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成就感的父親,可以通過對子女成長過程中諸多「第一次」手把手的教導,累積男人出演父親角色是否成功的高度。
父親也曾經是孩子,他一定會記得自己生命成長過程中很多的「第一次」。比如第一次挨揍,第一次經歷長途旅行,第一次接觸嶄新的世界等等。如果這些「第一次」都來自於父親,必然帶着呼嘯的風和巨大的烈度,長期影響伴隨你的一生。
這不是說母親對子女的「第一次」影響不重要,相對於吃奶、撫摸、食物和冷暖等生活細節的關愛,母愛總是溫馨的,帶着給予的滿足感,充滿了叮嚀的安全提示;而父愛絕對不是這樣,他必然是挑戰性的,獵奇的,帶着遊戲法則的,付出代價的。
寫這篇文章時,我總覺着有些底氣不足。因為,我三歲就沒有了父親。
不是他故去,而是他離開了幼小的我,從部隊轉業到北大荒去了。很快,他就找到了新愛,回到老家和母親分手。
那年我五歲,至今還殘存着一點點父親的印象:一個穿着黃大衣男人,把我抱起來舉舉。此後,在我的人生詞彙里,「爸爸」成了一個極其陌生拗口的稱謂。
大概,恰恰是從小缺少父愛的原因,我很看重父親的角色。我記得,當女兒第一次用稚嫩的語氣叫我「爸爸」的時候,還不能夠規範發出兩個音節: Ba Ba ,而是發出了一連串的 BaBaBaBa ......,這已經讓我激動萬分了。
我多次校正女兒的發音:是爸爸,不是爸爸爸爸。直到我清晰地聽到了那兩個陌生又親切的稱呼:爸爸!
從發音學上分析,這是雙唇爆破音,氣流聚集到雙唇後,必須形成瞬間的力量衝出後才能形成「爸爸」的音節,否則,就是柔和的 Ma Ma 了。
上小學時,我經常遭到同學們說我沒有爸爸的奚落,也從沒有發出過爸爸這兩個音節,便一個人偷偷在屋子裡對着鏡子叫「爸爸」。連續叫了多次,我才悟出了這個發音的秘密。不信?你試着發發這兩個音節。
事實上,我在做父親之前和當了父親之後並沒有考慮這麼多的角色感。我和很多男人一樣,大多都是糊裡糊塗就做了一個二十幾歲的爸爸。然後,隨着孩子的成長,慢慢進入父親的角色。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女兒教會了我怎樣做父親。
現在才體會到,在一個小小生命的面前,我等於也讓自己重新回到了童年。在教會女兒每一樣新本事的時候,讓她開眼界的時候,我也是懷着一顆童心,強烈感受到了曾經有過的拒絕的恐懼和熟悉的喜悅。所以,父母在自己孩子的面前,第一要務,是不要忘記自己的童年是什麼樣子的。當你認為你的孩子如此笨拙愚蠢的時候,那恰恰就是你小時候的影子。
女兒成長過程中的多少個「第一次」是和我這個父親有關的?我開始回想。
第一次掙脫攙扶學會走路,第一次摔倒後自己再站起來,第一次見到大海,第一次學游泳,第一次看小人書,第一次騎單車,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登泰山看黃河,第一次到曲阜看孔廟,第一次吃巧克力,第一次看電影,第一次到動物園,第一次上幼兒園,第一次挨打,第一次下鄉,第一次化妝,第一次出國,第一次下館子,第一次家長會,第一次喝酒,第一次經歷挫折後的談心,第一次考試後見到成績單的人,第一次指導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第一次打針吃藥,第一次發脾氣而又能讓大人屈服顯示了意志的力量,第一次……
可以這麼說,孩子的第一次與父親的聯繫越多,這個生命中父親的
一次與父親的聯繫越多,這個生命中父親的性格基因就越多。此後,孩子人生的歷程,基本會重複或者超越父輩的模式,家族的生命和希望,就這樣輪迴往複。
令我寬慰的是,上面所有的第一次,都是我這個父親給的。我至今還記得女兒很多「第一次」的場景。第一次學游泳,我托着她的腮幫子,從泳池的這頭走到那頭;而在家裡,我用一個凳子墊在她腰間,讓她學蛙泳的姿勢;第一次騎單車,是在學校的操場上,我抓着車的后座位,鍛煉她平衡的技巧;第一次寫稿子,我在檯燈下給她講了好多諸如開頭、標題、文體、語言的問題,直到她的心血變成了報紙上鉛字;第一次因賭氣離家出走,我偷偷跟在她身後,一直追蹤到西門橋,才把她攔住強拉回家。
在女兒的諸多的「第一次」中,有這樣幾件事讓我難以忘懷。當我把這幾件事情貫穿起來以後,我發現了這就是一個意志不斷聚集的力量。如同我從童年懵懂的初始,到少年的勃發,再到青年的壯懷,竟是如此的相似和熟悉。
女兒三歲半的時候,要送到幼兒園了。那天早上,我抱着女兒出門的時候,她還以為我又要帶她去公園呢,滿臉高興的樣子。路上,我不斷說這個地方有很多小朋友,能和她一起玩捉迷藏、玩擺積木的遊戲。
待女兒在幼兒園小屋裡沖我揮舞着小手,並不知道他那狠心的爹,要讓她一個人留在那個陌生的小屋子裡了。將孩子帶到幼兒園後我沒有立刻離去,而是陪伴着女兒和那些孩子們一起玩。很快,阿姨就給我使眼色,讓我離開。趁孩子不注意,我偷偷溜走了。
傍晚,我去接孩子,還沒進院門就聽到了熟悉的哭聲。急匆匆跨進大門,看見我女兒一個人坐在屋外的小凳子上嚎啕大哭,鼻子眼淚一踏糊塗,阿姨也不理會。
孩子見到我,哭聲嘎然而止,隨即爆發出一連串撕心裂肺的爸爸爸爸的叫聲,隨即跌跌撞撞撲向我的懷抱。那一刻,我滿眼淚水,摟着女兒,哽咽地安慰她:爸爸在這兒,有爸爸就不哭了。
我突然強烈感受到,一個人的孤獨和一個陌生的環境,永遠是人生最可怕的挑戰。而父親,就是幫助你戰勝這些的那個人。我也突然聯想到當年父親舉起我的那一刻,當時,我就像我女兒這麼大,但卻沒有父親溫暖的懷抱和有力臂膀的呵護。
大概是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女兒從幼兒園小班一直哭到中班,時間長達近一年,這期間幾乎都是我親自接送,安慰,威脅,疏導,用好吃的東西獎勵,講集體生活的好處。漸漸地,女兒的哭聲變弱了。
我清楚地記得,每次分手她都哭泣着對我說:爸爸,快來接我啊。而後來幾次,女兒只是忍着淚花看了我一眼,就獨自一個人走進教室。一個男人,一個父親的職責和使命感,就通過女兒的這一幕幕讓我牢牢記住了。
有一年我去北京出差,正值學校暑假,便帶着女兒和我一起小住幾天。我帶着她逛故宮,看頤和園,到王府井大吃一頓烤鴨。那天正好是她十八歲的生日,我特意帶着女兒到賓館的美髮剪頭髮。我對美髮師說,今天是我女兒成年的日子,我希望你能把她打扮得像一個漂亮的女人。
於是,女兒第一次畫眉毛,塗口紅,打粉底,頭髮吹風造型。待收,裝扮一番後,我簡直不敢相信,女兒竟是如此漂亮,如此有女人味。那天,我給女兒拍攝了很多相片,我對她說:今天的你,格外成熟,也格外漂亮。女兒的臉上充滿了幸福和好奇,鏡頭裡的她顯得成熟端莊。
晚上,她一個人躲到衛生間很長時間不出來。我這個爹知道,女兒一定是對着鏡子捨不得褪妝。但是,我有必要提醒她儘快「出畫」,便敲門催促立刻卸妝休息。我記得,同樣是十八歲的時候,我也曾經在省城一家叫奇美理髮店裡第一次吹風,為的是參加一次學校的會演。當時,理髮師在我頭上抹了不少頭油,鏡子里的我容光煥發,全然不是少年的模樣。晚上,我捨不得我的髮型,但還是被母親揪下床來逼着洗了頭。一個人扮演的角色既要按時「入畫」又要及時「出畫」,其中的留戀猶豫就是人生的大敵。所以,我等於和女兒一起重新受到了一次人生的歷練。
女兒出國的時候,已經二十一歲了。那一刻,她在北京機場入口和我緊緊擁抱了一下,就毅然推着一大車行李走了。從入口到安檢大概有幾十米的距離,這期間,我和她媽媽目不轉盯地追着她的身影,希望她能停下來朝我們招招手,畢竟是到法國啊。但是,女兒沒有停步,也沒有回頭看我們一眼,她的步伐堅定而又輕鬆,不管他爹娘那
牽腸掛肚的淚眼婆娑,就這麼義無反顧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