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時候,美國的堪薩斯大學和比利時的摩倫貝克相繼舉辦了一場名為「What you wearing?」的展覽。
這個展的內容,就是18位女性在遭受性侵時身着的衣服。
與很多人的猜測不同,這些衣服絕大多數都稱不上是暴露,甚至可以說是保守。
T恤、過膝長裙、運動裝……還有工作裝。
以及童裝。
是的,童裝。
「我們還收到了一件上面印着小馬駒的兒童襯衫,看起來就讓人覺得心痛。」
而這個展的目的,就是提醒人們,重要的並不是這些無辜的受害者們當時身上穿了什麼,暴露與否,抑或是化沒化妝,舉止輕浮與否。
這些都不是她們被侵犯被傷害的理由。
但很諷刺的是,在當下,受害者,而不是強姦者,常常成為指責挑剔的對象。
「今天穿這樣去公司,被人問你不怕被強姦嗎?」
強姦案發生的時候,先爆出的也永遠都是女性受害者:
「18歲少女遭強姦後被焚屍」
「某某少女被鄰居誘騙強姦兩年」……
新聞一出,滿眼滿屏都是「少女」「女孩」這樣引人遐想的字眼,緊隨其後也永遠都是女性的照片,好不容易看到一張強姦犯的照片,上面還打上了碼。
這些錯誤,我們現在還在犯着,而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一部電影就已經針對以上問題給出了答案。
《暴劫梨花》
影片由真實事件改編,於1988年在美國上映,是好萊塢歷史上第一部直接描寫性侵罪行的電影。
本片由喬納森·卡普蘭執導,朱迪·福士特主演,一舉拿下了第61屆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女主角,豆瓣評分為7.9分。
影片的開場很有吸引力。
固定長鏡頭中,橋下的一座酒吧矗立,演職員表出現,畫面從白天到黑夜。
深夜,畫面上一個男人的出現打破了平靜,他跌跌撞撞地衝進電話亭。
我們從他斷續的陳述中得知,這個酒吧剛剛發生了一起輪姦案,三四個男性輪姦了一位女性。
接着,一個衣冠不整的女性衝出來,在路邊大喊,並攔車求助。
她就是本片的女主角,莎拉。
這個場景對於觀眾來說是非常具有衝擊力的,有一種驚天大雷的感覺。導演彷彿在告訴觀眾,強姦的發生,是沒有預兆的,我們每一個人,都可能遭受這種非人的暴力和侵犯。
接着,就是醫院的場景。
我們看着莎拉被審視,被檢查,被拍照。
「你通常使用什麼避孕措施?」
「上次月事是什麼時候?」
「意外之前的性交是什麼時候?」
「你得過性病嗎?」
……
程序化,冷冰冰,例行公事。
但好在,片中出現的無論是警察、醫生、心理輔導人員,還是律師,通通都是女性。
然而即使在今天許多地方,我們的性侵受害者去警察局報警時,常常是一群男性警察在一遍又一遍地盤問她們,被強姦時用的什麼姿勢,有沒有戴套,做了幾次,用手指還是用生殖器,過程詳細地敘述一遍。
往往這個過程會重複很多次,而每一次重複對於受害者來說都是心理上極大的踐踏和傷害。
在2019年的美劇《難以置信》中,有兩起中間相隔了三年的強姦案。
2008年的時候,瑪麗遭受強姦,報警後男性探員對其進行了肆無忌憚地盤問。
而在2011年,一位女子在受到侵害後,女警探卡倫趕到現場後,先是安撫受害人的情緒,隨後把她帶到私密的車內,徵求她同意後,開始小心詢問案件細節……
所有這些都是在提醒我們要迅速增加女性警員和醫生的數量,並對警察進行一定的培訓,盡最大的努力降低對受害者的二次傷害。
在《暴劫梨花》中,我們發現莎拉相對而言非常冷靜和堅強,她對於醫生警察律師提出的問題和要求都相當配合,每一個步驟都完成的很好。
其中包括報案、做檢查、返回酒吧指認罪犯等。
最後一個步驟,看着簡單,實際上是非常困難的。
當你被人控制,被人侵犯,並好不容易逃出來,這個時候讓你立馬再回去那個地方,看着那個人,這對於受害者來說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但莎拉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整個過程中,莎拉聲音嘶啞,身體只有機械性的反應,眼神獃滯,這些生理上的表現無一不在傳遞着一種剛經歷過巨大創傷後的悲傷和心如死灰,把我們一下子就被帶入到那種無助當中。
直到這個時候,莎拉在觀眾面前的形象,完全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的形象。
而下面,影片才開始逐漸挑戰觀眾的道德準則。
隨着影片的進行,我們得知莎拉並不是一個乖乖女,她會濃妝艷抹,會舉止輕浮,會和男人調情,還酗酒,抽大麻,就連車牌上都寫着「sexy lady」(性感女郎)的字樣。
說白了,莎拉並不是一個「完美的受害者」。
甚至在被強姦的那晚,她還在竭力賣弄風情,和強姦犯還接過吻,還和他們一起喝了很多酒,磕了葯,玩了彈子機。
這個時候很多人就要說了,這女的不是活該嗎?不是自作自受嗎?
是的,當時很多人都是這麼認為的。
所以在莎拉被輪姦時,旁邊有一群人在拍手叫好,因為他們絲毫不覺得這是一次強姦,而只是一場「show」。
在這樣的輿論背景下,那幾個輪姦的男人最後只被判了兩年的刑,罪名還不是強姦,是暴力傷人。
這就是說,只要表現好,他們九個月就能出獄快活了。
而莎拉呢?
她和男友分了手,打電話給母親本想尋求安慰,卻被母親問了好幾遍是不是來要錢的,她還被人們視為人盡可夫的妓女……
莎拉把頭髮剃了,再也不接近任何男人,整天只待在自己的小屋子裡。
情緒崩潰時,她衝到律師凱瑟琳的家裡,質問她,是不是因為自己不是大學生,出身不高貴,所以最後得到的是這種結果?
如果她舉止更優雅一點,行為更檢點一點,背景更強硬一點,後果會不會不一樣?
當凱瑟琳看着眼前這個瘦小的姑娘在短短的時間內迅速枯萎下去時,身為女性的她也開始質疑自己之前作出的決定。
當看到莎拉在開車撞了一個嘲笑她的男人而進了醫院之後,凱瑟琳決定起訴當時在酒吧里起鬨鼓掌的那些旁觀者。
因為他們不是無辜的,是他們促成了這起強姦。
在眾人的不理解中,莎拉和凱瑟琳真正實現了「Girls Help Girls」,兩人互相鼓勵支持,直至獲得了最後的勝利。
還記得在法庭上時,被告方律師曾問莎拉,被強姦時有沒有表示過自己的不願意,有沒有說「走開」「停下」之類的詞彙。
莎拉說沒有,她一直在說「NO」。
當被告方律師試圖狡辯「沒有拒絕就說明默認」「女人說不代表着心口不一」等等時,凱瑟琳給出的答案是:「No means no.」
不就是不的意思,就是拒絕、不可以、不行的意思。
沒有什麼欲擒故縱,就是單純的不可以,不同意。
《暴劫梨花》在這一點上,幾乎是給出了教科書般的答案。
是的,女性挑逗也好,穿着暴露也好,舉止輕佻也好,只要女性說「no」,那就是不行。即使在性行為過程中,只要女性不願意,那就是算強姦。
這就是為什麼會有「婚內強姦」一詞的原因。
任何違背女性意志而強行進行的性行為,都算是強姦。
而任何直接促成強姦的行為,也算是犯罪。你可以不作為,但你絕不能起鬨、鼓勵和攛掇,否則你就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從20世紀六七十年代開始,歐美興起了第二次女權運動的高潮。經過女權主義者不懈的努力,女性權益得到了極大保障,但是在當時的社會觀念中仍存在着性別歧視的問題,女性仍然是作為一種被「凝視」的「他者」。
《暴劫梨花》的價值就在於,它通過莎拉的形象,向傳統的女性觀念發起了挑戰,傳遞了先進的、正確的女性主義觀念。
要知道,這部電影上映於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而我們當下的社會還沒有能做到這一點。幾十年過去了,我們真的進步了嗎?
《暴劫梨花》除了主題上的超前,朱迪的演技也撐起了整部電影。
片中,她用自己的眼神、肢體動作、面部肌肉等細節來詮釋人物。
莎拉被強姦後的眼神獃滯,到後面慢慢反應過來時,她開始了較為頻繁的眨眼活動。
警察讓她指認罪犯時,莎拉先是下意識地展現了對於痛苦記憶的逃避,眉毛用力一緊,然後下定決心跟着警察走進了酒吧。
當遭受到不公時,莎拉先是一種難以置信的震驚眼神,隨後轉為憤怒,然後開始痛苦。這種細微的表演是非常有層次的,也是非常考驗演技的。
像這樣細緻入微的詮釋,在片中還有很多。
朱迪讓我們看見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真實人物,而只有莎拉這個人物立住了,影片的深層主題才能出來,作品才能立起來。
除了莎拉,朱迪在四十多年的表演生涯中,塑造了眾多讓人過目難忘印象深刻的經典角色。
朱迪·福士特是好萊塢的天才少女。
作為一名演員,她斬獲兩次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第二次是《沉默的羔羊》),兩次最佳女配角提名。
從少年天才教科書式地演出《的士司機》中的雛妓艾瑞斯到主演《暴劫梨花》中的爭議少女莎拉;
從近乎完美地出演了《沉默的羔羊》中的女警探克拉麗絲,再到《大地的女兒》)中的瘋癲少女妮爾。
在朱迪本人成為兩個孩子的母親之後,她開始在影片中塑造一個又一個「堅強的母親「的形象,如《安娜與國王》中的安娜、《顫慄空間》中的單親母親梅格·阿特曼、以及《空中危機》中的凱勒·普拉特。
1991年,朱迪拍攝了自己的導演處女作《我的天才寶貝》,這部作品繼續通過女性視角來審視人性、家庭和社會等多重問題。
而無論在表演,還是導演上,朱迪都十分注重細節,力圖用真實來打動觀眾,這一點在《暴劫梨花》中表現得尤為明顯。
但除此之外,《暴劫梨花》也不是沒有缺點。
它最大的缺點就在於凱瑟琳身上,她作為律師太符號化了,像個工具人,幾乎沒有任何的情緒和人物弧光。
在之前文淇妹妹主演《嘉年華》中,史可飾演的律師也是這個毛病。
這兩個女性,都太偉光正了,都太正義善良了,導致影片的可信度不是很高,這就使得結尾的成功看起來太像是一個幻想了。
這也是我們之後再拍攝女性題材的影片時要注意的一點,那就是成長和變化不應該只存在於主角身上,配角也要有,不然這種女性主義是不徹底的。
總的來說,《暴劫梨花》是一部很優秀的作品,即使在今天也很難被超越。這種超越,不僅包括電影技術上的,還包括女性主義觀念。
文/皮皮電影編輯部:童雲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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