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眷跟他現女友來領結婚證。
我是公證員,我蓋的章。
我前男友,他老婆,還有我的名字,一起留在了那個紅本本上。
把結證遞給他老婆的時候,我眨眨眼,眼淚差點掉下來:
「祝你們,新婚快樂,白頭偕老。
1
前男友沈眷進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我看錯了。
他女朋友挽着他,女孩兒長發大眼,很可愛。
一直搖晃着他的胳膊說說笑笑。
而他看她的眼神里,有寵溺。
其實他們剛到門口的時候我就看見了。
同事推了我一下:「哇,那對情侶長得好像明星。」
男人在偏頭打電話,側臉我只用餘光掃了一眼。
就像有道悶雷密密麻麻地從腦子裡炸開來。
是沈眷。
我消失了四年的男朋友。
他跟我失去聯繫之前最後一條消息是。
「明天叫你起床。
「早飯拍圖發給我。」
我以前不愛吃早飯,沈眷為了改我這個臭毛病,什麼方法都能用出來。
我如果不吃不發圖,他甚至還會隔着大洋彼岸遠程給我下單點早飯。
而今天,我又忘了吃。
胃裡的刺痛感,一陣又一陣。
沈眷頓了下腳步,手裡夾着煙,揚了揚下巴示意女生先進去。
2
女生蹦蹦噠噠地進來,問了問我同事。
就先跑過去領表填表了。
我看着女生飛揚的髮絲都洋溢着新婚快樂的情緒。
垂下眼,指甲嵌進掌心。
無力感席捲全身,像是有什麼東西從我身體里抽離了。
我扶着工作台,試圖站起來。
趁沈眷還沒看到我,我打算去請假。
「你臉色好差,怎麼了?小秦,要不要幫你請個假?」同事詢問我。
而這時。
嬌俏女聲詢問道:「請問…可以辦理結婚登記了嗎?」
她眼巴巴地望着我,舉着手裡的排號。
「我看下個就輪到我了誒,可是半天沒有喊到我。」
我剛想說話。
一個身影走近她,熟稔地敲了敲她的頭。
男聲懶淡:「還沒到我們?」
3
我手心濕漉漉的,全是汗。
審核登記表的時候我眼睛都是花的,視線也有點模糊了。
我甚至感覺得到沈眷的眼神。
冷漠,且不含半分感情。
甚至我就是像一個從未進入他生活的陌生人一樣。
「抱歉,我馬上回來。」
我落荒而逃,衝進廁所里。
冷水澆在我臉上的時候,我冷靜了下來。
我多想問問他。
為什麼,突然就音訊全無了。
為什麼就不接電話也不回我短訊了?
為什麼,就不要我了?
可是,他現在身旁,已經有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兒。
兩人都準備結婚了。
這種話,無論如何。
我也問不出口。
4
返回工作台後。
我儼然恢復了工作狀態,審核,網上提交資料,一氣呵成。
以平日里更快的速度辦完他們的資料。
結婚證打印好後,我拿出我個人名字的公章。
準備蓋下去的時候。
沈眷開口了,音調冰涼,語氣意味深長:「業務挺熟練。」
女生噗噗笑,往他肩上錘了一下。
「人家公證人員不就是干這個的嗎?
「當然熟練啦。」
我深吸一口氣。
章落下。
我的名字。
就這麼跟我前男友跟他的新婚妻子,一起印在了他們的結婚證上。
5
「我去趟衛生間!」許伊伊去衛生間了,把包和證一股腦塞進沈眷懷裡。
沈眷懶洋洋地笑,眼神依然很寵。
四年前。
他也是這麼看我的。
大學回寢室的路上,我說我上去了。
他不樂意,直接就在寢室樓下親我。
「誰在那兒?」宿舍阿姨的詢問聲響起。
他把我推到管理室後邊的牆上,壓着我繼續親,「秦思。
「畢業了咱們去領證。」
我被他這話嚇得逃竄回寢室。
晚上卻又忍不住給他發消息問他:「真的嗎?」
隔了會兒,他回我:「嗯。」
6
今天辦結婚登記的人很少。
沈眷辦完後,後面就沒有人了。
他大概也知道我不忙,故意靠着工作台旁的椅子坐着。
玩手機,另一隻胳膊搭在櫃面上。
手指慢悠悠敲擊着桌面。
我有些無奈:「麻煩你去大廳里坐好嗎?」
他不為所動,我又催促了一遍。
最後他撩起眼皮,語氣無禮又蠻橫:「不是沒人么。」
我忍着火氣:「那麻煩評價一下我的服務。」
他低嗤了聲。
雙手收了點,放下手機,手肘全搭在桌面上。
笑容惡劣:「也就一般。」
7
「不滿意的話,那你可以投訴我。」
沈眷:
「幾年沒見,你怎麼還是一如既往的心口不一?」
我震驚地看着他。
許伊伊出來了。
沈眷起身,離開。
直到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我才看到桌面的廢紙上,有一串電話號碼。
是沈眷的筆跡,那也是他的新號碼。
剛才在表格上其實我已經記住了。
其實跟沈眷失去聯繫後。
我把他身邊的朋友全部問遍了。
他的好友告訴我:沒人知道他跟我談了。
而且,他所有的朋友都知道。
沈眷其實最恨一個女生,那個人姓秦,名思。
就是我。
如果說他恨我,拋棄我,而現在跟別的女生登記結婚。
都是為了報復我。
那給我留的這串電話號碼,又是什麼意思呢?
無論什麼意思,他已經走出我的生活了。
我將廢紙揉成一團。
扔進碎紙機。
就像在跟我跟他的過去在告別一樣。
7
晚上回到家。
出租房裡,煙味酒味嗆鼻。
我去拉窗帘,沙發上的人動了下。
「思思。」他被驚醒,揉了揉亂糟糟的頭髮,一臉局促的笑:「不好意思,喝多了又在沙發上睡著了。」
我蹲下身,收拾酒瓶和滿桌子的煙頭。
「爸。
「沒關係。
「只是我平時上班沒時間陪你,晚上咱們出去走走好不好?
「總悶在家裡對身體不好。」
8
我爸笑眯眯的:「好!好啊,待會兒吃了晚飯,咱們一起出去走走!」
他突然又想起來什麼,走到廚房端出來一份很小很小的蛋糕。
「昨天你過生日,我買回來的時候你都睡了。
「快來快來,吆兒來吹蠟燭。
「祝我乖乖吆兒26歲生日快樂!」
他小心翼翼地往上面插蛋糕,眼角的褶子都淡了點。
「我們幺兒每年都要有蛋糕吃的,你還記不記得,你十六歲那年,我讓小李訂的十六層的蛋糕,
「你可開心了,那天呀,你穿得跟小公主一樣。
「看着你在咱們家大廳里跳舞的樣子,我心都化了……」
我接過蛋糕,吹滅蠟燭,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謝謝爸爸。
「以後的每年,都陪我過生日好不好?」
9
我爸點點頭,突然站起來往陽台走。
「喂?老張啊,找我談生意?好啊好啊,我有空……」
我看着他假裝忙碌的樣子。
他手機,停機都快半年了。
四年前,沈眷離開我的同年,我爸公司承建的高速橋發生垮塌事件。
六死八傷。
雖然花了大價錢請律師查明了真相,這事跟我爸無關,全是他合伙人吃回扣導致的工程質量不過關,涉事人員還包括其他相關行業。
因為貨車超限運輸,多名交通、公安人員也被調查。
但賠償和罰金少不了。
我爸的事業一落千丈,資金鏈斷裂。
我們從雲端的生活跌落到了地獄。
吃完蛋糕,我帶他下樓走了走。
小區不遠處有一條夜市街,夜市對面是一家五星級酒店。
雜亂的低等夜市,昂貴閃亮的星級酒店。
HBnaE">只隔了一條馬路。
卻像隔着天塹。
我給我爸烤了個紅薯,剛付完錢,扭頭人不見了。
9
我拿着滾燙的紅薯,嚇得心臟怦怦直跳。
我甚至拿出手機來準備報警了。
街對面一群人的叫罵聲傳了過來。
我當下便朝那邊跑過去。
幾個保安踢着地上的一個人,我瘋了一樣地推開他們大吼拿出手機拍他們:「再動手我報警了!」
一個穿着一身名牌的年輕人笑了起來,也掏出手機拍我:「那巧了,我們也報警了。
「這老東西突然跑過來抱着我的車牌死命掰,還說是他的。
「我讓保安拉開,他還先動手。
「找打?」
他彎腰看了眼:「唷,車都刮花了。」
我:「你想說什麼?」
年輕人笑得抖肩:「裝傻啊?賠唄,還能怎麼的?」
我看了眼車牌:JA88888。
是我爸,公司出事前他的車牌號。
後來被法院拍賣了。
10
雖然只是兩條指甲劃痕。
但這車,價值不菲。
「我替我爸爸道歉,我給你個地址。」我冷靜下來:「修好我去付錢。」
對方又笑:「知道修這車多少錢嗎?
「不會是什麼城區的野雞修車店吧?」
我低頭把電話號碼寫在紙上給他。
「你這車,2021款 Huracán STO,390萬,我知道。」
對方看了眼紙條上的電話和地址,不說話了。
那店是我以前一富二代朋友開的修車行,沈眷跟他也認識,也有股份。
這城裡只要是有點權勢的都認識他們。
那年輕人的女朋友卻開口道:「不是,
「你傻啊,這種人你覺得會有可能認識陳星焰?
「那老的跟乞丐似的,看着像碰瓷的?」
我盯着她,冷聲道:「會說人話嗎?」
那女的聲音立刻就拔高了。
「怎麼,你家老瘋子先鬧事還有理了?」
11
氣氛瞬間又劍拔弩張起來,那女生的幾個好姐妹也圍了過來。
「滴—」
有人按車喇叭了。
大概是我們擋着出酒店的路了。
我扶着我爸,讓開了一點兒。
一輛銀色保時捷緩緩從我們身邊駛過。
駛出去幾米後突然又倒回來。
車窗降下,沈眷的臉和眼神。
此刻再次令我無比想逃遁。
他怎麼會在這裡?
跟我吵架的年輕人明顯認識沈眷,彎腰過來遞煙。
「唷,眷哥你今天也在這邊吃飯嗎?」
沈眷熄火停車,接過煙含在唇邊沒接他的火:「出什麼事?」
12
年輕人笑了下:「小事。
「兩個無賴而已。」
沈眷哦了聲。
我有點受不了這麼窘迫的氛圍了,剛把身體轉過去。
就聽見沈眷的聲音。
「秦思,不是給你我的號碼了。
「怎麼沒打過來?」
我回頭,跟他對視。
男人眼神平靜,語氣里卻是輕佻的。
我有些受不了他的語氣和態度。
「我跟你不熟。」
「不熟?」他手搭在車門上:「上午咱們不是剛見過?」
就在我拿出手機直接準備直接轉錢賠現金給對方的時候。
我爸又不對勁了。
他噠噠噠跑過去,俯身仔細打量沈眷,認出來後他一臉驚喜:
「小沈?你回來啦?!」
13
沈眷含笑答:「是的,伯父我回來了。」
我把我爸往後拉。
生怕他跟沈眷多聊些什麼。
我要給那個年輕人轉錢,但他卻突然變了臉。
「既然是眷哥朋友,那也是我朋友,算了算了。」
他擺擺手。
又是看在沈眷的面子上。
可明明,我跟他已經沒有一點關係了啊。
我卻突然執拗地厲害:「必須賠錢。
「賠完錢,你女朋友給我爸爸道歉。」
那女生眼睛朝天翻了個白眼。
沈眷:「該賠錢得賠。」
他聲音不大不小,足以讓所有人都能聽得到。
「可該道歉,自然也得道歉。」
我不知道沈眷為什麼還要幫我說話。
但對方確實道歉了。
道完歉後,我朝沈眷道了謝,拉着爸爸準備離開。
沈眷卻突然下車打開車門。
「上車,我送你們回去。」
14
「不用。」我拒絕。
但我爸明顯又不配和我了,笑眯眯的彎腰就進了車裡。
坐在后座,還催促我:「思思,上車呀。
「別讓小沈等久了。」
我看着我爸的情緒莫名平靜了下來,有些詫異。
難道他還以為我跟沈眷沒分手?
我想坐後面。
沈眷卻先鎖了后座車門:「坐前頭。」
他跟我說話的時候,語氣不怎麼和善。
我爸挺直了腰,靠着椅背。
合上眼閉目養神,手指一拍一合的打在膝蓋上。
哼着他最喜歡的戲曲。
看着似乎精神了許多。
沈眷發動車子:「叔叔怎麼回事?」
我看着前方,語氣平靜:「躁鬱症,三年前查出來的。」
車子行駛了一段路。
沈眷突然冷笑道:「秦思。
「你說,這算不算報應?」
我瞬間就紅了眼眶:「報應我可以,我爸是無辜的。」
沈眷一踩剎車。
車停靠在路邊。
他咬牙切齒,似乎要咬碎我的骨。
「報應你?我覺得還不夠啊。
「畢竟你還活着。
「而小柒已經死了八年了。」
15
小柒是沈眷的親妹妹,他父母離婚後妹妹跟着媽媽姓和生活。
柳柒死的時候。
是從我教室樓上的天台上跳下去的。
她手機里,有未編輯完的短訊。
「秦思,我恨……」
恨誰?她沒打完。
而在她跳樓的前三天,我們在操場上發生過爭執。
我給了她一耳光。
打完那一耳光後,我重感冒請了三天病假。
而這三天里,壓垮柳柒的,是校園暴力。
那時候我家境好。
順風順水,學校里所謂的「狐朋狗友」交了一堆。
他們以為我跟柳柒有矛盾,自以為是在幫我。
而就在這短短三天里,柳柒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校園暴力。
我病好回班級的那一天,同學們還煞有介事的買了花送我。
就在鮮花和掌聲中,我習以為常地走回座位時。
窗外,有一道黑影飛速掠過。
下墜,皮肉觸底的悶響。
16
柳柒死了。
明明不是我乾的。
我卻承受了排山倒海的謾罵和猜忌。
那群圍繞在我身邊的朋友們,此時也沒有一個願意站出來承擔責任。
他們甚至直接把柳柒的死推在了我身上。
說就是因為我那一巴掌。
可是我打柳柒那一巴掌的原因,我沒辦法說。
總不能人死了,我還往她身上潑髒水。
我爸給我換了學校。
離校的那一天。
我全身都在顫抖,我甚至連手機和電腦都不敢看。
因為一點開,就是鋪天蓋地的女生被校園暴力跳樓的新聞。
學校的貼吧里,罵我的帖子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樓了。
爸爸接我那天,天是灰色的,我穿得很厚,但是感覺渾身都是冷的。
風好像變成了爬蟲,嗖嗖直往骨頭縫裡鑽。
他替我撐傘。
「秦思,爸爸再問你一遍。
「那個同學的死,是你造成的嗎?」
17
我淚眼婆娑地抬頭看着爸爸。
搖頭,一次比一次急促。
他摸了摸我的頭。
「好了,爸爸知道了。
「要你去不在乎每個人的看法是不可能的。
「但是你沒做過,就不要怕。
「就算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相信你,爸爸信你。
「天塌了,爸頂着。」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捏了捏肱二頭肌。
「看到沒,爸爸最近健身啦。
「就是怕萬一遇到你被欺負的時候我說不定我還能親自動手。」
我靠進他懷裡,把額頭抵在他胸膛上。
那裡是溫熱的。
他輕拍着我後背。
「吆吆,有爸爸在,誰也別想欺負我女兒。」
18
換了學校。
爸爸還給我安排了最好的心理醫生。
晚上我做噩夢。
醒來就看到我爸滿是擔憂的臉:「吆兒,做噩夢了?」
我點頭。
心臟跳得幾乎要溢出喉嚨來。
我爸站起來對着空氣就耍了一套軍體拳。
滑稽又搞笑。
把我逗笑了。
他才放心:「爸爸把妖魔鬼怪趕跑啦,待會兒就會做甜甜的美夢了。」
我哭笑不得:「爸,我都多大了,你還用騙小孩兒那一套。」
他傲嬌臉:「那可不。
「在爸爸這裡,你永遠都是小孩兒。」
後來出了那件事,爸爸垮了,精神出現問題。
清醒的時候,他會一臉愧疚,趴在地上收拾碗的碎片。
一邊收一邊向我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吆兒。
「是不是嚇到你了?
「下次爸爸要再發瘋你就把我關進廁所裏面好不好?」
但他從來不會傷害我。
只是後來有一次發病他砸酒瓶子,一個小碎片不小心濺到我腳踝上。
看到我出血的瞬間他就清醒了。
心疼地蹲下來給我上藥,貼創口貼。
一個五十歲的大老爺們,竟然就這麼直接紅了眼睛。
啪嗒掉眼淚。
「思思。」他搓着手掌,一臉局促和不知所措:「送我去療養院吧。」
19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反駁他。
「你曾經可是霸總啊。
「怎麼能去那種地方。
「而且你最近吃藥好了不少了,別瞎想。」
我裝作生氣唬他:「你再說這種話我可要生氣了啊。」
他唯唯諾諾地點頭。
我打了個哈欠:「好了好了,快休息吧我睡覺了。」
我先行回了卧室。
一關上門。
我捂住嘴,無聲地嚎啕大哭。
我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帥氣爸爸。
為什麼現在變得這麼可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