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茄子乾的緣分
"周素芬,你的這包茄子干,真是救了我的命。"李榮華捧着我遞過去的土黃色紙包,眼中竟有淚光閃動。
我愣在那裡,不明白一包普普通通的家鄉茄子干,怎麼會讓堂堂一個服裝廠廠長如此動容。
我是周素芬,貴州山區里走出來的女孩,二十有二,皮膚被山裡的風曬得黝黑,手指因常年勞作而粗糙。祖祖輩輩生活在大山裡的我們,連縣城都很少去,更別說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了。
2002年春天,村裡回來一個在外打工的姐姐,穿着時髦的喇叭褲,手上戴着閃亮的手鐲,頭髮燙得卷卷的,往村口小賣部一站,就像城裡來的電視明星。
"素芬,出去闖闖吧,山裡有啥出息?"她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我,"杭州,那可是天堂啊,去了就不想回來。我表姐夫在那邊開了家服裝廠,正缺人手呢。"
我望着遠處起伏的青山,突然覺得它們像一堵牆,把我的夢想都擋在了外面。於是,我鼓起勇氣,背着一個帆布包,裝着母親塞給我的幾件換洗衣服和一包她親手腌制的茄子干,踏上了去往杭州的長途汽車。
杭州,對我這個鄉下姑娘來說,確實如天堂一般。西湖邊的柳樹,風一吹就搖曳生姿;街上的人,穿得花花綠綠,像過年一樣;就連空氣里,都飄着一股子甜絲絲的味道,不像老家那樣儘是泥土味兒。
可天堂也有天堂的難處。初到這座城市,我像一棵被連根拔起的小草,孤零零地栽在陌生的土壤里。宿舍里住着六個人,擠在二十多平米的房間內,上下鋪的鐵架床"吱呀吱呀"響,夏天熱得像蒸籠,冬天冷得鑽心。我們各有各的盤算,各有各的憂愁。
我最大的憂愁是什麼?是對家鄉的思念。那種思念不是一兩句話能說得清的,它藏在每一個輾轉難眠的夜晚,藏在食堂窗口飄出的陌生香味里,藏在看到別人成雙成對時的孤單感受中。
每當夜深人靜,我總會想起老家院子里那株高大的茄子秧,想起母親腌制茄子乾的手藝——將紫黑的茄子切成均勻的條,撒上精鹽,晾曬,再用山泉水洗凈,加入秘制的調料,裝進罈子里發酵。那香氣,能讓整個小山村都瀰漫著誘人的氣息。
"咱們老家的茄子干,那才叫一個香嘞!"我常對宿舍的姐妹們這樣說,她們總是笑我,說我就像個"鄉巴佬",整天念叨家鄉的東西。
李榮華是廠里的廠長,姐姐表姐夫的大學同學。三十多歲,方臉濃眉,說話總是慢條斯理的,一副城裡人的派頭。他開着一輛桑塔納,在廠里人眼中,那可是"大款"的標配。廠房是租的,兩層樓,一樓是生產車間,二樓是辦公室和他的休息室。最初,他在我眼中只是個遙不可及的人物,偶爾下車間視察,我們這些打工妹都低着頭,不敢多看一眼。
直到那個盛夏的午後,一切都變了。
那是2002年7月,杭州的夏天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廠里的風扇"呼啦呼啦"地轉,卻只是攪動着熱氣。我剛回老家探親歸來,母親知道我在城裡生活不易,硬是塞了幾包她精心腌制的茄子干給我。
"拿去,想家的時候嘗一口,就像媽在你身邊一樣。"母親粗糙的手撫摸着我的臉,語氣中滿是不舍。
那天中午休息時,我從柜子里拿出茄子干,宿舍里的姐妹們都圍了過來。
"素芬,這是啥呀?看着怪怪的。"小玲拿起一片,好奇地聞了聞。
"這是我家鄉的茄子干,嘗嘗吧,可香了。"我自豪地說道。
姐妹們將信將疑地品嘗着,很快,宿舍里就響起一片讚歎聲。
"真香啊!這味道,絕了!"
"素芬,你媽這手藝,城裡的飯店都比不上!"
"我能再來一片不?"
正當我們說笑時,李榮華突然出現在宿舍門口,他是來找人加班的。看到我們圍在一起吃東西,他也好奇地走了過來。
"吃什麼呢,這麼香?"他問道。
宿舍里一下子安靜下來,大家都有些拘謹。我鼓起勇氣,從紙包里取出一片茄子干,遞給他。
"李廠長,這是我家鄉的茄子干,您嘗嘗。"
李榮華接過茄子干,放在鼻子下聞了聞,然後放入口中。我緊張地看着他,生怕他不喜歡這土裡土氣的東西。可沒想到,他的表情突然變了,先是驚訝,然後是回味,最後竟有些哽咽。
"這……這味道……"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不合口味嗎?"我忐忑地問。
"不,不是,"他深吸一口氣,"這味道,和我小時候吃的一模一樣。"
原來,李榮華出生在浙江一個偏遠的小山村,家境貧寒。他小時候最艱難的時期,家裡揭不開鍋,是鄰居大娘送來的一包茄子干,成了他們全家半個月的下飯菜。那時候,一小碗白米飯配上一片茄子干,就是他最幸福的晚餐。
"後來我考上大學,離開村子,再也沒吃過這種味道的茄子干。"李榮華接過我遞給他的整包茄子干,眼中滿是懷念,"周素芬,你的這包茄子干,真是救了我的命。"
那句話,讓我心頭一顫。不是因為他說得多麼動人,而是他那眼神,那種找回了失去已久珍寶的欣喜,讓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親近。
從那以後,李榮華對我格外關照。他常常下到車間,找各種理由和我聊天,多半是關於家鄉的事。我告訴他貴州的山如何青翠,水如何清澈,村裡的婆婆們如何圍在一起曬太陽、剝玉米。他聽得入神,有時還會分享他小時候的故事,比如他和小夥伴在田埂上捉蚱蜢,在小溪里摸魚的趣事。
廠里的姑娘們開始議論紛紛。
"素芬,廠長好像對你有意思啊。"小玲晚上躺在床上,偷偷對我說。
"別瞎說,人家堂堂老闆,怎麼會看上我這種鄉下丫頭。"我紅着臉反駁,心裏卻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
"這年頭,'包二奶'的多着呢,你可得小心。"另一個姐妹善意提醒道。
我搖搖頭,不願意往那方面想。李榮華在我眼中,是個正直的人,他說話做事,從不油嘴滑舌,也不像其他老闆那樣動不動就請女工吃飯唱歌。他說我身上有股質樸的氣息,如同那茄子干,簡單卻有深厚的內涵。在杭州這座物慾橫流的城市裡,我像一股清流,讓他想起了初心。
這樣的話,讓我這個鄉下姑娘心裏美滋滋的,但也不敢多想。畢竟,城裡人的世界,和我們山裡人太不一樣了。
"素芬,你的手藝真好,這茄子干能不能教我做?"一天晚上,李榮華在廠門口攔住了下班的我。
"這有什麼難的,就是費工夫。"我笑着說,但心裏有些猶豫,畢竟這是母親的獨門手藝。
"那這樣,周末你來我家,教我做一次,我請你吃飯。"他的語氣中有些緊張,像個等待答案的學生。
我猶豫再三,最終點了點頭。心想,不過是做個茄子干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周末那天,我穿上了唯一一條還算體面的牛仔褲,配上一件白色T恤,在鏡子前照了又照,生怕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李榮華開車來接我,車上放着周杰倫的《菊花台》,那是當時最流行的歌曲之一。
"你喜歡聽歌嗎?"他問我。
"喜歡啊,我們村裡誰家買了錄音機,整個村的人都會去聽。"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城裡現在流行MP3,比錄音機小多了,可以裝幾百首歌。"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巧的方形物件,塞到我手裡,"送你的,我已經下載了些歌在裏面。"
我瞪大眼睛看着這個精緻的小玩意,心跳得更快了。這可是城裡最時髦的東西,在我們廠,也只有幾個小組長才買得起。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我想把MP3還給他。
"收下吧,就當是你教我做茄子乾的學費。"他笑着說,眼睛裏滿是真誠。
李榮華住在城西一個不算豪華但很整潔的小區里,兩室一廳的房子,裝修簡單大方。他說這是他省吃儉用攢下的首付買的,每個月還要還不少貸款。
"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是不是有些浪費?"我好奇地問。
"是啊,所以才更需要有人來熱鬧熱鬧。"他意味深長地看着我。
那天,我教他腌制茄子乾的全過程。從挑選茄子,切成條狀,撒鹽腌制,到晾曬,再到加入特製的調料。李榮華像個認真的學生,一絲不苟地記着每一個步驟。
"最重要的是心誠。"我告訴他,"母親說,做茄子乾的時候,心裏要想着吃的人,這樣做出來的才最香。"
"那你心裏想的是誰?"他突然問道。
我一時語塞,臉上發燙。
"想...想家人啊,還有......"我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後半句。
"還有我嗎?"他靠近一步,聲音低沉而溫柔。
我不敢抬頭,只感覺心跳如擂鼓。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李榮華去開門,進來的是一位氣質優雅的中年婦女,穿着一身質地考究的旗袍,頭髮染成栗色,盤得一絲不苟。
"媽,您怎麼來了?"李榮華驚訝地問。
"怎麼,兒子做飯,媽媽不能來嘗嘗?"那位婦女笑着說,目光卻落在了我身上,眼神中帶着審視。
原來這是李榮華的母親王桂珍,曾是一位中學老師,現已退休。李榮華匆忙介紹了我,只說是廠里的員工,來教他做一道家鄉菜。
王阿姨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在我粗糙的雙手和黝黑的皮膚上停留了許久,然後淡淡地說:"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喜歡嘗試新鮮事物。"
那語氣,分明是在說我這個土裡土氣的鄉下丫頭,配不上她的兒子。
我感到一陣難堪,找了個借口急匆匆地離開了。走出小區時,眼淚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我在想,李榮華對我的好,是不是只因為那包勾起他回憶的茄子干?我這個鄉下姑娘,在城裡人眼中,到底算什麼?
接下來幾天,我刻意躲着李榮華,提早去車間,晚一點下班,就是不想和他碰面。但在一個小小的廠里,這樣的躲避註定徒勞。
"素芬,怎麼這些天都不見你?"又一個周末,李榮華在廠門口攔住了我。
"廠長好,我這不是忙着加班嘛。"我低着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別叫我廠長,叫我榮華。"他輕聲說,"我媽那天的態度,你別往心裏去。她是老一輩人,思想有些保守。"
"我明白的,李廠長。我們...我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我鼓起勇氣說出了心裏話。
"什麼兩個世界?"他有些着急,"素芬,在我眼裡,你比那些濃妝艷抹、整天算計的城裡女孩強多了。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
喜歡?這個詞讓我心頭一震。
"因為你像那包茄子干,樸實無華,卻有着最純正的味道。"他說這話時,眼神炯炯有神,沒有一絲虛假。
我被他的真誠打動了,但心裏還是有顧慮。我告訴他,我只是個鄉下來的打工妹,沒文化,沒見識,將來想回老家,照顧年邁的父母。而他是城裡人,有事業,有前途,我們的路不同。
"路不同可以一起走啊。"他握住我的手,"素芬,給我個機會,好嗎?"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小心翼翼的交往。李榮華從不在廠里表現出對我的特殊,但下班後,他會等在不遠處的小巷子里,帶我去吃街邊的小吃,或者騎着他的摩托車,帶我去西湖邊散步。
我開始琢磨茄子乾的新做法,用杭州本地的食材搭配家鄉的工藝,做出了更適合杭州人口味的茄子干。李榮華嘗過後,連連稱讚,說我有經商的天賦。
"素芬,我們開個小檔口吧,專賣你的茄子乾和其他家鄉小吃。"他興奮地提議。
"開玩笑,我哪有那本事。"我擺擺手,但心裏已經開始構思這個可能性。
沒想到,李榮華是認真的。他幫我在城西一個小市場租了個不起眼的小檔口,取名"素芬茄子干",簡單得不能再簡單。開業那天,他邀請了幾個朋友來捧場,我忐忑不安,生怕城裡人嫌棄我的手藝。
誰知道,第一天營業,我的茄子干就賣光了!顧客們嘗過後都豎起大拇指,說這味道"絕了",比城裡那些做作的小吃強多了。有人還特意問我是哪裡人,聽說是貴州山區來的,更是嘖嘖稱奇。
"山裡來的丫頭,有的是好手藝!"一位大姐拍着我的肩膀說。
我的小檔口生意越來越好,除了茄子干,我又添加了幾樣家鄉小吃,比如酸辣粉、糯米粑粑等,都受到了顧客的喜愛。李榮華每天下班後都會來幫忙,有時候忙不過來,還會叫上廠里幾個關係好的朋友一起幫忙。
看着小檔口日益紅火,李榮華高興地說:"素芬,你看,這才是你的天賦啊!"
我笑着搖搖頭:"都是托你的福。"
半年後,就在我的小生意蒸蒸日上的時候,李榮華突然向我表白,說想娶我回家。我驚喜之餘,也有些擔憂。
"榮華,你媽會同意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堅定地說:"這是我的人生,我有權做決定。"
果然,王桂珍得知兒子要娶一個鄉下來的打工妹時,勃然大怒。她親自來到廠里找我,那架勢,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
"小姑娘,你知道嗎,我兒子是重點大學畢業的,在杭州有房有車,是多少姑娘做夢都想嫁的對象。"她居高臨下地看着我,"而你呢?一個沒文化的鄉下丫頭,圖我兒子什麼?是不是圖他的錢,圖他的房子?"
我被她的話刺痛了,但沒有反駁。我知道,在她眼裡,我就是個想攀高枝的村姑。
"阿姨,我明白您的擔憂。"我平靜地說,"但我喜歡榮華,不是因為他有什麼,而是因為他這個人。如果您實在不同意,我會退出的。"
我的話似乎讓王桂珍有些意外,她本以為我會爭辯或者哭鬧,但我的冷靜讓她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哼,我兒子遲早會明白,門當戶對的重要性。"她留下這句話,轉身離去。
那晚,我把這事告訴了李榮華,並提出分手。我不想讓他為難,更不想成為他和母親之間的隔閡。
"素芬,別管我媽說什麼,我認定了你。"李榮華握着我的手,目光堅定,"我會讓她看到你的好。"
那段日子,我不爭不辯,只是默默地用行動證明着自己的價值。每天清晨,我都會早起為廠里的工人準備一份茄子干,那是我能做的最簡單的事,也是我最真摯的心意。工人們都喜歡我,經常稱讚我做的小吃。
我的小檔口生意越來越好,甚至有了幾個固定的批發客戶。李榮華看我忙不過來,主動提出辭去廠長的職務,和我一起經營小店。
"你瘋了嗎?"我嚇了一跳,"那可是正經工作啊!"
"素芬,我看到了更大的市場。"他眼中閃爍着光芒,"你的茄子乾和其他小吃,不只是適合小檔口銷售,我們可以做成品牌,批量生產,賣到全國去!"
就這樣,李榮華真的辭去了廠長的職務,把廠子交給了副廠長打理,自己全身心投入到了我們的小生意中。他負責市場開拓和銷售渠道,我負責產品研發和質量把控。
王桂珍知道後,氣得差點暈過去。她跑到我們的小檔口大鬧一場,指着我的鼻子罵我"狐狸精",說我勾引她兒子放棄大好前程。顧客們都看着這一幕,我難堪極了,但依然保持冷靜。
"阿姨,您消消氣。這是榮華自己的決定,不關我的事。"我試圖解釋。
"不關你的事?"她冷笑一聲,"要不是你這個鄉下丫頭,我兒子會做出這種糊塗事?他辛辛苦苦讀大學,就是為了賣茄子乾的?"
李榮華及時趕到,擋在我和他母親之間。
"媽,夠了!"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我愛素芬,我們要在一起,不管您同不同意!"
王桂珍氣得渾身發抖,丟下一句"你們別後悔",摔門而去。
之後的日子,我和李榮華更加努力地經營着我們的小生意。我們租了一個小作坊,雇了幾個工人,專門生產茄子乾和其他家鄉小吃。李榮華四處奔波,聯繫超市和批發市場,將我們的產品推廣出去。
就在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噩耗傳來。王桂珍因中風住院了。李榮華得知消息後,立刻趕往醫院。
"榮華,你媽這情況,可能是因為我們的事情太生氣了..."我擔憂地說。
"別自責,素芬。我媽一向血壓高,醫生說這是遲早的事。"他安慰我,但眼神中滿是憂慮。
我猶豫再三,決定跟他一起去醫院。王桂珍見到我,原本虛弱的身子突然來了力氣,用手指着我,嘴裏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看樣子是在罵我。李榮華上前按住她的手,輕聲安撫。
"媽,您別激動。素芬是來看您的,她很關心您。"
王桂珍扭過頭去,不願意看我。我悄悄退了出去,在醫院走廊上,淚水奪眶而出。我愛李榮華,但我不想成為他和母親之間的裂痕。或許,我真的該放手了。
但就在我準備離開時,一個護士匆忙走來。
"請問您是患者家屬嗎?患者突然情況不穩定,需要家人在場。"
我趕緊跟着護士進了病房。王桂珍的血壓急劇上升,臉色鐵青,李榮華和醫生都束手無策。
"阿姨,別著急,慢慢呼吸。"我走到床前,握住她的手,"我外婆也有高血壓,我知道一個土方子,可以穩定血壓。"
我從包里取出一小袋乾燥的草藥,這是我從老家帶來的,專門用來調理血壓的。我把草藥泡在熱水裡,熬成褐色的液體,小心翼翼地喂王桂珍喝下。
奇蹟般地,十分鐘後,王桂珍的血壓開始穩定下來,臉色也漸漸恢復正常。醫生驚訝地看着監護儀上的數據,連連點頭。
"這什麼葯?效果挺好啊!"醫生好奇地問我。
"這是我們山裡的一種草藥,叫'降壓草',很常見的。"我靦腆地回答。
王桂珍睜開眼,看着我的眼神不再那麼充滿敵意。
從那天起,我每天都去醫院照顧王桂珍。我給她煮特製的粥,揉捏她僵硬的手腳,甚至為她讀報紙消磨時間。一開始,她還是愛理不理的,但慢慢地,她開始和我說話,問我一些家鄉的事情,問我是如何學會那些古老的草藥知識的。
"我外婆是村裡的赤腳醫生,從小教我認識各種草藥。"我告訴她,"在山裡,沒有大醫院,老人們都靠這些祖傳的方子保命。"
王桂珍聽我講述山裡的生活,眼神逐漸柔和。有一天,她突然拉住我的手,說:"素芬,我之前對你有偏見,是我不對。"
我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緊緊握住她的手。
"榮華的父親早年走了,就剩我們孤兒寡母。我拚命供他讀書,就希望他能有個好前程。"王桂珍眼含淚水,"看到他放棄廠里的工作,我心疼啊。"
"阿姨,我理解您的心情。"我真誠地說,"但是您看,我們的小生意現在做得不是挺好的嗎?榮華很有經商的天賦,比當廠長快樂多了。"
王桂珍點點頭,輕嘆一聲:"我慢慢看出來了。榮華跟你在一起,確實比以前開心多了。"
出院那天,王桂珍握着我的手,對我說了一句讓我終生難忘的話:"素芬,謝謝你教會我兒子如何找回初心。"
2003年冬天,我和李榮華結婚了。婚禮不大,但很溫馨。王桂珍親自為我梳妝,還送了我一對金耳環,說是她年輕時的嫁妝。
"戴上它,你就是我李家的媳婦了。"她慈愛地說。
婚後,我們的小生意越做越大。李榮華的營銷才能和我的產品研發能力相得益彰,我們註冊了自己的品牌"素芬家鄉味",產品線也從最初的茄子干擴展到了十幾種家鄉風味小吃。我們在杭州租了一個小廠房,雇了二十多個工人,都是和我一樣從農村來打工的姑娘。
2005年,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是個健康的男孩,取名李晨陽,希望他像朝陽一樣充滿希望和活力。王桂珍成了最幸福的奶奶,整天抱着孫子,樂得合不攏嘴。
2010年,我和李榮華回到我的家鄉,在縣城買了一棟小樓,接父母過來享清福。我們在縣城也開了一家"素芬家鄉味"的實體店,成了當地的知名品牌。
如今,每當我回想起那年送給李榮華的那包茄子干,仍然心存感激。一包普普通通的茄子干,承載着家鄉的味道,聯結了兩顆相濡以沫的心,也維繫着一個家庭的溫暖。
李榮華常說:"素芬,你就像那茄子干,經過歲月的腌制,愈發醇香。"
而我總會笑着回答:"那是因為,做茄子乾的時候,我心裏想的全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