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楊曉艷笑嘻嘻地湊過來說：＂聽說你要回老家過年啊，帶我一起唄！＂
我瞟了她一眼，搖搖頭：＂農村有啥好玩的？＂
這話一出口，我就愣住了。這麼多年過去，我這張嘴還是改不了直來直去的毛病。
說實話，我不是不想帶她回去，只是一想起2005年那個冬天的事，心裏就五味雜陳。
那會兒我剛考上城裡大學，全村人都傳遍了。為了湊學費，我爸媽四處借錢，連家裡唯一的一頭豬都賣了。
開學那天，媽媽天不亮就起來，煮了兩個雞蛋讓我帶着，說是補充營養。我知道，那是她平時省吃儉用，偷偷藏起來的。
宿舍里就我一個農村娃，連飯卡都捨不得多充錢。別人十塊錢一頓的飯，我就買三塊錢的白菜豆腐。省下的錢，我都存着，想着寒假回家好給爸媽添置點年貨。
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年秋天特別冷。我就穿着高中時候的那件舊棉襖，在食堂門口排隊打飯。
王玉華是我同班同學，也是我室友。她爸是縣醫院的主任醫師，在當地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她每個周末都有零花錢，經常換新衣服。
剛開學那會兒，我倆說不上幾句話。我怕她笑話我土，她可能也覺得跟我沒啥共同語言。
那時候宿舍里的人都說我木訥，可我哪是木訥，我是怕自己說錯話，露怯。
記得有一次，我洗衣服時不小心把她的新衣服蹭上了肥皂水。我嚇壞了，連聲道歉，心想這下完了，一件衣服頂我半個月的生活費呢。
誰知道她不但沒生氣，還笑着說：＂沒事，這衣服我本來就不太喜歡，你這是幫我找借口換新的呢。＂
打那以後，我倆就漸漸熟絡起來。她看我每頓都吃最便宜的飯菜，就經常拉我去小店。
一開始我不好意思，她就說：＂你請我吃家鄉特產，我請你吃飯，咱們扯平。＂
那時候我才知道，在她光鮮亮麗的外表下，也有說不出的孤單。她是獨生女，從小被父母捧在手心裏長大，可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她說她羨慕我們村裡的孩子，可以一群人在田野里瘋跑。她從小就是補習班接着興趣班，連玩泥巴的時候都沒有過。
我跟她講我小時候，夏天和小夥伴們去田裡抓螞蚱，冬天在結冰的水塘上滑冰。她聽得眼睛發亮，說什麼也要去我家看看。
寒假前，王玉華非要跟我回老家。我百般推辭：＂山路難走，屋裡連暖氣都沒有，連個像樣的廁所都找不着。＂
她卻不以為然：＂我都沒見過真正的農村呢，就當長見識了。再說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還有爸媽疼。＂
那個冬天特別冷。從縣城到我家，先是坐了四個小時顛簸的大巴，車窗上結着厚厚的冰花。
下了車還得走一個多小時山路，零下十幾度的天，冷得直打哆嗦。王玉華雖然一聲不吭，我卻看見她的小皮鞋都讓泥巴給糊住了。
老遠就看見我家那座土坯房，在一片蕭瑟的山坡上顯得格外孤單。院子里堆着去年的玉米秸，牆角曬着幾個老南瓜。
缺了個口的水缸上，結着厚厚的冰凌。幾隻母雞在院子里覓食，看見生人來了，慌慌張張地躲到了草垛後面。
王玉華站在門口愣了好久，我心裏直打鼓，生怕她嫌棄。倒是她先開口了：＂你們這兒空氣真好，比城裡清新多了。＂
屋裡爐子燒得正旺，媽媽看見我帶同學回來，忙不迭地撣着炕上的土。她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把炕上擦得鋥亮。
＂家裡條件不好，委屈你了。＂媽媽不好意思地說，還把自己唯一一件像樣的棉襖借給王玉華披着。
晚上，媽媽特意找鄰居劉嬸借了兩個花瓷碗，炒了馬鈴薯絲和鹹菜，蒸了一鍋香噴噴的玉米面饅頭。
王玉華吃得特別香，還說這比城裡飯店的菜都香。吃完飯，她主動幫着收拾碗筷，還跟我媽學着和面。
我媽笑得合不攏嘴，說：＂城裡姑娘，哪能讓你干這個。＂王玉華卻說：＂阿姨，我在家都沒機會下廚呢，您就教教我吧。＂
夜裡實在太冷了，我倆擠在一張木板床上。隔壁房間傳來爸爸的咳嗽聲，他最近總是咳，可捨不得去醫院。
王玉華翻來覆去睡不着，小聲問我：＂你爸媽平時就這麼過？＂
＂嗯，能供我上學就不錯了。＂我把被子往她那邊拉了拉，＂爸媽說了，只要我好好讀書，再苦都值得。＂
＂你知道嗎？＂王玉華突然說，＂我一直以為你小氣，現在我才明白，你是怕我看不起你。其實你們家雖然條件差，可是我感覺特別溫暖。＂
她接著說：＂你爸媽的眼神里都是疼愛，這是錢買不來的。我爸媽雖然什麼都給我買，可從來沒有這樣看過我。＂
第二天一早，王玉華就說要走。臨走前，她硬是塞給我媽一個紅包：＂阿姨，這是我的壓歲錢，您收着。＂
我媽死活不肯要，她就偷偷塞在了炕頭。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紅包里裝了兩千塊錢，是她攢了好久的。
回學校後，我發現王玉華變了。她不再鋪張浪費，還經常照顧我。每次從家裡帶回來的點心，她總要分我一半。
＂以後你就是我親妹妹。＂她總這麼說，還真把我當妹妹疼。
2008年我們畢業，我在城裡一家公司找了份文員工作，王玉華嫁到了鄰省。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家的土坯房變成了磚瓦房，村裡通了柏油路，裝了路燈。
爸媽再也不用起早貪黑地種地，我每個月都會寄錢回去。可王玉華始終記得那個冬天，每年春節，她都會問候我一聲，問問我爸媽的身體。
前年，我爸膽結石犯了，疼得直不起腰。我正發愁掛不上專家號，王玉華知道後，立馬托她爸爸聯繫了醫院最好的專家。
她放下手頭的工作，大老遠從鄰省趕來，二話不說就把手術費給墊上了。我紅着眼睛說改天還她，她卻拍拍我的肩膀：＂你忘了？咱們是親姐妹。＂
那會兒她剛生完孩子沒多久，本該在家好好休息的。可她硬是跑來陪我爸媽，還給我爸燉湯補身子。
臨走時，她抱着我說：＂要不是那年冬天，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明白，人和人之間最珍貴的是什麼。＂
收回思緒，我看着手機屏幕上楊曉艷的撒嬌表情，心裏一陣溫暖。這些年，我早就不再為自己的農村出身感到自卑。
我回復她：＂你要是真想了解我，不如咱們找個時間好好聊聊。＂
＂真的嗎？太好了！改天我請你吃飯！＂她秒回。
我笑了笑，望着窗外飄起的雪花。有些情誼，不是一次簡單的造訪就能明白的。它需要用心去經營，像那年寒冬里的一捧炭火，慢慢地，把人心捂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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