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趁着小長假好好寫點東西,一杯茶一盒煙一個電腦寫一天,哪曾料忽而病來,聲音暗啞,幾口不能言,喝水吃飯需咬牙切齒忍痛下咽方可果腹,趕忙去看郎中,抱回一堆葯,看着發愁。每日渾渾噩噩,醒了睡睡了醒,不知今夕何夕。昨日癥狀稍緩,第一反應是肚餓嘴饞,想吃這個吃那個,被愛人一個白眼否決,得,繼續喝稀粥吧。
不讓吃,咱可以想嘛。記憶回到三十年前我的兒時,在農村老家生活的人們一年到頭手腳不歇,也很少鬧毛病,或者說,很多毛病在他們這裡不算事,一顆安乃近雙魚片啥的便扛了過去。唯獨感冒沒法抗,流着鼻涕眼淚渾身乏力,想下地也下不去。
老家人把頭疼腦熱感冒都歸結於上火,一旦有了癥狀,立馬展開行動,用土辦法下火。總結起來老三樣:小針扎、頂針刮,燙個鍋子喝酒呀。哎呀我真是個人才,這也能編成順口溜。
小針扎,是用針扎手指頭的背面,也就是指甲下面的區域。先找一根細線,拿住難受之人的手,上下晃幾下,兩隻手來回刷幾下,最後找到要扎的指頭,用細線緊緊纏繞,中間留出縫隙。下針者,牙咬線頭,一隻手扶着要扎的指頭,一隻手拈針,迅速在縫隙間扎一兩下,擠出幾滴血來,乾淨的紙抹掉,松線、換指頭。
此間有幾個要點,一是針要用小號縫衣針,為啥不用大的?疼;二是捆指頭時不能心軟,你綁得越緊,扎的時候越沒感覺;三是扎出血後得會看顏色,鮮紅的不必再扎,暗紅的可以繼續,什麼原因我也不懂。
小針扎完了,就得頂針颳了。刮也就是刮痧,老家人喜歡用頂針或者制錢、硬幣,因頂針順手,所以最為常見。塞外人家,講究簡單粗暴,沒人用什麼牛角板之類的溫柔器具,倒一碗溫水,頂針裏面蘸蘸,撩開衣服,開刮。
刮是有順序的,先四肢,重點在手彎兒腿彎兒處,再前胸後背,沿着肋條來。頂針刮的時候很疼,即便是下手溫柔的奶奶也一樣。於是,人們秉承着長痛不如短痛的原則,狠着心猛刮一氣,迅速出痧拉倒。
以上兩種不能再寫詳細了,再寫又說我沒有資質,不能摻雜醫療知識,過不了審。
咱重點說說燙鍋子喝酒吧。
燙鍋子,是指在爐子上放個鋁製炒瓢,倒上水涮菜吃,可以理解為素食版涮羊肉。鄉親們要是如上述說得難受了,鍋子要燙兩次。第一次純粹的燙鍋子,就是吃,不見葷腥或少見葷腥,自製的調料做得鹹鹹的,白菜豆腐粉條以及各種乾菜使勁兒吃,直到滿頭大汗,從鍋裏面舀一勺湯水,喝了後鑽被窩,甭管白天黑夜,睡覺捂汗。這次的燙鍋子不能喝酒,當然,你背着婆娘偷摸喝一口不算。
第二次的燙鍋子,是在病去體輕時,好好吃喝一頓,補補力氣。此次燙鍋子,有酒有肉。插句話,不知為何,在我兒時,感覺村子裏的男人們要比女人們容易生病,歲數也活不過女人,所以燙鍋子是專為男人們準備,一家人吃兩樣飯,男人看着孩子眼巴巴瞅着不忍心,會給夾一兩筷子肉,但由於經濟條件有限,現在人們覺着無所謂的吃喝,那會都先緊着男人來,無它,家中勞力不能倒。
有酒有肉的燙鍋子,肉是羊肉,酒是散酒。之所以不叫涮鍋,是因為人們吃完了要把鍋里的湯喝掉,好似之前涮進去的肉和菜,只是為了給湯添添味道。燙鍋子蘸得最好的是麻醬,有的人家沒麻醬,也懶得去鄉裏面打,就用腌韭菜花泡鹹湯。吃的人無所謂,嘴裏有鹹味就行。樸素的老家人認為,不管你難受了幾天,只要嘴裏能嘗出來鹹味,那就是好了。
因為身體剛剛恢復,第二次燙鍋子喝酒不能多喝,一兩杯即可。在當時的人們心裏,還沒有什麼吸煙喝酒有害健康的觀念,尤其是喝酒,在莊戶人家看來,能喝下去酒,喝下酒腦門上能滲出來汗珠子,表明你的身體已經通暢,吃完喝完可以幹活去了。
燙鍋子必須下炕守着爐子吃,一個小馬扎坐好,碗筷酒杯放在爐盤外圍,打酒的瓶子立在腳底,自斟自飲。為啥一年四季都有爐子呢?這個爐子是那種簡易的爐子,平常燒水用。在夏天,誰家院子傳出來燒劈柴的味道(平常人家燒煤、柴火和糞),那就是在燙鍋子。
我小時候一直認為燙鍋子的習慣和小針扎、頂針刮一般,屬於傳承,結果不是。爺爺說燙鍋子是在八十年代初在村子裏流行開來的,生活條件漸漸好起來的人們,有了餘力去改善伙食,一家燙,家家燙。在農村就是這樣,人們嘴上不說,心裏都較着勁兒呢。
現在,不管是留守在村子裏的還是進城的鄉親們,已經沒人燙鍋子了,想吃了火鍋涮羊肉隨便吃。可小針扎和頂針刮保留了下來,還在我這一代人的身上施行着,至於我的孩子,他們受不了短暫的疼,大人們也不捨得讓他們受疼。一個時代一個樣子,實屬必然吧。