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9.2分到4.8分,網飛親手殺死了《愛死機4》

作為netflix(網飛)原創出品的ip,《愛,死亡,機械人》(以下簡稱《愛死機》)自2019年推出第一季便倚靠頗具獨立藝術氣質的動畫風格和豐富的題材創作吸引了一批忠實的觀眾。

儘管單集評價褒貶不一,但觀眾總能在一季諸多故事中找到至少一部喜愛的短篇動畫。

近期熬過了疫情和好萊塢編劇大罷工,經歷了三年的等待,《愛死機4》終於和觀眾見面,然而帶給觀眾的卻只有無盡的失望。

觀眾等待第四部的時間和甄嬛在甘露寺修行的時間一樣長,儘管第四部和此前三季一樣保留了獨特的美術風格和優質流暢的特效,不過觀眾也和卧病的皇帝一樣,再也摸不到美人從前的秀髮,能夠觸及的只有網飛文娛工業流水線上產出的冰冷珠翠。

從前《愛死機》中的人文情懷已經死了,是網飛親手殺了它,如今在觀眾面前的是「瞎糊弄·愛死機」。

是「終究錯付」還是「菀菀類卿」

美國主流媒體對《愛死機4》總體持積極評價,確切地說是在全面肯定的前提下進行不痛不癢的批評,與網飛普通訂閱用戶的評價背道而馳。

缺乏靈魂、缺乏故事性、沒有能夠打動人心或令人眼前一亮的敘事、陳舊、重複、無聊,構成了普通訂閱觀眾反饋觀點中的高頻詞彙。

中國觀眾賜名《愛死機4》為「貓,宗教,外星人」很好地概括出本季對《愛死機》科幻基調的偏離和內容上的重複性。

《愛死機4》與常見營銷話術「原班人馬,傾情力獻」極度適配,在整季十則短篇故事不僅有前幾季的創作者和風格,更有很多既視感極強的故事。

同樣採用微縮模型與移軸攝影,本季第二集外星人入侵地球故事與第三季《迷你亡靈之夜》在形式上高度一致,在故事走向上如出一轍,結尾一副互聯網玩爛梗做派;

第三集《蜘蛛玫瑰》與第三季《蟲群》改編自同一位小說作者相近世界觀作品,在視覺風格缺乏差異性的前提下,《蜘蛛玫瑰》出現了《蟲群》中類似的概念卻並未充分展開,在龐大的世界觀里講述了一個乍一看是養寵療愈傷痛的溫情故事但開放式結尾裝出一副需要細琢磨的姿態,不僅沒能達到引人深思的效果反而暴露出本質敘事能力不足,虎頭蛇尾;

400男孩》和第一季經典之作《齊馬藍》同一製作團隊,延續了《齊馬藍》的視覺風格卻沒能延續《齊馬藍》的雋永意境和言簡意賅的敘事,和《蜘蛛玫瑰》的問題一樣,講一個漏洞百出虎頭蛇尾的故事但要求觀眾深入思考,體會其明喻暗喻;

第五、六、八、九、十集上演貓、宗教和機械人三種元素的換乘戀愛綜藝;

第七集《暴龍尖嘯》是第一季《桑尼的優勢》變體,同時也是令中文母語者困惑甚至憤怒的故事。

敘事能力削弱、自我重複成為《愛死機4》差評如潮的最主要問題。

相較於第二季和第三季只有八集的集數,第四季有十集,並不是集數最少的,然而單集時常縮短,以及兩集難以擺脫湊數嫌疑(第一集大衛·芬奇指導的動畫版「紅辣椒樂隊」音樂錄影和第九集《智能型設備,愚蠢型主任》脫口秀段子拼盤)讓觀眾在質疑創作者能力之餘難免對創作態度產生疑慮。

在人工智能侵蝕創作領域的時代背景下,本應更加科幻的《愛死機》已經被現實打敗。

圍繞着《愛死機4》發出「創作者想像力已死」的悲嘆或許對創作者有失公允。觀眾因《愛死機4》失望高呼「終究錯付」時也不要忘記網飛本就是靠一招「菀菀類卿」才有了如今的規模,網飛所有作品都存在高度的自我重複性,或者說網飛作品是在大量自我重複中進行微量創新,《愛死機4》的自我重複和無聊不過是網飛整個平台特性的又一例證。

2011年網飛為了業務擴張開始原創內容,依靠用戶偏好數據選定《紙牌屋》作為平台第一部原創流媒體作品。《紙牌屋》獲得巨大成功後,網飛一直延續依靠用戶偏好製作內容的思路。

為了與好萊塢製片廠這樣的傳統娛樂內容生產商競爭,網飛會給予諸如大衛·芬奇、馬丁·斯科塞斯、奉俊昊這樣的知名導演很大的創作自由度,但對絕大多數平台原創內容都有嚴格的拍攝標準和視覺呈現規定。

為了配合平台播放設備和用戶使用場景,網飛回要求平台出品原創內容必須使用高清數字攝像,儘可能簡化場景並突出人物以節省成本。

由於網飛出品的高自由度、知名導演作品獲得了更多關注,因此觀眾更容易忽略網飛對於平台原創內容的創作的限制,而這種限制的目的和結果都指向內容的「相似性」。

創作講究百花齊放,這與網飛成功的關鍵背道而馳。網飛本質是一家互聯網公司,和其他互聯網公司一樣依賴數據生存,通過大數據分析觀眾偏好並投其所好是網飛原創內容生產的第一準則。

網飛第一部原創劇集選定《紙牌屋》是因為平台多數用戶喜歡《紙牌屋》的英國版本,網飛對平台原創內容進行標準規範是為了這些作品本質存在相似性,如果觀眾喜歡甲那麼觀眾極大可能也會喜歡乙,網飛依靠着不斷推送相似內容實現用戶留存,觀眾喜歡《愛死機》前三季內容,那麼大概率也會喜歡相近的第四季。

《愛死機4》的生成並不基於創作思維而是基於互聯網思維。網飛一直存在路徑依賴的問題,《愛死機4》不是網飛第一次用互聯網思維搞創作並搞死創作,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網飛的罪

《愛死機4》的差評如潮是主觀性的,心因性的,客觀上它算得上是美國文娛產業流水線合格產品。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愛死機4》惡劣的觀感源自觀眾的失望。2019年第一季初見時呈現出的高度創作自由和豐富內容讓觀眾對網飛平台特性產生了錯誤認知,對這一系列產生了高度期待,因而當第四季僅剩下文娛流水線合格產品品質時,觀眾感受到了巨大的心理落差。

然而觀眾的主觀因素並不構成赦免網飛之罪的要素。

就在《愛死機4》正式播出前夕,網飛公布了2025年第一季度財報,用數據向股民宣告自己坐穩全球流媒體頭把交椅。

2024年第四季度網飛尚且需要面臨迪士尼流媒體平台收益暴增帶來的壓力,果斷效仿迪士尼會員費漲價、開通廣告套餐之後,本就在市場佔有率上存在絕對優勢的網飛本季度收益遙遙領先。

依賴廣告而非會員訂閱費用的收益模式變更意味着網飛無需像推出《紙牌屋》時那樣需要依靠內容品質留住用戶,只要能夠製造話題性內容吸引用戶,網飛便能通過廣告收益抵消用戶流失帶來的損失,罵也算流量。

做好內容難,但製造文娛垃圾很容易,隨着網飛收益模式的改變,網飛將進一步喪失生產優質內容的動力。

如果說用「猜你喜歡」的互聯網思維不斷自我重複製造相似內容是網飛犯下的懶惰之罪,佔有市場絕對優勢地位後變本加厲壓縮生產成本並試圖創作更高收益是網飛犯下的貪婪之罪,那麼《愛死機4》中內容的單一化則證實網飛正犯下傲慢之罪。

高度國際化而非局限於北美市場是網飛在市場佔有率上力壓迪士尼的根本原因,但相比業務拓展期的平台自製內容,如今的網飛和迪士尼一樣呈現出絕對的北美文化中心主義。

相比《愛死機》最初呈現出的富有想像力的、多元化的文化呈現,《愛死機4》淪落為又一個平庸的美國文化產品:美國樂隊演唱會、美國低分恐怖片敘事、美國家庭生活形態以及美國社會中少數族裔文化刻板印象。

可以用互聯網思維慣性為創作懶惰開脫、用資本逐利的貪婪為成本壓縮開脫,但創作者的傲慢找不到借口開脫。

在贏家通吃的資本市場中,不作死就不會死。然而對於內容平台,懶惰、貪婪、傲慢會殺死創作,網飛早已成為一台龐大的、沒有感情的逐利機器,它早已失去了最初僅有的對創作的愛意,也正在為走向死亡的創作掘出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