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何春中
近日，福建泉州南安市公安局從一起電信網絡詐騙案件入手，經過近兩年深挖細查、抽絲剝繭，打掉一個盤踞在境外的詐騙犯罪集團，抓獲涉詐犯罪嫌疑人88人，涉案金額1.8億餘元。
這起以「婚戀交友」為名，再誘導受害人到虛假投資平台理財的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案件，被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聯合掛牌督辦。
經查，該詐騙犯罪集團以楊某山、許某霖為首要分子，於境外組建詐騙窩點，通過境外不法手段獲取大量公民個人信息、設立虛假投資平台，組織林某常等骨幹成員以「高薪招聘」境外賺錢「淘金」為由，大量招募國內人員通過旅行社利用虛假事由的方式辦理簽證出境從事詐騙犯罪活動。
張女士（化名）被騙500多萬，李女士（化名）被騙400多萬，趙女士（化名），被騙50餘萬，劉女士（化名）被騙70餘萬……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赴當地調查時，採訪了多位受害人。其中一位受害人張女士說，「被騙後一夜之間白了頭，要不是有女兒在，都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一起詐騙案挖出跨境詐騙犯罪集團
2023年3月，南安市公安局接群眾王女士（化名）報警稱，其在網絡上被他人在投資平台上騙取7萬餘元。
接報後，辦案民警迅速開展偵查。
經了解，王女士早年離異，2023年 3月上旬，一名自稱「沈康斌」的男子主動添加其微信好友。該男子自稱為境外證券行業員工，目前離異準備回國，「希望尋找另一半組建家庭」。
雙方認識後，沈康斌每日對王女士噓寒問暖，並向其發送自己日常生活圖片、視頻。
隨後，王女士和沈康斌感情迅速升溫。
一次，沈康斌自稱工作繁忙，請王女士代為操作自己的投資平台賬號。王女士在沈康斌指導下進行操作，次日便幫他賺到高額回報。
作為報酬，王女士收到了沈康斌發來的「辛苦費」。
一來二去，王女士發現幫沈康斌操作的投資平台賺錢非常容易，產生了想嘗試的念頭。
加之沈康斌多次以「為雙方日後組建家庭需要存款」「有內幕消息，穩賺不賠」等為由，王女士在其逐步引導下在該平台內進行投資。
在沈康斌指導下，王女士下載了某app並進行投資，很快就有了小額收益。
此後，沈康斌誘導王女士不斷加大投資。當王女士發現該app應用後台只能看到餘額卻無法提現時，她已被沈康斌刪除、拉黑了。
這時，王女士才發覺上當受騙。
根據王女士提供的相關信息，辦案人員展開分析研判，發現該案犯罪嫌疑人系偽造虛假人設。
犯罪嫌疑人先與受害者建立情感關係、博取受害者信任，再以高額回報為誘餌引導投資虛假投資平台，最後通過虛假投資理財應用後台操控數據實施詐騙。
為進一步查清案件，辦案人員將該案相關線索進行深度研判，在全國範圍內發現一批與「沈康斌」字樣和該案作案手法高度關聯的同類案件，極有可能為同一詐騙犯罪集團所為。
經對關聯案件線索進一步深挖研判，一條盤踞在境外的詐騙犯罪集團線索進入辦案人員視野。
泉州、南安兩級公安機關立即抽調精幹警力成立「5·27」專案組開展偵查。
通過全面摸排線索層層深挖研判，在多個警種部門共同努力下，以楊某山、許某霖為首的境外「婚戀交友、虛假投資類詐騙"犯罪集團浮出水面。
專案組經過半年偵查，該案犯罪嫌疑人組織架構逐漸清晰，而犯罪嫌疑人該如何抓捕歸案成為擺在專案組面前的一道難題。
2024年春節前夕，專案組偵查到多條該犯罪集團犯罪嫌疑人回國軌跡。當看着犯罪嫌疑人組織架構上的人員陸續回國，專案組當機立斷：收網！
在公安部、福建省公安廳、泉州市公安局組織部署下，專案組成員分赴全國10餘個省份開展集中收網行動，先後抓獲犯罪嫌疑人88名，其中「金主」7名。
截至目前，專案組共查實電詐案件139起，個案被騙金額超百萬元的達14起，查明被騙金額6100萬餘元，實現對境外詐騙集團「老闆、管理人員、股東、技術人員、窩點員工」的全環節、全鏈條打擊。
每個賬號都有不同的人設和話術，作案手法分四步
公安機關查明，該詐騙犯罪集團以楊某山、許某霖為首要分子，於境外組建詐騙窩點，通過不法手段獲取大量公民個人信息、設立虛假投資平台；組織林某常等骨幹成員以「高薪招聘，境外賺錢淘金」為由，大量招募國內人員通過旅行社利用虛假事由辦理簽證的方式出境從事詐騙犯罪活動。
同時，該犯罪集團內部組織嚴密、分工明確，從詐騙對象篩選、人員包裝、話術培訓、實施詐騙到洗錢轉移財產等各個環節均有專人負責，形成嚴密的「招募—培訓—作案—洗錢」犯罪網絡。
南安市公安局刑事偵查大隊情報信息中隊中隊長朱明超在講述該犯罪集團詐騙手法時表示，該集團犯罪嫌疑人的犯罪手法非常成熟，且手中掌握着大量通過不法非法手段獲取的社交賬號、公民信息。
「每個賬號都有不同的人設，如健身達人、旅遊達人、金融從業者等，不同的人設有相應的配套的生活照及話術。」朱明超說。
朱明超介紹，該犯罪集團主要作案手法分四步：
第一步先篩選出目標人群。用相關人設社交賬號添加其好友進行試探，如：被害人喜歡旅遊的，則使用「旅遊達人」人設的賬號添加其好友，然後每日發旅遊相關的圖片或交流旅遊心得等。
第二步，根據聊天的情況找到共同話題。按照話術博取其好感增進感情，待時機成熟後表達愛意，傳導雙方未來婚姻的美好假象，如告訴對方回國後會與其組建家庭，或談論未來等。
第三步，潛移默化導入投資理財話題。如假稱工作忙、無暇操作投資平台，請對方代為操作，讓其看到可觀收入；或聊天時引入他人投資成功盈利話題，觀察受害者的對投資的興趣。
第四步，若受害者表現出興趣，便會教其自主在平台內投資。犯罪嫌疑人會營造盈利假象催促受害者加大投資，當受害者無力投資時，繼續對其施以「糖衣炮彈」暗示其可以借貸來投資。當發現受害者停止投資後，犯罪嫌疑人會立即將其拉黑。
受害人：「沒有你打這個電話，我可能真的支撐不住了」
2023年5月，南安市公安局刑事偵查大隊洪瀨中隊偵查二隊隊長李克強加入「5.27」專案組負責案件的取證工作。在辦理這起督辦案件時，他經常要接觸全國各地受害人。
「我對幾個受害人的情況印象非常深刻。」李克強在接受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採訪時說。
提及50多歲的報案人王女士，李克強回憶，「她剛來的時候惶恐不安，說自己多年的積蓄 7萬餘元被一個相親對象騙走了。」
李克強一開始還以為這是一起常見的接觸類詐騙。「後來她在說自己被詐騙的過程時一度哽咽，講不出話來，斷斷續續描述了挺久。」
聽王女士說完，李克強才知道，原來王女士在一個多星期前，有人通過社交軟件加了她好友。對方自稱「沈康斌」，是一名境外的證券公司的員工。他目前離異，已準備辭職回家，「真心尋找另一半組建家庭」。
王女士信以為真，兩人了解了一段時間後，就在對方引導下到詐騙分子提前設置好的投資平台充值投資。
「現在投資平台也關閉了，充值的錢都取不出來」，王女士才發現所謂的相親對象就是對方精心編造的騙局。
李克強對另外3名受害人也是「印象深刻」。
第一個是一名離異多年的女子陳女士（化名）。她獨自帶着女兒生活，工作多年存下20餘萬元積蓄，本想留給女兒作為嫁妝，但錢款被詐騙分子席捲一空。
李克強聯繫陳女士時，她剛被確診為卵巢癌。李克強和陳女士聊完後，她說，「沒有你打這個電話，我可能真的支撐不住了」。
第二個是喪偶多年的江女士（化名）。
江女士家有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家中還有兩位患病住院的老人。江女士一天打多份工，艱難維持生計。
第三個受害人是鄧女士。李克強一開始聯繫她時，對方看到陌生號碼如同「驚弓之鳥」。李克強堅持不斷與其聯繫才取得對方信任。
在和鄧女士溝通時，李克強通過她的語氣「很明顯就能感覺到對方狀態極差」。
李克強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次半夜接到鄧女士電話，當時就聽到她說話時邊上伴隨着「呼呼」的風聲。
李克強「立馬感覺到不對勁」。
經過他數小時安撫，鄧女士最終情緒穩定下來。鄧女士掛完電話後，發了個信息給李克強說，「打電話的時候，人在天台上」，這讓李克強驚出一身冷汗，至今想來仍心有餘悸。
在辦理案件過程中，李克強深切感受到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分子毫無底線可言。
「被騙的受害人大部分是離異、喪偶的人群，本身面對情感問題就非常脆弱。」李克強說，「在遭遇詐騙的當下，她們有的對未來重燃希望，進而傾其畢生積蓄甚至抵押房產、向銀行、向親朋好友借貸用於對美好生活的期盼，然而犯罪嫌疑人則是利用這點像吸血鬼一樣一點點將其榨乾，最終將她們推入深淵」。
全力追贓挽損
「破了案是第一步，挽回損失更是我們竭盡全力要做的事」，專案組負責人介紹，為全力幫助受害者挽回財產損失，專案組對涉案人員開始深挖細查，從海量數據中抽絲剝繭，全面深入調查資金流向，完成梳理匯總後分赴全國各地逐一查證，先後查扣涉案現金90餘萬元，凍結資金2000萬餘元，查封房產23處、豪車10輛。
同時，專案組動員犯罪嫌疑人及其家屬主動退贓返還，經過不懈努力，已累計返還群眾被騙資金800餘萬元。
當受害者王女士接到專案組返贓電話時，激動地說，「被騙的時候，一輩子的存款都沒了。現在這個年紀也不敢和別人說，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真的感謝你們！」
4月24日，南安市公安局舉行「5·27」專案第三批涉案資金集中返還儀式。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在現場看到，當受害人張女士（化名）從辦案民警手中接過被騙現金時說：「真的謝謝你們！」
案件的成功偵破，不僅彰顯了公安機關打擊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堅定決心，也給受害者和他們的家人帶來了希望。
受害者小鄧（化名）在感謝信中寫道：「我是久處詐騙後苦痛灰暗的流浪者，我與李警官是素不相識、天各一方的陌路人。……辦案期間，他敬業盡責又寬容、又耐心，令我感動不已、敬佩不已，由此也激發我心生希望和力量。」
據悉，目前，專案組的追贓挽損工作還在進行。
專案組負責人表示，將持續開展「斷流」「拔釘」等專項行動，全力維護人民群眾財產安全。公安機關提醒，網絡交友需謹慎，素未謀面的網友、戀愛對象只要是誘導在網上投資理財、炒數字貨幣（虛擬幣）的都是騙局，「天上不會掉餡餅，網上處處是陷阱」。社會公眾進行理財投資切勿輕信所謂「穩賺不賠」「內部消息」等說辭。如遇可疑情況，請及時撥打110諮詢舉報。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