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老師家5年,考上大學後杳無音信,有天卻突然出現在校門口

我抬起頭,恰好看見老師站在校門外,提着個褪色的藍布袋,眼神迷茫又小心翼翼。

五年了,我竟不知該如何面對。

我出生在七十年代初的東北小鎮上,那是個黑白照片般的年代。父親是煤礦工人,常年一身煤灰回家;母親在紡織廠做擋車工,整日在噪音中穿梭。家裡最好的家當是那台上海牌收音機,每天廣播里的《新聞聯播》都是全家的必修課。

高二那年冬天,一場突如其來的礦難奪走了父親的生命。那天,大雪紛飛,礦區的警報聲劃破了寧靜的夜空。母親從床上驚醒,拉着我跑到礦口,滿眼都是披着棉衣的家屬。

最後,他們把父親抬出來時,臉上還留着沒洗凈的煤灰。

"閨女,節哀。"大隊長塞給母親一沓錢,"這是撫恤金。"

母親接過錢,手抖得像篩糠。回家後,她一病不起,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精氣神。

我在煤油燈下複習功課,卻怎麼也看不進去。家裡的錢一天天見底,連續幾天,我只能喝稀粥充饑。學校雖有補助,但遠不夠維持生活。我決定輟學,去縣城磚廠做小工。

就在這時,班主任李向陽老師找到我。

"小剛,想什麼呢?高考在即,你可是咱班的尖子生。"李老師推了推老式黑框眼鏡,露出銳利的目光。

"老師,家裡撐不住了。"我低着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李老師沉默片刻,突然說道:"來我家住吧,離學校近,你可以專心備考。"

那是1977年冬,恢復高考後的第二年,整個社會都沉浸在知識改變命運的熱潮中。工廠、農村、機關單位的年輕人擠在簡陋的教室里,手捧泛黃的課本,眼裡閃爍着渴望。

我猶豫了。

"咱家孩子不能沒出息,得考大學。"母親在病床上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已經沒有力氣,卻還是緊緊攥着我。

就這樣,我拎着一個破旅行包,住進了李老師家的東廂房。

那房間窄小,只能放下一張單人床和一個掉漆的舊書桌,角落裡有個小暖爐,門上釘着塊藍白條紋的布簾。李老師的女兒前年考上了哈爾濱醫學院,我住的正是她的房間。床頭櫃上還擺着她的照片,一個扎着馬尾辮、笑容燦爛的姑娘。

李老師家的老房子是單位分的福利房,六十平米的空間擠着四口人——老師、他妻子馬老師、小他們十歲的兒子小北,現在又加上了我。

馬老師是隔壁女中的語文老師,瘦瘦的身材,說話輕聲細語,手上總是有乾裂的口子,卻做得一手好菜。

"小剛,多吃點肉,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第一天晚上,馬老師把紅燒肉往我碗里夾。

"我吃飽了,馬阿姨,您和小北吃吧。"我心裏清楚,這肉是他們攢了半個月的糧票才買的。

冬天的東北,寒風刺骨。李老師家只有一個小煤爐,每天晚上我們圍坐在爐子旁寫作業、批改試卷。小北那時上小學三年級,常爬到我腿上讓我講故事。

"哥,再講一遍《西遊記》好不好?"小北的眼睛亮晶晶的。

"行,不過你得先做完作業。"我摸摸他的頭,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兄長責任感。

有一次半夜,我正在複習物理,李老師披着棉襖進來,輕聲問:"還沒睡?"

"再看一會兒。"

李老師把自己的軍綠色棉襖披在我身上:"別凍着,明天周末,街道辦在找臨時工,你有興趣嗎?"

"什麼工作?"

"裝卸工。"李老師猶豫了一下,"工資不高,但能補貼點生活費。"

"我去!"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周末,天還沒亮,我就出了門。糧油店的倉庫里堆滿了麵粉袋和大米袋,我和幾個民工一起幹活,累得腰酸背痛,但心裏踏實。

第一次拿到十五塊錢工資時,我在路口猶豫了好久,最後買了兩斤豬肉和一盒奶糖。

回到家,馬老師眼圈一下子紅了,轉身去廚房,好半天才出來,手裡端着一盤紅燒肉和青菜。

"小剛懂事了,會貼補家用了。"李老師拍拍我的肩膀,眼裡滿是欣慰。

晚飯後,小北拆開奶糖,塞了一顆在我嘴裏:"哥,你最好了!"

那個晚上,李老師沒批作業,我們一家人圍着煤爐,聽廣播里播放的評書楊家將》,屋外大雪紛飛,屋內卻溫暖如春。

高三那年,壓力如山。每天早上五點起床,晚上十一點睡覺,中間除了吃飯,幾乎全是學習時間。

馬老師得了風濕病,常常關節疼痛。我放學回來就幫着照顧小北,給他輔導功課,陪他玩耍。小北比同齡孩子懂事,但學習不如我專註,常被李老師批評。

"北子,看看人家小剛,多上進!"李老師常這樣說。

小北有次偷偷對我說:"哥,我爸總拿你當榜樣,說你多努力。可我就是靜不下心看書,怎麼辦?"

"每個人都不一樣,你有自己的長處。"我安慰他,"你畫畫多好,以後肯定有出息。"

春節那年,家家戶戶貼春聯、放鞭炮,我和李老師去看望了我母親。她已經能下床做些簡單家務,見到我和李老師,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

"李老師,謝謝你照顧我家小剛。"母親握着李老師的手,聲音哽咽。

"大嫂別這麼說,小剛是個好孩子,我只是盡點綿薄之力。"李老師不好意思地擺擺手。

回家路上,李老師買了幾掛鞭炮和一些年貨。雖然家境拮据,他還是堅持要給我做身新衣服:"馬上就高考了,穿新衣服圖個好兆頭。"

馬老師連夜用縫紉機為我趕製了一身藍色中山裝。試穿時,我望着鏡子里的自己,竟有些恍惚——這個穿着新衣服、神采奕奕的少年,真的是我嗎?

那些日子,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學習上,晚上經常看書到深夜,直到煤油燈的光晃得眼睛疼。李老師常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句話成了我的座右銘。

高考那天,李老師親自騎單車送我去考場。

"小剛,放鬆心態,發揮正常水平就好。"李老師拍拍我的肩膀,"前兩年落下的功課都補上來了,老師相信你。"

考完最後一科,我長舒一口氣。。

"小剛,過來喝碗湯。"馬老師端着一碗雞湯,"這是特意給你燉的,補補身子。"

那個夏天,我像脫了韁的野馬,和小北一起在河邊釣魚、看露天電影,甚至教他游泳。日子過得恣意而充實。

八月中旬,錄取通知書來了。

北京工業大學!"李老師手捧紅色的通知書,激動得聲音發抖,"小剛,你是咱們學校今年唯一考上重點大學的學生!"

全家人歡欣鼓舞,李老師破例買了瓶二兩半的汾酒,平生第一次和我對飲。

"小剛,為你驕傲!"李老師一口乾了杯中酒,臉漲得通紅,眼中含淚。

馬老師則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還特意蒸了一鍋棗花饅頭,說是圖個吉利。

可我心裏卻五味雜陳。終於可以擺脫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了。這一年多,我雖然感激老師一家的恩情,但內心深處始終有根刺——那種不得不依靠別人生活的自卑,那種時刻記得自己是外人的局促。

開學前一周,趁着李老師去學校開會,馬老師帶小北去醫院複查,我收拾好簡單的行李——幾件舊衣服、幾本書和錄取通知書,只給馬老師留了張紙條:"謝謝您們的照顧,我先去學校了。"

就這樣,我逃也似的離開了,甚至沒勇氣當面道別。臨走時,我在枕頭下面留了二十塊錢,那是我這個暑假打工攢下的一半積蓄。

火車上,望着窗外飛逝的景色,我既興奮又忐忑。北京,對我這個東北小鎮的孩子來說,簡直像是另一個世界。

大學生活繁忙而充實。新鮮的事物太多,我像塊乾渴的海綿,使勁吸收着各種知識。宿舍里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同學,講着不同的方言,帶着不同的生活習慣。

我很少給家裡寫信,更沒給李老師家去過隻言片語。有同鄉同學笑我是"白眼狼",我只是苦笑不語。

"那可是你的恩師啊,怎麼連封信都不寫?"室友老馬不解地問。

"說不清,太複雜了。"我含糊地回答。

有一次,收到了李老師的來信。信封已經被雨水打濕,字跡有些模糊。我打開看了幾行:"小剛,近來可好?你離開後,小北常常問起你……"我沒繼續看下去,把信塞進抽屜深處,任它積灰。

我害怕面對那份恩情,那會讓我想起自己卑微的過去、讓我回憶起那段寄人籬下的日子。我多麼希望能徹底斬斷過去,成為一個全新的人。

大學食堂里,我只吃最便宜的飯菜,把省下的錢買書、參加培訓班。寒暑假從不回家,而是留在學校勤工儉學。就這樣,四年很快過去了。

畢業那年,我被學校保送了研究生,還在系裡擔任了學生助理。那天,我正在校門口為新生指路,突然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李老師。

他頭髮已經花白,身形更加佝僂,眼裡卻依然有股倔強。他穿着一件褪色的格子襯衫,手裡提着那個我再熟悉不過的藍布袋,不知道在門口徘徊了多久。

"老師......"我艱難地開口,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

"小剛,你看起來很好。"李老師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更深了,"不打擾你工作,我就是......"他頓了頓,目光閃爍,"小北考上你們學校了,我來看看情況。"

我這才注意到他身後站着小北,已經長成大小夥子,卻瘦得像根竹竿,眼神怯生生的。他背着個藍色帆布包,手裡握著錄取通知書,表情像極了當年的我。

"進來坐坐吧。"我領他們去了學生食堂。

食堂里人聲鼎沸,我給他們打了三份紅燒肉套餐。李老師看了看價格,皺了皺眉頭:"太貴了。"

"現在條件好了,您別總惦記着省錢。"我苦笑道。

席間我得知,李老師因為當年力薦我獲得學校推薦名額,得罪了不少同事,工作調動一直受阻。有些家長埋怨他偏心外人,冷落自家孩子。馬老師的風濕病加重,常年吃藥,家裡更加拮据。

"小北不如你用功,分數剛夠錄取線。"李老師聲音低沉,眼神有些黯淡,"我聽說你在學校當了學生助理,能不能幫小北找個便宜點的住處?他不會麻煩你的。"

我看着老師布滿老繭的手,想起那雙手曾為我批改過多少習題,端過多少熱湯。五年來的點點滴滴如潮水般湧來——寒冬里他讓我先烤火的背影、夏夜裡為我扇蚊子的身影、高考前徹夜為我講題的身影。

還有那次我發燒到40度,李老師背着我去醫院;那次我因為家庭變故情緒崩潰,是他整夜陪我聊天;甚至連我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馬老師都記得每個月做一次……

我的眼前浮現出那個小小的東廂房,那張簡陋的書桌,那盞昏黃的煤油燈。在那個物質貧乏的年代,李老師一家給了我溫暖的庇護,給了我改變命運的機會。而我,卻連一封像樣的信都沒給他們寫過。

"老師,您別擔心,我會照顧小北的。"我哽咽着說,"我宿舍還有空床位,他可以和我住。系裡正缺助手,我可以介紹他去做兼職。"

李老師連忙搖頭:"不用,不用麻煩你。他自己能行。"

"我堅持。而且我可以幫他補課。"我不由分說,隨後又問,"馬老師的病怎麼樣了?"

"老樣子,"李老師眼裡閃過一絲疲憊,"吃藥能控制,就是花錢。現在日子不如從前了,知識分子的工資趕不上市場上的生意人。"

散夥時,李老師悄悄塞給我一個布包:"家鄉的山楂片,還記得你愛吃。"

我接過來,手心一片濕潤。這是我最愛吃的零食,五年來,每逢考試取得好成績,李老師就會買些犒勞我。沒想到,他還記得。

"謝謝老師。"我緊緊握住他的手,"當年是我不懂事,辜負了您的期望。"

李老師拍拍我的肩膀:"孩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沒辜負任何人,你讓老師很驕傲。"

送走李老師後,我回到宿舍,打開那個布包。裏面除了山楂片,還有一張照片——那是我高考前和李老師一家的合影。相片背面工整地寫着:"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那晚,我第一次痛哭。不是為了過去的艱辛,而是為了那份我差點辜負的真情。

接下來的日子,我像對待親弟弟一樣照顧小北,幫他適應大學生活,指導他學習方法。周末帶他去看電影,那是我們小時候從未有過的奢侈。

"哥,這家賣羊肉串的真香。"小北吮着手指,笑得像個孩子。

"喜歡吃就多吃點。"我遞給他一串,"上大學了,得長點肉。"

"我爸說他當年供你上學,家裡都緊巴巴的,捨不得買肉。"小北嚼着羊肉,"現在條件好了,他還是捨不得花錢,說攢着給我交學費。"

我的心一陣刺痛:"你爸媽是好人。"

小北點點頭:"是啊,可他們吃了太多苦。我媽的病這些年越來越重,有時疼得整夜睡不着覺。"

期末考試前,我買了火車票,打算假期回老師家看看。

"哥,我爸從沒埋怨過你。"一天晚上,小北突然說,"你走後,每逢過年,他都會說起你,說你一定在學校過得很好。媽媽病得最嚴重那陣子,爸爸還讓我給你寫信,可他看了又看,最後沒讓我寄出去,說不能影響你學習。"

。"

我顫抖着打開信封,裏面是馬老師熟悉的字跡:"小剛,你永遠是我們家的孩子。不管你走多遠,家的門永遠為你敞開。"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我淚如雨下。

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那一刻,我才明白,師生之情,遠比我想像的深厚。。

拿到第一個月的助學金時,我一分為二,一半寄給了母親,一半寄給了李老師,信中簡單寫道:"老師,這是學生的一點心意,請收下。您和馬老師的恩情,我此生難忘。"

李老師回信只有一句話:"好好學習,別辜負自己。"

家鄉的冬天依然那麼冷。我和小北拎着大包小包的禮物,站在李老師家門口。推開門的那一刻,我彷彿又回到了從前。

馬老師看到我,愣了一下,隨即熱淚盈眶:"小剛,你回來了!"

李老師正在灶台前燒水,聽到聲音轉過身,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老師,我回來了。"我放下行李,深深鞠了一躬。

那個冬天,我們一家人又圍着煤爐,聽《新聞聯播》,吃馬老師做的餃子。小北畫了幅畫,是我們四個人的合影,下面寫着:"一家人"。

臨走時,我悄悄塞給李老師一個存摺:"這是我這兩年的積蓄,請您收下。馬老師的病需要好好治。"

李老師想推辭,我堅持道:"老師,這不是報恩,這是親人之間的互相扶持。"

十年後的今天,我已是這所大學的青年教師。辦公室牆上掛着一張泛黃的照片,是高考前夕李老師和我的合影。

每當看到貧困學生的資助申請,我總會想起當年的自己,那個被命運困住卻又被師恩托起的少年。辦公桌抽屜里,永遠放着一包山楂片,那是我和過去的聯結,也是對未來的期許。

"劉老師,您為什麼總是推薦貧困生入學?"學生會主席好奇地問我。

我只是笑笑:"因為我相信,知識可以改變命運,而人間真情,能照亮人生的路。"

去年冬天,李老師因病去世。葬禮上,來了很多他的學生。。"

如今,小北已經成了知名畫家,馬老師和我母親住在一起,兩個同樣失去丈夫的女人相互扶持,安度晚年。而我,依然記得那個寒冷的冬夜,一個瘦弱的少年坐在煤油燈下,為了一個叫"大學"的夢想而奮鬥。

李老師教給我的,遠不止課本上的知識,還有做人的道理。那份恩情,像山楂片,酸中帶甜,久久回味。

每當夜深人靜,我都會想起那個東廂房,想起那盞昏黃的煤油燈,想起李老師布滿老繭的手和馬老師溫暖的笑。在生命的長河中,他們是我永遠的航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