飾演了一名爛臉齙牙的大齡醜女。
她將自卑和傲嬌融為一體,清高着、彆扭着,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地活着。
所謂人們眼中的異類,不過是一群不願向世俗低頭,寧願苦着自己也要追求身心自由的藝術家。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當我們看到王彩玲在丑得無人問津時,她談夢想;看到心動帥哥了,她又嚮往愛情要投入生活的懷抱。
當你想說這也不過如此的時候,這個醜女人又拿出她最真誠最純粹的情感,幫助了萍水相逢的騙子實現夢想。
28歲沒往家裡拿過一分錢的帥哥黃四寶,一把年紀了,還經常被母親追着打。真是窮得連親媽都嫌棄。
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個像梵高那樣的藝術家,他也為此痴迷,大白天把自己關在房子里對着鏡子畫自己的身體。
最可憐的是胡金泉,一個男人醉心於跳芭蕾,被周圍的人罵作「二姨子」。
他只是想好好活着,認真跳舞,卻為世俗所不容,最終只能靠猥褻婦女罪進入牢房,拔出所有人心中的刺。
傲慢與偏見
王彩玲走路時邁着八字步,高昂着頭,還對旁邊的美女鄰居愛搭不理。
看起來她的高傲毫無道理,普通人一個,幹嘛把架子拿得那麼足。
到後來深入王彩玲的內心才知道,她所有的偽裝不過是為了掩飾內心的自卑。她知道外界對她的看法,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是不必虛以應對的。
她高昂的頭;她對周圍的人和物假裝視而不見;她格格不入的內心有自己的獨白:你們嘲笑醜陋的我,殊不知我高貴的靈魂還看不起膚淺的你們。
在劇中唯一真心追求過王彩玲的男人,是一個叫做周瑜的柴火醜男。
甚至有人在彈幕里說,周瑜的尊榮對不起周瑜的名字。
我默默地想,人怎麼可以這樣損?但腦子裡還是湧出「土根」「傻狗」的字眼,和彈幕相呼應了。
就算是王彩玲自己,在面對周瑜表白的時候,也還是毫不客氣說出:我寧吃鮮桃一口,不要爛杏一筐。
她盛氣凌人的表情,似乎是周瑜的表白侮辱了她。
其實很多人都活在自我感覺良好中:就算我不是最美的,那我也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就算我遺世獨立地孤單着,也不容隨便什麼人來褻瀆。
公正地講,論靈魂的純凈度,周瑜確實配不上王彩玲。
從他詆毀兄弟,拿着心愛女人的脫衣照敲詐兄弟母親的行為來說,周瑜是真的只配得上土狗的名字。
王彩玲用自己的傲慢來反抗人們對她的偏見。而周瑜卻用自己的行為,證明了人們的偏見似乎有點道理。
夢想和愛情是人生的最大謊言
很多人看《立春》這部電影,以為王彩玲是一個拚命追求夢想的人,但實際上,王彩玲只是想用她的夢想帶着她逃離現實。
遇見黃四寶之前,王彩玲的夢想是把戶口買到北京,然後通過北京這個大平台把自己輸送到巴黎歌劇院。
為此,她勤勤懇懇節衣縮食,省下錢一趟又一趟地往北京跑。
周瑜帶來黃四寶見她,希望王彩玲能通過關係引薦,幫黃四寶結束屢試不中的困局。
房內,是周瑜的喋喋不休。窗外,是黃四寶在百無聊賴的耍帥。
就那麼一個小小的窗口,激活了王彩玲的沉睡的愛情夢。
她主動跑去鍊鋼廠找到黃四寶送他一本書。
黃四寶還書的時候,順便提出希望王彩玲做他的實體模特。
要不是因為愛情,哪個未婚女子會一口應允?就算她很醜,三十年來也一直守身如玉,她的底線是絕不將就。
周瑜暗箱操作的查房行動,讓黃四寶越發地想逃離縣城。他慫恿王彩玲帶他去北京。
在火車上,兩個人開啟一輪扎心又現實的對話。
「你真的一點點一瞬間都沒有對我動過心?」
「我很敬重你,一直把你當哥們。」
「你是因為我丑,才把我當哥們的吧!」
「難道男女間非得用愛情來表達嗎?」
「一個女人對男人最深的感情只能是愛情。」
「我沒那麼高的境界,我很庸俗!」
夢想渺無希望,王彩玲想通過愛情這條通道把自己帶回現實。她已經說了,她可以為了黃四寶放棄之前努力的一切。
可是,同樣被辜負。
她只能回到原來的軌道去繼續追逐夢想。
王彩玲可以用愛情做借口來背叛夢想,而黃四寶卻不願意犧牲自己的色相,為夢想獻身。
在一次酒醉失身後,黃四寶狂怒不已,他抓着王彩玲的領脖,用最粗暴的語言同時摧毀了兩個人的夢想。
我不純潔了,我厭惡我這個人了。
這一對窮男醜女告訴我們,夢想和愛情就是人生中的一大謊言。
夢想需要支撐,愛需要理由。當你條件不夠的時候,便什麼都沒有了。
謊言與立錐之地
被黃四寶當眾羞辱後,王彩玲在當晚跳了樓。
之後,她蜷縮着包裹得像大粽子似的兩手,又回到了縣城。
這一次,她不再頻繁地跑北京,打算平靜的生活。
當初的虛榮給王彩玲埋下麻煩,總有人想藉助她在北京的關係給自己幫忙。
一個光頭女孩說自己得了癌症,想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完成夢想。
萍水相逢哎,互不了解的,王彩玲居然做了一個捨己為人,成全她人夢想的決定。
她拿出自己縮了水的全部家當,告訴女孩,我沒有什麼北京關係,你趕緊拿着這些錢自己去疏通。
看到這一刻,才終於明白,王彩玲為什麼高傲。因為她才是一個最純粹的人。
一直以來,她都知道錢可以疏通關係,可她不屑於此,她自信自己的嗓音會是最好的敲門磚。
雖然後面她已經明白,這種自我陶醉是自欺欺人,可她還是痴心不改。
這就好比浮躁的人心為了掙快錢毫無下限,很多人看懂了,卻彎不下腰。他們堅守自己的內心,為的僅僅是一份踏實和安寧。
那個年代的一萬二,隨隨便便就送人了,王彩玲讓人窒息的單純,換來的卻是謊言和欺騙。
人家是為了營銷自己,製造了一出時日無多的謊言。
結果,那個光頭女孩成功了。
這就是現實。
看來這部電影很深刻啊,巧妙地諷刺了成功靠的是炒作、疏通和營銷。
沒有手段,你啥也幹不成。
再說胡金泉這個人,喜歡跳舞,然後把舞跳得很好。
卻時刻活在痛苦當中。
人們不欣賞他也就算了,還經常背後詆毀,說他是「二姨子」。
到哪都有指指點點,連帶了老母親也面色晦暗,唉聲嘆氣。
認識了王彩玲之後,胡老師有了新的想法,他要假結婚,糾正人們對他的偏見。
這麼聲勢浩大,只是為了求放過。這不能不說也是做人的一種悲哀。
王彩玲是丑,但她不是傻。
從來都拎得清。
她說當炮灰的是我不是你,所以不能答應。
他們兩個可以互懂,可以惺惺相惜,卻不能結為夫妻。
告別時胡金泉說,看天氣預報了,今晚有雪。
這場雪是一個了斷。
是一場告別,也是一次封口行動,他要打破人們固有的思維,承認他是一個正常的人。
胡老師把最崇拜他的女學員引誘到男廁所,在一群人的圍觀下,動手動腳。
出來的時候,他的白色毛衣髒了。
終於,在他跟世俗水火相容之後說道:
這麼多年,我是懸案,扎在別人的嗓子眼上。這一下我踏實了,大家也都踏實了!
王彩玲去看守所看胡金泉。那一刻他相當平靜,甚至還有點自喜。
心靈的牢籠比身體的牢籠更能囚禁人。
他說穿着布鞋我一樣可以跳芭蕾。看着他踮起的腳尖,有種莫名的悲涼。
世俗地界沒有他的立錐之地。只有逃離,方得自在。
這個世界容得下任何謊言,卻容不下真切的熱愛。
經歷了光頭女孩的欺騙和胡金泉的入獄,王彩玲開始清醒,堅持夢想對於她來說毫無意義。
她回了趟家,在母親的催促中,打算把自己嫁掉。
婚介所是騙人斂財的地方,她唯一動過心的男人成了一個徹頭徹尾,人人喊打的騙子。
街頭相遇那一刻,兩人不僅相顧無言,還都內心平靜。
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
王彩玲收養了一個叫小凡的小女孩,開始了平凡的生活。
她隱入世俗,成了一個菜場賣羊肉的大媽。
這一下,周圍的人都滿意了,連她中過風的爸爸,眼神也清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