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洪晗琪 王欣
編輯 / 冒詩陽
虧不動了，二手車商拒絕收車
從業十幾年的二手車商吳廣，從沒經歷過今年這樣的行情。
「我有30台車的庫存，兩個月虧了20萬元。」一位浙江的二手車商表示，但他已經很慶幸了，「有一些同行庫存在200台以上，你想想他們的處境。」
圖源/視覺中國
《財經天下》周刊調查發現，受大環境影響，今年3月以來，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等國內二手車交易的重點區域，先後進入「冰點」狀態。除川渝地區，國內其他二手車市場交易規模均大幅縮水。
根據中國汽車流通協會（下稱流通協會）統計數據，今年3-5月，全國二手車單月交易量、交易金額持續同比下滑。今年前5個月，國內二手車累計交易量約617萬輛，同比下降10.69%，累計交易金額約為4303億元，與去年同期基本持平。
「車商日子難過，主要是庫存積壓，手裡的車流通時間變長了。」業務集中在環京地區的二手車商吳廣告訴《財經天下》周刊，通常收一款車後，在1到1.5個月內賣出，是比較合理的狀態。車賣不出去，但店內的開銷卻不會停，「時間一長，資金自然就吃緊了。」
根據流通協會統計，今年5月份國內二手車市場平均庫存周期為47天，比4月份又延長兩天，這直接導致了車商回籠資金延緩，經營風險增大。
二手車是一門重資產投入的生意，多數二手車商為個體經營，在他們看來，冷淡的行情帶來了更嚴重的問題：庫存車輛的流轉周期開始拉長，而周轉變慢，意味着資金回籠變得困難。
吳廣告訴《財經天下》周刊，他手裡二手車「存貨」的市場價格主要在10萬元以下，一定程度減少了資金壓力，讓他躲過了這次的行業低溫。「定價偏低的二手車沒有太大影響。」紮根北京市場的李群，就沒了這份淡定。他的車行主營二手豪華車業務，前期資金投入規模大，資金來源主要依靠融資貸款，「很多置換的客戶都選擇再等等，錢回不來，每天睜眼就是壓力。」
上述浙江二手車商表示，正常行情下，二手車交易的利潤集中在20%左右，但現在，單車交易的利潤降至3%到5%，「有時候甚至是虧的，把車賣出去才能回籠資金。」
「之前行情好收來的車，現在需要降價處理或者虧本賣了，不能把貨折在手裡。」一位北京地區二手車商告訴《財經天下》周刊，之後再進的車源，收車價也會相應下降。
此背景下，多數二手車商不敢收車了。很多車主發現，自己要賣出手中的車變得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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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置換需求的程成告訴《財經天下》周刊，6月初，她將自家車的信息上傳至一些二手車交易平台，但時間過去半個月，車輛至今仍處於「預約」狀態，沒有工作人員跟進，也沒有二手車商聯繫。
在從業十幾年的楊誠看來，二手車市場的冷淡已有時日。「整體的市場環境都冷淡，新車賣不動，二手車也受影響。」
今年二季度開始的汽車供應鏈短缺，曾讓新車市場一度「一車難求」。彼時，新車消費的緊俏，被行業人士認為將引發二手車交易的熱潮。
「有增長，但非常小。」楊誠認為，春節以後，進店客流量持續低迷，消費者整體的購車意願也在下降，新車市場可以讓渡的消費空間，十分有限。
56萬家二手車商尋找出路
手裡庫存賣不動，市場卻開始「變天」。
今年5月31日，財政部、稅務總局聯合發佈，對在2022年6月1日至12月31日期間內購買的、單車價格不超過30萬元且排量在2.0升以下的乘用車，可以享受購置稅減半政策。
購置稅減免是拉動新車消費的利好政策。過去的市場經驗，也證明了購置稅減半對於國內市場消費者的吸引力。但新車市場的振奮消息，在二手車商這兒卻是危險信號。
「購置稅一減半，我們之前高價收的一些車型，尤其是3年內的准新二手車，肯定得降價處理了。」一位廣東地區二手車商告訴《財經天下》周刊，新車價格不穩定，二手車會直接受到影響，「掙得差價變少了，有些車商估計還得賠本處理。」
據流通協會方面介紹，消費者進店率降低，是影響今年二手車銷量下跌的主要原因。而新車價格優惠及地方政府的購車補貼支持，又讓部分原意購買二手車的消費者開始轉投新車市場，二手車庫存得不到釋放。
在北京國聯拍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副總經理沈榮看來，國內二手車消費仍以燃油車為主，今年以來油價持續上漲，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消費者的購車意願。「新能源車消費的崛起，尤其是A0級、A00級新能源車的熱銷，也分流了部分二手車用戶的購買力。」
「二手車行業的淘汰一直存在，只是今年尤為明顯。」一位二手車從業者告訴《財經天下》周刊，眼下，市場需求不足已成既定事實，而曾經依靠信息差、流通壁壘來賺差價的獲利模式，變得不可持續。
天眼查專業版今年3月的統計數據顯示，目前我國有超過56萬家企業的經營範圍含「二手車」，過於分散的商家，導致抗壓能力普遍不強。
事實上，有二手車行業分析師認為，市場的淘汰才剛剛開始，更殘酷的一面還在於，二手車行業正在脫離「野蠻生長」的發展模式，開始進入比拼管理能力、服務能力以及技術支持能力的新階段。
在業內人士看來，二手車市場潛力仍然巨大，可雖然擁有萬億元的市場空間，但二手車行業現狀是競爭極度分散、規模效應差、盈利並不理想，不透明定價機制、不健康的成本結構、居高不下的變動成本，導致商家盈利不樂觀。
另外，行業是一個重資產運營模式，除了採購成本外，二手車商還需要具備檢測、倉儲、銷售、物流、履約、維修等能力，對資金需求高。此外，由於二手車庫存周轉為1-2個月，對資金周轉能力要求很高，所有隻有具備一定資金實力的企業才能有能力經營存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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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業變得更透明了，低價收、高價賣的情況已經很少存在。」在楊誠看來，市場行情在變化，二手車商的經營模式也在改變，「透明車況、透明車價，二手車商以後主要掙的是服務費，比如車輛質檢、車況質保這些費用。」
「我們二手車行業，更多的是悲觀以及對行業的嘆息。由於二手車收車價格高，又賣不出去，弄不好就虧錢，還有很多車因為壓庫，把去年賺的都虧了。」一位擁有15年二手車買賣經驗的車商楊經理表示。
但他並不認為是二手車生意難做，而是進入了二手車行業發展自我淘汰進程。「二手車行業沒有形成一定的品牌效應，行業從業者的平均文化水平並不高，二手車行業產業鏈並沒有細分領域。這三點只能說明二手車競爭才剛剛開始。」
「二手車行業一直在進行業態模式的嘗試與迭代。」沈榮告訴《財經天下》周刊，2013年至2015年在二手車行業掀起的資本熱潮，關注的方向，正是二手車電商及二手車金融服務等新業態。
在沈榮看來，這次的「二手車行業危機」，也為行業轉型提供了契機，「將會助推市場份額向頭部二手車企業靠攏，從長遠來看有利於行業持續發展。」
政策解困二手車行業
根據流通協會統計數據，2021年國內二手車交易量達1758.51萬輛，交易金額達11316.92億元，同比增幅均在20%以上。二手車與新車的交易比創下歷史新高，達到0.87∶1。
這一水平與成熟的汽車市場仍有較大差距。以二手車與新車交易比這一數據作為參考，成熟車市的銷售比例一般為1.5:1，這意味着，現階段的二手車交易需求還遠未真正釋放。
中國汽車流通協會副秘書長羅磊曾告訴《財經天下》周刊，二手車在盤活汽車存量、拉動新車增量、促進汽車消費等方面具有重要作用。當新車銷量達到飽和時，二手車交易就會變成新車銷售的支柱，如果二手車流通不暢，必然會阻礙新車交易。
為了促進汽車消費，2020年5月二手車增值稅改革政策出台，對從事二手車經銷的納稅人銷售其收購的二手車，由原按照簡易辦法3%徵收率減按2%徵收增值稅，改為減按0.5%徵收增值稅。
稅收降低之後，取消限遷政策落地和恢復二手車商標屬性呼聲也越來越高。
「目前全國二手車轉籍比例在30%左右。之前各地對二手車限制遷入，一些排放標準低的車輛，會受到排放標準的限制而被限遷。限遷地區只能『內循環』，會導致車源少、收價高、賣方主導市場，消費者也買不到價位合適的二手車。」一位汽車流通行業二手車專家告訴《財經天下》周刊，「如果各地都放開限遷，對於輸出型城市，可以將更多車源賣向外地，能夠提升異地交易的比例，拉動整體交易量。」
今年5月底，國務院印發《紮實穩住經濟的一攬子政策措施》，督促各地全面取消二手車限遷政策，在全國範圍取消對符合國五排放標準小型非營運二手車的遷入限制，完善二手車市場主體登記註冊、備案和車輛交易登記管理規定。
此外，6月22日，國務院常務會議提出將活躍二手車市場，促進汽車更新消費，進一步明確時間點：對小型非營運二手車將從8月1日起全面取消遷入限制，並於10月1日起轉移登記實行單獨簽注核發臨時號牌。
在上述行業人士看來，隨着多項政策的放開，二手車流通將進一步激活。「消費者的二手車選擇會更多，車價也會有所下降。」但這樣的行業利好，也是競爭加劇的信號。比如二、三線城市的二手車從業者，將直面一線城市車源的衝擊。
而臨時產權登記政策的完善，被認為將有利於二手車經銷企業規模化發展。
按照之前的政策和交易流程，二手車更多被定義為「資產」而非「商品」，此前二手車交易屬於個人名下固定資產交易，所有權在實現過戶之後，才完成了轉移，並不是在進入流通流域就完成所有權轉移。因此二手車交易手續繁瑣，還容易發生產權不清，金融機構不輕易批複貸款等問題，導致融資和長期發展受限。
「目前急需二手車臨時產權登記制度，即二手車被商家收購後，給商品二手車編碼，這個編碼可以用臨時性號牌進行區別，並以這輛車的編碼替代號牌進行流通，但不能上路行駛，同時給流通環節的商家進行臨時產權登記。」崔東樹表示，「二手車恢復商品屬性後，就可以自由流通了，在沒有最終使用者購買之前，每次交易無需都走提車、過戶等流程，這能夠極大降低成本，提高周轉效率。同時，二手車按照商品來記賬，還可以在銀行做抵押，能夠獲得融資，從而幫助二手車企業快速成長。」
「二手車相關的宏觀政策，限遷、稅收、商品化，現在看來都解決了。」上述汽車流通協會二手車專家告訴《財經天下》周刊，政策落地後，二手車交易量有望衝擊2000萬輛目標。
6月23日，中國汽車戰略與政策研究中心發文預測，今年全國約490萬輛老舊汽車有待更新，按照新車平均售價15萬元計算，這部分老舊汽車更新有望為今年帶來7350億元的消費拉動效果。
但限遷政策的變化，短期也給部分二手車商帶來了挑戰。一位廣東地區二手車商表示，隨着「國五」限遷政策開放，店內早前囤積的珠三角地區「國五」庫存車，只能進行虧本處理。
對於二手車商而言，是繼續「扛下」壓力等待市場回暖，還是在黎明前轉行，將是56萬經營者面臨的考驗。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吳廣、楊誠、程均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