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70歲,老伴走後去女兒家養老,一頓飯後我賭氣回家:人老了真難

落葉歸根

"我不去!我寧願回自己家!"

飯桌上,我突然起身,腿一軟險些摔倒。

女兒小敏手疾眼快扶住了我,我卻甩開她的手。

女婿的筷子在半空中停住,孫女小雯睜大了眼睛看着我。

一碗熱騰騰的雞湯撒了,湯水濺到我的褲腿上。

那滾燙的觸感像是一把火,燒得我臉上掛不住。

"爸,您這是幹啥呀?吃個飯好好的。"小敏皺着眉頭,手裡攥着餐巾紙要替我擦褲子。

我側身避開:"不用管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了。"

七十歲的人了,卻像個孩子一樣賭氣。

老伴走後,我的性子越發倔強,彷彿這樣才能掩蓋內心的孤獨和脆弱。

推開門,一九八八年初冬的北風如刀子般割在臉上。

我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往回走。

那個住了四十年的老房子,自從上個月老伴離世後,如今只剩我一個人。

"爸,您慢點!"小敏追了出來,"外面冷,您回來吧,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頭也不回,擺擺手:"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行。"

"這倔脾氣,跟頭驢似的!"小敏在後面嘀咕。

我聽見了,腳步卻沒停。

是啊,老了就成驢了,固執,不聽勸,難伺候。

回到家,反鎖門,靠在門板上長出一口氣。

透過窗戶,能看見小區里光禿禿的梧桐樹,幾片殘葉在風中搖曳,像極了我現在的處境——風燭殘年,孤零零的。

老伴生前總說,這梧桐樹好,夏天遮陰,冬天落葉,一年四季都有看頭。

如今樹還在,她卻不在了。

我摸了摸胸前口袋裡的那方手帕,是老伴留下的唯一一件隨身物品。

醫院搶救那天,護士把它和老花鏡一起交給我,說是從老伴衣服口袋裡找到的。

那手帕已經洗得發白,角落綉着一個小小的"周"字,那是她的姓。

我曾是一名中學語文教師,在縣城第二中學任教三十餘年,桃李滿天下。

如今退休多年,老伴去世後,女兒一直勸我去她家住。

可我心裏明白,年輕人有自己的生活,老人進了兒女家門,輕易就成了"多餘人"。

何況今天那一出,不就是因為我聽見小敏和女婿小聲嘀咕說:"爸爸來了,咱們得調整一下作息時間,別打擾他午休。"

我當時就想:這是客氣話,還是嫌我麻煩?

就這樣,一時想不開,竟在餐桌上鬧了這麼一出。

晚上,電視里播着春晚重播,我卻無心觀看。

記得老伴在世時,我們倆總會一起看春晚,她笑得前仰後合,我在一旁偷偷看她,比看節目有趣多了。

如今電視再熱鬧,也熱鬧不進我心裏去。

夜深人靜,我拿出老伴的照片。

那是我們三十年前照的全家福,小敏還只有十歲,扎着兩個小辮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

老伴站在她身後,一隻手搭在她肩上,另一隻手扶着我的胳膊。

那時候,我們都以為,日子會這樣一直過下去。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去市場買了些新鮮蔬菜和兩條鯽魚,拄着拐杖去了女兒家。

按門鈴時,我的手有些發抖。

"爸!"小敏開門,臉上的驚訝轉為喜悅,"您怎麼來了?"

"給你們送點菜,"我揚了揚手中的袋子,"昨天是我不對,老毛病又犯了。"

女婿從房間里出來,接過我手裡的東西,笑道:"爸,快進來坐,外面冷。"

"是啊,爸,您昨天走得太急,連大衣都沒拿。"小敏接過我的拐杖,扶我進屋。

我不善言辭,只是點點頭,心裏卻暖了幾分。

在他們家,我硬是幫着收拾了廚房,擦了桌子。

我要證明,我還能幹,不是累贅。

小敏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忙活。

"爸,您別忙活了,歇會兒吧。"小敏站在廚房門口,臉上帶着猶豫。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怕我弄壞東西,怕我累着,或者單純地認為我做不好。

"我當了一輩子教書匠,回家還不是樣樣都干?你媽身體不好,家裡活計都是我做的。"我邊擦桌子邊說。

這話有點兒吹牛,老伴在世時,大事小事都是她料理,我最多幫忙洗洗碗、拖拖地。

可人老了,就容易美化過去,掩飾現在。

"爸,我知道您能幹,可是..."

"可是什麼?"我停下手中的活,直視她的眼睛。

小敏欲言又止:"沒什麼,您慢慢來。"

她轉身離開,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發現女兒的肩膀什麼時候也有些佝僂了。

歲月不饒人啊,我的小棉襖,如今也四十多歲了。

那天我在女兒家吃了午飯,幫着洗了碗,又抹了廚房檯面。

臨走時,女婿非要送我回去,我沒推辭。

路上,女婿開口了:"爸,您要是想來我們家住,隨時歡迎。"

我點點頭:"知道了,不過我還是喜歡住自己家。"

女婿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小敏很擔心您,您知道的,自從您上次感冒住院後..."

"我知道,我知道。"我打斷他的話,"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回到家,我站在門口,掏出鑰匙,手有些抖。

鑰匙插不進鎖孔,試了幾次才成功。

這老毛病又犯了,手抖得連鑰匙都拿不穩。

上次就是因為這個,半夜起來上廁所,沒拿穩杯子,摔在地上,光着腳踩到了碎玻璃。

傷口感染髮炎,差點沒了命。

小敏後來哭着說:"爸,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跟我媽交代?"

我當時就琢磨:人老了,連死都不由自己了。

進了門,房子里冷冰冰的,像是沒有生命的軀殼。

我打開暖氣,又去廚房倒了杯熱水。

桌上放着一個舊收音機,是老伴生前最喜歡的物件。

每天早上六點,她都會打開收音機聽戲曲節目,然後哼着小曲兒做早飯。

我摸了摸那收音機,心裏一酸,又趕緊收回手。

不能老是想她,想多了,人就廢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在家做飯,雖然只是簡單的麵條炒飯,但也算是自給自足。

有時實在饞葷腥,就去小區門口的小飯館,點個紅燒肉,要一壺老酒,自斟自飲。

小敏每天都要打電話來,有時問我吃了沒,有時問我今天做了什麼,有時就是單純地聊天。

我知道她是擔心我,但有時候還是會不耐煩。

"你別老打電話,我好着呢。"有一次我忍不住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小敏輕聲說:"爸,我就是想聽聽您的聲音。"

聽她這麼說,我鼻子一酸,趕緊岔開話題:"今天電視上說要下雪,你們那兒冷不冷?"

一周後,小敏來我家,說是幫我收拾房間。

我沒攔她,由着她忙活。

當她打開床頭櫃時,發現了我珍藏的老伴遺物——一條圍巾,幾封信,還有一張泛黃的照片。

"爸,您..."

話未說完,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那是三十年的感情,是融入骨髓的習慣,老伴走後,我每晚都要摸一摸那條圍巾才能入睡。

"我怕忘記她的樣子,"我哽咽着,"也怕自己孤獨終老,沒人知道..."

小敏抱住我,我感到她的肩膀也在顫抖。

"爸,您別這樣,我們都在呢。"她抽泣着說。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不只是我在想念老伴,小敏也在想念她的母親。

我們的痛苦是相通的,只是表達方式不同。

"那圍巾是你媽四十歲生日那年,我送給她的。"我擦了擦眼淚,輕聲說,"那年她總說膝蓋疼,我想着給她暖和點。"

小敏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條深藍色的圍巾,上面還留有一絲淡淡的茉莉花香。

那是老伴用的洗衣粉的味道。

"我記得這條圍巾,媽總戴着它去單位。"小敏撫摸着圍巾上繡的花紋,"那時候我還嫌它老氣,現在看來,挺好看的。"

"那是蘭花紋樣,你媽最喜歡的。"我指着圍巾上的刺繡,用了繁體字"蘭",老伴生前總說繁體字更有韻味。

小敏點點頭,又翻看那幾封信。

那是我和老伴年輕時的書信,那時我在城裡教書,她在鄉下醫院做護士,每周才能見一次面。

書信成了我們聯繫的唯一方式。

"你爸年輕時也是個文採好的人。"我有些不好意思,"那時候沒有手機,寫信是唯一能表達思念的方式。"

小敏翻看着信紙,笑道:"爸,沒想到您還挺浪漫的。"

我擺擺手:"哪來的浪漫,都是實在話。"

那天晚上,小敏一家開了個"家庭會議",我被安排在客廳看電視。

隱約聽到他們在商量什麼"兩地分居""裝監控"的方案。

我心裏明白,他們是在為我操心。

可我就是不願意搬去女兒家,總覺得那不是我的地方。

住了一輩子的老房子,每一塊磚、每一寸土都有我和老伴的回憶。

離開這裡,就像離開了她。

第二天早上,小敏來找我談心。

"爸,我們商量了一下,您要是實在不願意來我們家住,那就按您的意願。"小敏語氣鄭重,"但是有個條件,我們要在您家裡裝個監控,這樣我們能及時知道您的情況。"

我看着女兒疲憊的眼睛,知道她昨晚一定沒睡好。

"行,聽你的。"我答應得痛快。

小敏明顯鬆了一口氣:"還有啊,社區老年服務站有個活動,爸您要不要去看看?"

我挑了挑眉毛:"什麼活動?"

"聽說有棋牌室、書法班,還有心理輔導,挺多老人去的。"小敏解釋道。

我想了想,點頭同意了。

既然答應了女兒,總要做點什麼讓她放心。

幾天後,社區老年服務站的王主任來訪,是個四十齣頭的女人,說話溫聲細語。

"李老師,"她笑着叫我,知道我曾是教師,"社區新開了棋牌室和心理輔導室,歡迎您有空來坐坐。"

我才知道,這竟是小敏的安排。

"行,有空我去轉轉。"我答應得有些敷衍。

王主任卻不在意,又聊了些家常,臨走時說:"李老師,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思念是正常的,但不能被思念吞噬。"

這名字勿用,竟用孟浩然的詩來開導我,倒是投我所好。

我送她到門口,看着她走遠,心想:這姑娘文化不錯。

第二天是周六,我鼓起勇氣去了社區服務站。

推門進去,裏面已經坐了七八個老人,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看報紙,還有的在聊天。

"喲,新面孔啊!"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沖我招手,"來,坐這兒。"

我有些局促地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我姓錢,退休前是物資局的,你呢?"他熱情地問。

"我姓李,原來是中學教語文的。"我簡短地回答。

"教書先生!那好啊,我正好有個字不會寫,你教教我。"錢老頭拿出紙筆。

就這樣,我稀里糊塗地開始教他寫毛筆字。

不知不覺,兩個小時過去了。

回家路上,我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想起老伴,心裏有些愧疚,又有些釋然。

人活着,總要往前看。

豈不是有句老話說,人生如棋,落子無悔。

既然已經失去了老伴,那就得學着一個人好好活下去。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規律地去社區服務站。

那裡的老人各有各的故事,有的比我更慘,老伴走了,兒女又在國外;有的比我幸運,雖然獨居,但子女就在隔壁樓。

聊着聊着,我的心情竟然逐漸開朗起來。

特別是和錢老頭下棋時,那種專註的狀態讓我暫時忘卻了孤獨。

"老李啊,人老了就得有點樂子。"錢老頭常這麼對我說,"我那老伴走得早,要不是找到這兒,我早就躺炕上等死了。"

聽他這麼說,我也就釋然了許多。

最終,我還是決定留在自己家。

小敏給我裝了視頻監控,每天通話,隔天必來看我或者把我接去她家吃飯。

我開始去社區下棋,認識了幾位老夥伴,日子倒也不似先前那般難熬。

有一天,小敏帶着孫女小雯來看我。

小雯正在上小學三年級,是個乖巧的小姑娘。

"爺爺,"她怯生生地叫我,"媽媽說您會下圍棋,能教我嗎?"

我一愣,沒想到小雯會對圍棋感興趣。

"當然可以,來,爺爺教你。"我拿出塵封已久的圍棋盤,擦了擦上面的灰塵。

這副圍棋是老伴送我的六十大壽禮物,說是讓我退休後有事做。

可惜她走得早,我們都沒來得及好好下上幾盤。

看着小雯認真思考的樣子,我彷彿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那時的我,也是這般專註於教學。

"爺爺,這樣下對嗎?"小雯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子。

我看了看棋盤,點頭:"不錯,有悟性。"

小雯開心地笑了,露出兩個小虎牙,像極了小時候的小敏。

一時間,我竟有些恍惚,彷彿時光倒流,回到了那個老伴還在,小敏還小的年代。

"爸,您笑了。"小敏在一旁輕聲說。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露出了笑容。

是啊,多久沒笑過了?自從老伴走後,笑容彷彿也被帶走了。

"爸,我們商量了一下,打算每周末都帶小雯來您這兒學圍棋,您看行嗎?"小敏試探着問。

我心裏一暖:"當然行,我巴不得天天教呢。"

就這樣,我的生活有了新的寄託。

每到周末,小雯都會來跟我學棋,有時還帶着同學一起來。

我彷彿又回到了講台上,身邊簇擁着求知若渴的學生。

人老了,就像那片落葉,總想回到自己的根。

但落葉歸根,不是等待腐朽,而是融入泥土,孕育新生。

一個月後,小敏又來看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爸,您知道嗎?小雯參加了學校的圍棋比賽,獲得了三等獎!"她興奮地說。

我心裏比中了彩票還高興:"真的?那丫頭有慧根,學得快。"

小敏笑着說:"是啊,她現在天天念叨着要來跟爺爺學棋。"

聽她這麼說,我心裏像灌了蜜一樣甜。

這一天,我做了一桌豐盛的菜,邀請小敏一家來吃飯。

紅燒肉、清蒸魚、炒青菜、還有小雯最愛的雞蛋羹

"爸,您這手藝見長啊。"女婿吃得讚不絕口。

我得意地笑了:"你媽在世時,廚藝都是她教的。"

說完這話,我突然一怔,意識到自己把"你媽"說成了"老伴"。

可能在我心裏,她永遠是小敏的媽,是我的老伴,是這個家的主心骨。

小敏眼圈紅了,但她很快調整過來,給我夾了塊魚肉:"爸,多吃點,您瘦了。"

飯後,女婿提出要帶我去看電影,說是最近有部反映教師生活的片子不錯。

我想了想,答應了。

路上,小敏小聲對我說:"爸,您最近氣色好多了。"

我點點頭:"人總得活着。"

簡單的四個字,卻是我這幾個月來最大的領悟。

人老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放棄生活的勇氣。

昨天,社區老年合唱團邀我加入。

我想了想,答應了。

雖然五音不全,但好歹能湊個熱鬧。

下午四點,夕陽映照着我們排練的身影,歌聲飄蕩在小區里。

我們唱的是《夕陽紅》,唱着唱着,我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站在我旁邊的錢老頭遞給我一張紙巾,低聲說:"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就好了。"

我接過紙巾,擦了擦眼淚,繼續唱了下去。

歌聲中,我彷彿看到了老伴站在樹下沖我微笑,看到了小敏小時候奔跑的身影,看到了如今已長大的小雯認真下棋的樣子。

生命像是一本書,翻過的頁面無法重來,但未翻開的頁面仍然充滿可能。

老了,並不難,難的是找到回家的路。

而我,終於在夕陽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