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老院?你咋想的?咱娘都七十好幾了,你說送就送?老吳,你這個當兒子的,良心讓狗吃了?"
我一聽這話,心頭像是被針扎了一下,手裡的茶杯都差點掉地上。
小林站在我面前,臉漲得通紅,眼睛裏滿是不可思議。
我叫吳長庚,今年七十有五,我媳婦周素蘭比我小兩歲。
日子過得真快,一晃眼她已經在小叔子周小林家住了十五年。
那會兒是八十年代末,兒子周大海考上了南邊的大學,家裡為了湊學費,我連祖上傳下來的那台老式縫紉機都賣了。
我清楚地記得,那是個冬天,雪下得很大,我推着單車,帶着縫紉機去了縣城,才換了三百八十塊錢。
回來的路上,風雪颳得臉生疼,可我心裏頭是熱乎的,想着大海總算有出息了。
後來大海在南方站穩了腳跟,買了房子成了家,還有了孩子。
我和素蘭本想着跟着去南方享享清福,可那時候我的心臟不太好,縣醫院的老張大夫拍着我的肩膀說:"老吳啊,南方濕熱,對你這心臟病不利啊。"
素蘭聽了這話,眉頭皺成一團,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覺,最後拍拍我的手說:"那我陪你留下吧,咱們在老地方養老。"
我知道她心裏頭多想去看看兒子,晚上聽她睡覺,總是念叨着大海小時候的事。
日子久了,經常看見她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眼巴巴地看着電視里南方的景色,那眼神,就跟小時候看糖果似的。
有一天她對我說:"老吳,我想去看看大海。"
我搓了搓手,說:"你去吧,我一個人沒事。"
素蘭搖搖頭,眼睛紅了:"不行,你這身體,我不放心。"
我們家那會兒住在縣城邊上的老房子里,是我爹留下的,三間正房一個廚房,院子不大,種了幾棵蔥和幾壟菜。
後來是小叔子周小林來我家串門,他騎着單車,帶了自家地里剛摘的茄子和西紅柿。
聽說這事,他一拍大腿:"大哥,嫂子,要不這樣,嫂子去南方住一陣,我來照顧你,咱們兄弟一場,這點事算啥。"
小林比我小十幾歲,那會兒在縣棉紡廠當工人,一個月工資還不到一百,日子也不寬裕,家裡還有老婆孩子要養。
我擺擺手,心裏過意不去:"不用不用,添麻煩。"
小林不依,坐在我家那張縫了又縫的沙發上,掏出一支煙,遞給我一支:"啥麻煩不麻煩的,咱是一家人,再說了,你還記得那年我小孩發高燒,是你背着跑了十里地去縣醫院的事嗎?"
素蘭去了南方,本說住一個月,結果一住就是三個月。
回來的時候,臉上有了光彩,眼角的皺紋都舒展了不少,天天念叨兒子兒媳家的新房子多氣派,孫子上幼兒園多聰明。
她從南方帶回來一盒巧克力,是給我的,我嘗了一口,甜得牙疼,但看她那期待的眼神,我還是點點頭說好吃。
我聽着她說南方的事,心裏高興,素蘭笑起來的樣子,就像年輕了十歲,我好多年沒見過她這樣了。
自從大海離家讀書,她就像變了個人,整天愁眉苦臉,看着別人家孩子放學回家,眼裡滿是羨慕。
沒想到半年後,兒子來電話,說公司要派他去國外學習技術,一去就是兩年。
那時候家裡剛裝了電話,聽着線路那頭大海興奮的聲音,我和素蘭都替他高興。
大海說他媳婦李芳要照顧孩子上學,忙不過來,想把素蘭接過去幫忙。
素蘭一聽,眼睛都亮了,像是過年得了新衣服的小姑娘。
我看着她收拾行李,把那些舊衣服一件件疊好,還特意帶上了自己繡的手帕。
我說:"你去吧,家裡有我呢,你放心。"
送她上車那天,我硬是沒掉眼淚,直到看不見車影了,才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素蘭走後,我的心臟病犯得更頻了,有一次半夜疼得直冒冷汗,差點沒挺過去。
小林知道後,騎着單車來看我,見我臉色蒼白,二話不說,把我的衣服塞進布袋裡,硬是把我接到他家去住。
他家住的是單位分的宿舍樓,兩室一廳,比我家那老房子強多了,窗明几淨的。
他媳婦張巧雲是個實在人,沒說一個"不"字,收拾出一間孩子的屋子給我。
小林家的孩子叫小強,才十歲,被安排跟父母睡一屋,也沒叫一聲苦。
我住了一個月,身體好些了,就要回自己家,總覺得打擾人家不好。
小林拉着我的手,臉上那表情,認真得很:"大哥,你一個人在家多不方便,就住我這兒吧,等嫂子回來再說。"
誰能想到,素蘭這一去,就在南方住下了。
頭幾年還常打電話,每次她都說南方的生活多好,大海的工作多忙,孫子上學多出息。
後來電話越來越少,有時候一個月才打一個,每次也都是匆匆幾句。
我問她啥時候回來,她總是支支吾吾:"再等等,等大海孩子大點。"
小林對我像親哥哥一樣,家裡添了台彩電,第一個讓我看;買了新棉被,鋪在我床上;每次割豬肉,都把最好的部位留給我。
他家雖然不大,可處處給我留着地方,我的舊棋盤,我的老煙袋,甚至我那隻缺了口的搪瓷杯。
巧雲待我也好,知道我愛吃酸菜燉粉條,常常做給我吃,還把廠里發的布票留着,給我做了件新棉襖。
我總想着等素蘭回來,我們就搬出去,不能一直給小林添麻煩。
日子就這麼過着,周圍的老街坊都以為我是小林的親大哥,誰能想到,我們只是本家,沾不上多少親。
轉眼十年過去了,素蘭回來過幾次,每次都說南方好,說大海在大公司當工程師,日子紅火。
我問她:"啥時候回來住?"
她總是支支吾吾:"再等等,等大海孩子大點。"
小林家的小強也長大了,考上了城裡的高中,每次回來都叫我"大爺",聲音洪亮,聽得我心裏熨帖。
第十二年的時候,素蘭突然回來了,說是想家了,要在老家住一段時間。
她回來的那天,我特意讓小林買了只老母雞,燉了雞湯。
素蘭瘦了,臉上的皺紋多了,眼睛卻沒有往日的神采。
小林二話不說,又收拾出一間屋子來,巧雲還特意買了新的床單被罩。
素蘭回來後,總愛發獃,望着窗外的老槐樹,一坐就是半天。
問她啥事,她只說:"沒事,就是累了。"
後來是小林媳婦巧雲無意中聽鄰居說的,原來素蘭在南方跟兒媳婦處不來。
兒媳婦嫌她老土,嫌她說話方式不對,嫌她帶孫子太寵,動不動就嗆她。
素蘭心裏難受,可又不敢跟我說,怕我擔心,就這麼忍着。
我當時就想去南方找兒子理論,這孩子,咋能讓他媽受這氣。
巧雲攔住了我:"大哥,算了吧,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咱老人家就別添亂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興許是嫂子想多了呢。"
素蘭回來後,就沒再去南方。
她在小林家幫着做家務,洗衣做飯,掃地擦窗,忙得不亦樂乎。
小林家添了個小孫子,素蘭整天抱着,疼得不得了,小傢伙一笑,她的眼角眉梢都是喜。
我看她臉上有了笑容,也就放心了。
只是有時候夜深人靜,我會聽見她在被窩裡偷偷抹眼淚,那聲音,小小的,像是怕驚醒了誰。
就這樣又過了三年,素蘭在小林家已經住了十五年。
那年頭,剛進入新世紀,小林他們廠效益不好,他的工資時常拖欠。
巧雲在副食店打工,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天黑了才回。
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但一家人和和氣氣,倒也安穩。
那天素蘭去院子里晾衣服,院子里那棵老槐樹的葉子黃了一地,她彎腰去撿,不知怎麼的,一腳踩空,從台階上摔了下來。
我聽見聲響,跑出去一看,素蘭躺在地上,臉色煞白,嘴唇都咬出血了。
送到醫院一查,髖骨裂了,得卧床休養至少三個月。
醫生說她年紀大了,骨頭不好,恢復得慢,可能這輩子都得拄拐杖了。
素蘭躺在床上,整天唉聲嘆氣:"我這把老骨頭,成了廢人了,還得麻煩你們。"
小林和巧雲輪流請假照顧她,從不嫌累。
巧雲每天下班回來,先來看素蘭,幫她擦身子,換尿布,嘴裏還說著:"嫂子別擔心,慢慢養,會好的。"
我心疼媳婦,也心疼小林一家。
他們家本來就不富裕,現在又添了這麼大的負擔,我看巧雲的手上都是凍瘡,心裏頭像刀絞一樣疼。
有一天晚上,我出去倒馬桶,聽見小林和巧雲在說話。
巧雲說:"你說這日子啥時是個頭啊,廠里的工資一拖再拖,家裡還有老人孩子要養。"
小林嘆口氣:"沒辦法,咱們也不能把大哥和嫂子往外推啊,這麼多年了,早就是一家人了。"
巧雲點點頭:"我不是那意思,只是覺得他們那個兒子,也太不像話了,這麼多年,連個電話都少,更別說接父母去住了。"
我站在門外,心裏一陣陣發緊,原來他們也有難處,只是不好意思說。
回屋後,素蘭突然拉着我的手哭了:"老吳,咱們回大海那兒去吧,我想兒子了。"
我心裏一驚:"你這身體,怎麼坐長途車?"
素蘭搖搖頭,眼淚止不住地流:"我不管,我就想回兒子身邊。咱們老了,該靠兒子了。我不能再拖累小林一家了,你看他們多不容易。"
我沒告訴她我聽到的話,只是拍拍她的手,說:"好,我這就給大海打電話。"
我在小林家的電話亭前站了好久,才按下那串熟悉的號碼。
電話那頭,大海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爸,這麼晚了,有啥事?"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大海啊,你媽摔了一跤,髖骨裂了,得卧床養着。她想你了,想去你那兒住段時間。"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大海支支吾吾:"爸,我這工作忙,媽這情況,需要專業護理,我們照顧不來啊。再說,這邊房子小,放不下病床,不方便。"
我聽懂了他的意思,心裏發涼,但臉上還掛着笑,好像有人能看見似的:"我明白,我明白,你工作忙。"
大海又說:"爸,要不我寄點錢回來?"
我趕緊說:"不用,不用,小林家條件不錯,我們住得挺好。"
掛了電話,我在冷風裡站了好久,看着遠處的燈火,想起大海小時候,總是纏着我要糖吃的樣子。
那時候家裡窮,買不起糖,我就用紅薯煮甜水給他喝,他喝得津津有味,還說比糖還甜。
我明白了,不是照顧不來,是不想照顧。
想想也是,我和素蘭這些年,對兒子算是虧欠的。
他上大學那會兒,我變賣了家裡唯一值錢的老式縫紉機,才湊夠他第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素蘭為了省錢,自己做豆腐賣,手都裂了口子,抹了草藥還是疼得睡不着覺。
後來他在南方立足了,我們很少再麻煩他,怕影響他發展。
現在我們老了,病了,他有自己的生活,不願意背上我們這個包袱,也情有可原。
"人老了,就跟那殘葉一樣,風一吹就掉。"我站在冷風裡,自言自語。
素蘭不知道這些,她天天念叨着要回大海身邊,眼淚汪汪的,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不忍心告訴她實情,只能安慰她:"等你身體好些再說,這天冷,路上顛簸,對你不好。"
就在這時,我的老戰友劉向陽來看我。
他是我當兵時的班長,現在在縣裡的敬老院當副院長。
那天他背着一袋子橘子來,看見素蘭躺在床上,嘆了口氣:"阿蘭啊,這是咋了?"
素蘭強打精神笑笑:"沒事,摔了一跤,養養就好了。"
閑聊中,劉向陽說起敬老院最近的變化:"國家撥了款,條件好多了,每個老人都有單獨房間,有專業護工照顧,還有醫生每天查房,伙食也好,頓頓有肉,每周還有水果。"
我心裏忽然有了主意,第二天,趁素蘭睡著了,我悄悄去了敬老院看了看。
那是個新建的院子,青磚紅瓦,四周種了花草,老人們有的在下棋,有的在曬太陽,看起來挺愜意。
劉向陽帶我參觀,確實比我想像的好很多,乾淨整潔,房間寬敞,還有電視,護工們態度也不錯。
我當場交了定金,預訂了一間朝南的雙人房。
回到小林家,我把想法跟小林說了。
他一下子急了,就是文章開頭那一幕:"養老院?你咋想的?咱娘都七十好幾了,你說送就送?老吳,你這個當兒子的,良心讓狗吃了?"
我被他這一吼,心裏直打鼓,要是在幾年前,我肯定也覺得把老人送養老院是不孝順。
我搖搖頭:"不是這意思。素蘭天天念叨着要回大海那兒,可大海那邊...你也知道。與其讓她心裏難受,不如去敬老院,有專業人士照顧,也能養好身體。"
小林不依不饒,眼圈都紅了:"大哥,你這是要把嫂子往外推啊!咱是一家人,有啥難處一起扛!我家雖然不富裕,可照顧你和嫂子,這是應該的!"
站在一旁的巧雲也擦着眼淚:"是啊,大哥,你們就跟我爹媽一樣,咱家吃糠咽菜都不能攆你們走啊。"
我心裏一陣陣發熱,這些年,小林夫妻對我們的好,比親兒子還親。
我嘆了口氣:"小林,你對我們夠好了。這十五年,本該是大海盡孝的日子,卻都讓你替他盡了。我和素蘭欠你的,這輩子也還不清。現在素蘭病了,需要專業護理,我不能再讓你們受累了。"
小林紅了眼眶,轉過臉去不讓我看見:"大哥,你這話說的...我心裏難受。"
我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放心,我會跟素蘭解釋清楚的。你們常來看我們,我們有個照應,你們也能鬆口氣。"
回到屋裡,素蘭還在念叨着要回大海那兒。
我握住她的手:"素蘭,大海那邊條件不合適,我找了個好地方,比大海家還好。"
素蘭不信:"啥地方能比兒子家好?"
我笑了笑:"縣裡新建的敬老院,環境好,有專業醫生護士,24小時照顧。咱們老兩口住一間房,你身體養好了,咱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素蘭眼淚流下來,瞪着我:"你...你是不是嫌我麻煩了?要把我送走?"
我搖搖頭,心裏一陣陣發緊:"我是為了你好。你想想,在小林家,你心裏總不踏實,覺得麻煩人家。在敬老院,咱花錢買服務,心裏踏實。再說了,我也老了,照顧不了你,萬一出了啥事,我這心裏過不去。"
素蘭不說話了,只是默默流淚,她那樣子,就像當年我告訴她大海要去南方上大學時一樣,心疼又不舍。
過了半晌,她才開口:"你...真是為我好?"
我點點頭,拉着她的手:"當然了,我這輩子,啥時候騙過你?"
素蘭嘆了口氣:"那好吧,聽你的。不過,小林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們嫌棄他家?"
我笑了:"不會的,我已經和他們說好了,他們理解。"
第二天,我們搬進了敬老院。
小林一家非要送我們,他們開了廠里的小貨車,把我們的東西一件件搬上去。
一路上小林沉默不語,巧雲抹着眼淚,連小強也低着頭不說話。
到了敬老院,看到環境確實不錯,他們臉色才好了些。
劉向陽帶着護工把素蘭小心翼翼地抬進房間,床上鋪着乾淨的被褥,窗戶朝南,陽光暖暖的照進來。
小林臨走時,拉着我的手:"大哥,我每周來看你們,有啥事就打電話,我馬上來。"
我點點頭,眼眶發熱:"小林,這些年,真是麻煩你了。"
小林使勁搖頭:"大哥,別這麼說,你是我親大哥。"
住進敬老院一個月後,素蘭的身體慢慢好轉。
這裡的護工細心照料,醫生每天查房,伙食也比小林家好,素蘭最愛吃的紅燒肉,每周都有。
她漸漸接受了現實,不再整天念叨着要回大海那兒。
有時候晚上睡不着,我們倆躺在床上,說起以前的事。
素蘭問我:"老吳,你還記得咱們結婚那年,你扛着那口大箱子,走了十里地來接我嗎?"
我笑了:"記得,那天可真夠熱的,我的汗把衣服都濕透了。"
素蘭也笑了:"是啊,那會兒也沒啥好東西,就那口箱子,裝的都是些碗啊、鍋啊、鋪蓋啊,可我心裏比吃了蜜還甜。"
我每天給她讀報紙,講外面的新鮮事,陪她下象棋。
我們院子里還有不少老人,大家坐在一起聊天,說說各自的子女,比比誰家孫子更聰明。
素蘭在這裡交了不少朋友,特別是對面房間的老王太太,兩人天天在一塊兒說長道短。
小林一家每周都來看我們,帶來自家種的新鮮蔬菜和水果。
素蘭看到小林一家,總是眼圈發紅:"小林,巧雲,你們對我們太好了。"
小林笑笑:"嫂子,你這話說的,咱是一家人。"
三個月後的一天,大海突然來了。
他站在敬老院門口,看到我們住的環境,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爸,我以為...我沒想到這裡這麼好。"
素蘭見到兒子,又哭又笑:"大海,你可算來了。媽想死你了。"
大海顯得很尷尬,不停地搓手:"媽,對不起,我工作太忙了。"
我看著兒子,他穿着筆挺的西裝,戴着金邊眼鏡,整個人看起來很有派頭。
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既欣慰又心酸。
欣慰的是,當年變賣縫紉機供他上學,總算沒白費,他有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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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在敬老院住了一周,每天陪素蘭說話,幫她梳頭,喂飯,陪我下棋,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體貼。
臨走前,他說:"爸,我在縣裡買了房子,準備調回來工作。媽的病好些了,到時候接你們去我那兒住。"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一時不知道該信還是不該信。
我搖搖頭:"不用了,這裡挺好的,有人照顧,我們住習慣了。你工作忙,不用惦記我們。"
大海沉默了一會兒,眼圈紅了:"爸,我知道我這些年對不起你們。小叔子一家對你們那麼好,我卻...我不孝順。"
我打斷他:"過去的事就別提了。你有你的生活,我們有我們的選擇。現在的日子,就挺好。"
大海點點頭,臨走時,塞給我一個信封,說是給我們的零花錢。
我沒推辭,畢竟是兒子的一片心意,再說,敬老院雖好,但也不是不要錢的。
送走大海,我回到房間,看到素蘭躺在床上,眼睛紅紅的。
我坐到床邊,握住她的手:"想兒子了?"
素蘭搖搖頭:"我是在想,這些年,我們虧欠小林一家太多了。"
我點點頭:"是啊,人這一輩子,有些恩情,是還不清的。"
素蘭看着我:"老吳,你當初堅持要來敬老院,是不是就是不想再麻煩小林一家?"
我笑了笑:"不全是。我是覺得,人活一輩子,該靠誰的時候靠誰,不該靠的時候,就不靠。咱們老了,病了,與其成為別人的負擔,不如自己活出個樣子來。"
素蘭握緊我的手,眼圈又紅了:"老吳,咱們在一起四十多年了,我還是第一次這麼明白你的心思。"
窗外,老槐樹的葉子黃了,一片片飄落下來,就像我們的歲月,緩緩流逝。
我想起那年我背着縫紉機去縣城的情景,那時候雪下得很大,路很難走,可我心裏是熱的。
現在想想,人這一輩子,辛苦也好,幸福也罷,到頭來,最親的還是枕邊人。
素蘭的手在我手裡漸漸溫暖起來,她閉上眼睛,臉上露出安詳的笑容。
窗外夕陽西下,映照在素蘭的臉上,那麼溫暖。
"人這一輩子啊,到頭來,最親的還是枕邊人。"
我輕輕拍着她的手,心裏踏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